值得注意的是,播音员必须具备的条件、应有的基本功,被看做是缺点、弱点,是“不生活”“不自然”的根源,一说“字正腔圆”,好像要导致呆板,一说“再创作”,好像就会脱离生活,一说“技巧”,似乎等于矫揉造作,一说“播音”,似乎等于固定腔调。这样的联想不能不是概念上的模糊和思想上的片面性的缘故。用以分析播音语气、判断播音质量,用以指导播音实践、运用语气技巧,恐怕利少弊多。
在文艺创作中,自然主义的观点常常引诱人们偏离现实主义道路。现在,它又跑来教训播音再创作了,在“生活些”“自然些”的口号声中,面临着“美化”的播音语气,千万不要被“啰唆”缠住脚,被“平庸”蒙住眼,削减精益求精的锐气。
四
播音语气到底应该怎样才能提到美学的高度呢?我认为,首先要获得运用播音语气时的正确状态。状态包括很多方面,我们这里主要指有声语言发出的主体应获得的驾驭语言的状态。
当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从开始形于声到最后一句话播送完毕,播音员驾驭有声语言的能力中,解决得怎样,是播音质量高低的第一个关口。过不了这一关,播音语气就会经常捉襟见肘。如果驾驭有声语言的能力很强,状态上就会松弛而积极,有活力又可控制。
由于我们对所播稿件的重视,由于很强的事业心和高度的责任感,在话筒前松松垮垮的情况很少见。那高度紧张、唯恐播错一个字给党和事业造成损失、唯恐有一个字播不清楚造成听众观众的误解,甚至唯恐内容散、感情淡的心情,往往使我们失去从容自若、应付裕如的状态。这时,驾驭语言的其他能力就被限制住,语气这个精灵就像紧箍咒下的孙悟空,只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被动之态,无法获得过关斩将的腾飞之势。
为此,必须充分认识“松弛”在创作中的地位,“松弛”对播音语气的准确、鲜明、生动的重要作用。让状态松弛,就是给播音语气“松绑”,让状态松弛,才能使播音语气充满生机和活力。
这里面就有“创造”的规律性。什么是创造呢?创造学认为:“创造,是主体综合各方面的信息,形成一定目标,进而控制或调节客体产生的社会价值的、前所未有的新成果的活动的过程。”(引自《学术论坛》1984年第3期甘自恒的文章《创造、创造力、创造学》)播音,也是一种创造,播音员也要综合各方面信息,形成播讲目的,控制或调节稿件、自身和播讲对象、播讲环境及其相互关系,产生教育和鼓舞人们的播音作品,在这一活动中,只有积累主体优势、获得最佳交流状态、发挥创造思维能力,才可以希冀得到成功。不松弛,这一切都会被窒息。
这里面,也有美学价值在。如何创造出颇具美感的播音语气,首先从播音员自身去寻求是十分重要的一环。高尔基说:“我们所理解的美是各种材料——也就是声音、色彩和语言的一种结合体,它赋予艺人的创造——制造品——以一种能够影响情感和理智的形式,这种形式就是一种力量,能唤起人对自己创造的才能感到惊奇、骄傲和快乐的力量而作用于感性和理性。”(《文学论文选》第263页)我们的播音语气如果不能在声音、色彩和语言的结合体上体现美,不能给人以影响情感和理智的力量,那就会丧失其存在的意义,还不如让人们去看文字材料。而要体现美,播音员驾驭有声语言的能力不能被夹在一条狭窄的胡同里,被纳入一种僵化以至空白的精神世界中。一位优秀的跳水运动员,要舒卷自如,肌肉不会僵直;一位优秀的演员,要顾盼有神,面容不会刻板。播音员在话筒前牙关紧咬、呼吸不畅、声嘶力竭、神不守舍,怎么能实现美的创造呢?
我们说,只有实现了美的创造,才是真正的强烈事业心和高度责任感的表现。只有好的动机,没有好的效果,那事业心和责任感往往会落空。
一些编辑、记者的播音受到好评,并不是偶然的,他们在话筒前的松弛状态,不就是一个重要原因吗?听起来,他们的语气不那么紧巴巴,有一种活力,不像拿着稿子念,给人以谈话的感觉。在这一点上是值得我们借鉴的。但是,从播音语气的要求上看,他们是不大讲究的。因此,当人们还觉得“新鲜”的时候,还可能赞扬,长此以往,人们的“求异思维”得不到进一步满足的时候,便把注意力完全转到内容上去。这时,对播音员的播音(当然是逐渐提高过程中的播音)又有了新的评论,认为还是播音员播得好,耐听。这里包含着人们审美能力的提高,也包含着“像日常生活的谈话”绝不是美学意义上的创造这样的意思。文学创作中的自然主义,某一时期可以名噪一世,但生命力不强,就因为它太“生活”了,成了生活的模写,艺术性不会太高。播音中,那自然主义的成分更不值得提倡,如果这类成分的比重加大,播音语言艺术便被泯灭,广播电视里便都是“日常生活的谈话”了,是可信,孰不可信?
五
正因为播音语气要体现美的创造,所以在要求状态上的松弛之后,就必须要求播音技巧的熟练运用。
播音技巧,是语言技巧的一个分支。而播音语气,应该是播音技巧的核心。在实现美的创造中,播音语气的万千气象是强有力的杠杆。
在播音语气的运用上,我们主张使用“语势”这个概念。语势,是指有声语言流动中,语句声音形式的态势和趋向。语势的把握,为语气这个精灵的奔腾跳跃提供了一个无形的轨迹,沿着这个变化多端的轨迹,播音语气才显露出贴切恰当、丰富多彩的样式。
语势为我们驾驭有声语言提供了某种极有参考价值的蓝图。怎样开口?语流在这段有什么姿态向哪个方向运动?在下段又用什么姿态向哪个方向进行?这一段怎样收束,下一段怎样承接?重点怎样突出?非重点怎样铺陈?怎样的态势有利于把语句的个性明朗化?怎样的趋向有利于播讲目的的落实?什么态势、什么趋向更易于加深审美感受的独特性,更易于造成美感?……都是成于心、熟于口、充满活力、水到渠成的。在这个意义上说:“语无定势”。语势虽有大体上的类别,但那灵活性、丰富性,那因稿、因句、因情、因境、因时、因人而异的可塑性,要求有声语言驾驭者有足够的功底。
语势的单一,如“高、平、空”,如“低、虚、轻”,如头高尾低、头轻尾重等,正是播音语气呆板、单调的一种突出表现。
语言在一个民族的发展中,给每一个成员都保存了历史积淀,这积淀维系着民族共同语的稳固性,生发出民族共同语的变异性。每一个成员除了吸收语言历史积淀的成分,还会有后天个体语言习惯的成分。在心理学上,个体语言习惯的成分属于人脑动力定型的范畴。语势的单一,同个人接受语言信息的质和量都有关系。播音员的语势,从接触播音开始,就在感性上形成了“这样说才称得起是播音”这样的印象,在播音实践中,日复一日、篇复一篇地播下去,一种驾轻就熟的“惯性”,竟使不少人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固定腔调的罗网而不能脱身。要想改变这种状况,有两个方面的工作要做。一方面,要破除旧有的动力定型,建立新的动力定型。这就要花气力、花时间,摸索出符合自己特点的、最好是有利于形成风格的动力定型。这是一次进入美学层次的进军,很可能失败,但也不无成功的希望,但绝不是形成新的固定腔调;如果那结果是形成了新的固定腔调,只能说明是在绕着圆圈踏步,不是什么新辟的“蹊径”。另一方面要保持民族共同语的历史积淀,不能变成别一民族共同语的同化物。不这样做,很难体现出民族风格,即使没有固定腔调,也不会为中国的老百姓所喜闻乐听。
仅此可见,改变语势单一的毛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也正因为如此,想用“日常生活的谈话”来取代播音语气,是不够科学的。
当播音语气的运用进入了真、善、美的境界,播音语气艺术的光华就可以笼盖四野,播音改革的成果就令人信服了。
六
语势单一,语气呆板,说到底是语言基本功问题。播音语气中要容纳深邃的思想、丰富的感情,要给人以美感享受,单一的语势、呆板的语气怎么能胜任呢?至于思想浅薄、感情冷漠、美感缺乏的情况下,语势再多样,也不过是银样蜡枪头,没有生命的。
语言基本功的播音语气方面至少要从“语”和“气”两个支柱上发挥作用。“语”,是说在正确语感上,用声、吐字应该满足播音语气的需要;“气”,是说在自如的控制上,多少、快慢应该支持播音语气的变化。
先说“语”。一句话,包含着不同的音节、词和词组。在字正腔圆的基础上,利用音高、音强、音长的多种变化,利用吐字归音的不同位置、不同力度、不同速度,造成播音语气的色彩、分量上的变化,造成了相应的韵律美,是非有过硬的基本功不可的。有的同志普通话不够纯正,有的同志吐字归音上存在明显的缺点,都将直接影响播音语气的美感。即使日常生活中,我们也不大喜欢嘶哑的声音、咬舌那样的说话。
再说“气”。只有状态的松弛,才会有比较畅达的气息。那种毫无意义的吸气声、虚声,除了表明基本功不足之外,只能说明对自然气息的留恋。我们的胸腹联合呼吸,并不是像有的同志理解的那样,丹田时时着力控制,几乎发出的第一个音节都要用上丹田的力量。无疑,这种理解、这种状态是错误的,是导致语势单一、语气呆板的一个重要原因。丹田的控制力量是相当松动的,一般语气中只有一点儿微收的感觉,只在高音、强音或长句末尾才稍觉控制的支撑力量。呼吸无声的支持力量几乎全靠两肋的左右扩张。气息的上提、下放,又几乎全靠胸部支点的调节。
综上所述,语气是情、声、气的结合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特别在声音、气息上,它要求功底深厚、运用灵活,而最忌“强控制”。“大自然”的现象却很诱人,在理论和实践上好像很有发展的势头。对此,我想引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几句话唱一点儿反调。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称赞过天才的本色演员,但对于天资不高的那些追随者,他却很不客气地指出,“连机械地表演角色都办不到,因为就连演员的匠艺都掌握得很差”,可是他们居然“还以自己的原始状态而骄傲”。在我们播音的同行中,有没有以自己的原始状态而骄傲的呢?
以自己的原始状态而骄傲是十分有害的。诚然,有的人那原始状态达到了一定水平,在日常生活谈话中就是佼佼者。我们所说的原始状态、日常生活的谈话,并不是指这些人,而是就一般情况说的。原始状态总不如训练有素的状态,日常生活的谈话也总不如艺术语言。播音语气的运用,必须汲取生活中丰富的营养,这是不可或缺的,但同样不可或缺的是必须加强艺术化处理。我们应该摒弃“大自然”而追求“自然美”。应该允许这种追求,应该假以时习,不怕曲折反复,但这只有苦练语言基本功,不能只作表面文章。不少同志正在这样做,一时不易有明显效果,不久的将来,定会脱颖而出,在播音艺术的百花园中增添异香。
七
播音语气的训练,在播音实践中点点滴滴积累,在精选稿件上一句一句推敲,当然是需要的。不过,根据当前的形势,根据广播电视的发展,根据播音改革的需要,还应该打开训练的各种渠道,使我们的训练深入一步。
在播音语气上,由于长期播送文字稿件所形成的语言习惯,除了基本功的加强这一总的要求,还应着重解决语言与思维存在某种脱节的问题。语言与思维脱节,是说在播音过程中,我们的思维不够积极,有了稿子,心里就有底了,好像用不着过多地用脑子,也可以播好。因此,不少播音员离开稿子就不会有条有理地说话。这恰恰反映了用积极思维去组织语言的时候,思维能力特别是创造思维能力的弱化。
增强创造思维能力,是播音员的当务之急。播送稿件自不必说,现场报道等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只有千方百计提高驾驭语言的素养,才会赋予播音语气以新的生机和活力。
如先写个提纲,然后打个腹稿,再进行现场报道。几次之后就会发现,临场应变能力增强了,思维敏捷了,说起话来也流利了。
如经常开一些无稿的辩论会、演讲会、口头作文比赛……养成紧张思维、边想边说的习惯,不但有利于打破固定腔调,而且在此基础上会逐渐摸索出自己的特点、自己的审美感受的个性,从而为形成电台的、个人的风格做好充分的准备。
如在日常生活的交往中,时刻注意语气的逻辑性,注意语气的流畅、丰富,不以话少而放松要求,几年后必见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