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昼夜而无倦容,历三五而少怠色。一泄不妨再举,徐疾暗揣女情,此最上一等者矣。千万人中,或有其一耳,是在识者知之。此龟之等级也。更有人焉,术工采炼,妄冀延龄,龟体本小,养而成大,龟身甚寒,育而犹火。当其入户也,制遏欲心,故徐为进出,忽而三浅一深,忽而五浅,忽而九浅。甚至善于闭精,断不轻泄。懵懵者因彼久坚,遂目为龟中至宝。不知三峰尽采,女之荣卫全枯,纵极一时之趣兴,必戕生命于将。切宜慎之,未可取也。夫欲知龟,更有要法焉。人重衣隐蔽,安得尽人人之龟而递阅之,以定其高下?必试观其鼻之丰隆尖削,即知龟之巨细精粗。若鼻虽丰厚而色带微红者,此酒徒也。酣然一醉,但知黑甜乡里生涯,岂解温柔场中滋味。且阳气已泄于外矣,其龟必冷,其败必速,摈而勿取,此选龟之大法也。当今少年皆识假骨董人耳,岂能鉴拔真材而取实效耶?”若兰道:“臣妾敬闻命矣,圣谕当宝而藏之心骨。”
武后道:“朕观卿才胆德充,性淳辞美,必能副朕至望。欲倩卿代朕海内一行,聘访良器数辈,毕我终身之愿,卿亦允否?”若兰道:“臣妾仰蒙青注宏恩,实欲尽忠陛下,但以女身,不便驰驱,望圣衷鉴察!”武后道:“朝内诸臣,朕屡托访,堪恨无知小丑,恐别有所进则彼之爱疏,故不之应。朕实忿焉!卿倘允行,朕自别有妙法。差出之时,岂显然一裙钗耶?又岂俨以选龟为名耶?朕将尔扮作宫监,总理天下重务。毋论穷谷深山,耕夫牧子,苟龟身合式者礼送来都,朕当与卿同之,断不有负雅谊。”
若兰虽在幼年,心颇明敏,甚不喜武后宫闱淫纵,有心要与他离远,以免祸起萧墙。初时想来于体不像,又恐做事嫩弱,被人看破。见武后苦要他去,不敢逆旨,也有逸出樊笼之念。纵不然扮作内相,钦差出外,寻山挹水,问族观风,亦胜似深宫纳闷。但选龟一事,岂具人形者所忍轻出诸口?虽奉敕命,且自离别,别作商议。便应允道:“臣妾命悬陛下,既蒙心膂之托,敢辞犬马之劳?但未知能不辱恩旨否?”
武后大喜,即赐若兰名为尹进贤,给敕一道,总督天下兵马、钱谷、监铁、屯漕、学校、水利等事,兼防隐逸遗贤,募招技勇,赐尚方剑,先斩后奏,司礼监太监,自在京枢务大臣以下皆听节制,又拨小监四十人跟随。密旨传谕随行人众,敢有私露本官身系女流者,立时凌迟处死。
若兰受敕,准备起行,一应衣装,打叠停当。择定吉期,穿戴内监衣冠,一众小监随拥。又带女婢鸾仙等四名,一般装束,贴身伏侍。陛辞武后,见这人品结束,不禁喜悦,端的是妆扮整齐,行止昂耸。但见:乌纱貂帽,笼盖一朵芙蓉;紫团蟒服,衬映全枝芍药。皂靴粉底,内将绸绢裹金莲;玉带金镶,斜束腰围托玉笋。上殿廷威仪济楚,女主朝中生出这个不阉割的尚公;别君后言词差涩,粉脂丛里变作一员选鸡巴的内相。虽然改服装乔,仍是花容月貌。正是:堪叹唐家运忽沦,俨然孤媚独称尊。
武后看了若兰,俨然美貌内官,必能允惬所愿,密密叮嘱,速为聘访。若兰领旨,出得朝门,一众大小官员,骤然相见,各各惊骇道:“朝中从来未曾见此内相,真仙品也。”
偶遇武后宣召三思进宫,却好撞见。这武三思生平极喜龙阳,大有垂涎之意。问张易之道:“这宦官秀色可餐,怎我每出入宫禁许久,从没有相会?今匆匆将欲何往?”张易之道:“刻下也才识面,正在此想,怎我每竟无一面。今圣上差出巡方,闻说姓尹,系司礼监出身。”
三思别过易之,竟入宫中,见了武后,以言挑之道:“陛下新差尹监出都,恐途中繁扰,莫若收回成命方妙。”武后道:“朕秉运乘乾,每有不轨之徒,弄兵潢池之上。岂果以朕不可君临天下,故作之难?盖由无耻官员,刻剥小民,衣食不给,因而作盗,动以朝廷为口舌。然未闻统一旅,以靖萑苻,亦未闻有良有司,能寓招徕于抚字者,朕切恨之!尹进监自幼侍朕,忠谨有才,常慨然以天下为己任。朕故差往,必能正本清源,奠安黎庶,柔服寇盗,岂忍劳民酿畔耶?以尔之材技,悠游帏房,卒此余生足矣,何必强与家国事?”三思想武后未必便肯留回,满倥烈火,已付水乡,与武后淫媾一通,怅然回署。
若兰出朝,径入行署。各役衙参已毕,就有属辖官员前来谒见。又有阁下并六曹长投刺拜侯,只得逐一接见。对答之间,大有赧容。凡备设酒筵饯送的,一概辞而不赴。便在当堂,提起朱笔写出挂牌四句,仰值日吏员掌管,于所在衙门张挂。那牌上道:一、本监奉敕巡查,凡省会乡镇,皆系辖属之所。如势豪奸商,衙蠹土棍,碍政妨民;及地方有司,将领兵丁,抗违不法,便即飞参。本监索性□□,惟知执法,毫不少假,毋得妄干。
一、本监叨居司礼,且素耽笔砚,凡听断刑名,及文移案牍,皆所习熟。今词状呈详,亲为立判,并不假手于人。如有借名招摇,指称行贿,是必奸棍诱愚,希撞太岁。访出究赃重拟,决不少宽。
一、本监崇尚俭朴,凡食用等物,简约自甘。所有米薪蔬菜等项,俱系现发纹银,悉照民价平买。如或指称衙门名色,短价雄行,必系奸徒诈冒,许赴喊禀,以凭从重究惩。
一、本监性厌烦苛,惟以简省,与地方安息。倘有唆讼,诳耸驾词,及假公行私,借端烦琐者,究责反坐。至于衙门员役,结伙串奸,生情索许,尤为可恨。许即指名首禀,严穷坐罪。
又有硬牌一面,上写道:
钦差总督天下马步兵丁,清查起存钱粮,兼理监课、屯田、漕运、学校、水利、织造、茶铁等事,采访隐逸遗贤,募招技勇,赐尚方剑,一品服俸。司礼监太监尹。为征聘贤能,以光廊庙事。照得圣主应运龙飞,凡作人之典靡不举行,诚不啻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矣!尤恐山谷遗贤,自甘泉石;盗名赝鼎,滥与弓旌。特命本监密访求,毋论渔樵耕牧,饭筑工贾之中,有青年美质,兼通一材一艺者,俱赴本监报名入册,定期遴眩如果系儒硕,即荐登明廷,共襄国是。其膂力超群,品质雄迈者,亦必列名帝阙,补入羽林班伍。为此示仰一应军民人等知悉,即图弹冠,毋失事机。衙门人役,敢有阻拦诈索,致妨贤路者,查出枷责重惩,必不轻贷!特示。
看官牢记话头,此后若兰竟改称尹监,莫要忘却,失他本来面目。说这尹监,甚是怕羞。陛辞之后,不在都中耽搁发牌起行。凡嘱地方官员,皆所节制,沿途迎送不绝。既出京城,便开衙理事,果是一应大小事务,俱出自手裁,又颇廉洁,所以不论官民,甚相敬畏。尹监行事月余,比前十分老辣,绝无愧缩之容。
时唐朝都于陕西西安府之长安县,尹监于本省八府二十一州九十五县,巡历已遍,各官奉命惟谨,尹监也并不苛求。词讼刑名,大半批发有司审报。赖内清理事宜,提册查核,勉应故事。总之尹监此差,单为选龟而设,武后要假以重权,使官僚不敢挠阻,便于恣意搜求,原非事事责成,所以尹监不甚着意。凡案临之地,即挂聘贤牌面,执揭而至者,动以千数。尹监示期选验。及至试日,连自己也没了主见,不知怎么样选,方中圣怀。若试以文词,所欲又不在此,或明言注意取龟,又为天下人耻笑。想了一想,点头道:“有计了。”叫衙役放进应试诸人听点,尹监执笔在手,于唱名点阅之际,见少年美而丰标,其鼻且高耸隆厚者,暗加一圈于名上。点毕派定,传出诗题一首,掩人耳目,竟有终日不成一字者。尹监也不论诗之做与不做,通与不通,但看名册之上曾有一圈者,即列疏尾进呈,八府之中也共荐有百十余名。
武后先宫娥试其龟之大小强弱,无一人可入彀中,发回不用。密传敕谕一道,着提塘官马上赍与尹监。上道:天下之中人,岂足以副朕之至望?前已面言之悉矣,岂该监尚未究其旨耶?所进百余名,皆斗屑之器,即辇毂之下,可用之不穷,何必选为?今已发回勿论。须速竭尔心力,访取一二极品,星火礼送进御,以慰悬悬。倘再濡迟,罪有攸归,毋谓朕言之不早也。特谕。
尹监接敕,仿徨无措。这些发回少年,两两三三,传将开去,人人知道武后之差尹监,实为选龟。有那轻薄子弟,故只曲儿嘲戏他道:貂珰势恁豪,奉皇恩赐紫袍,尚方在握夸荣耀。聘贤良要骁,访材能更□,原来单取龟如鑤。语儿曹,龟身养大胜似读书高。右调《黄莺儿》商调过曲渐渐传入尹监耳内,觉得体面不像,即日发牌出行,巡视河南地方。因在陕西受这一场没趣,命巡捕官收了那张求贤告示。来到河南,先涉历了开封、彰德、归德等府,然后来到卫辉府。内各官接见,送入行署,安歇已定。次日出到文庙,行香既毕,排着全副执事回衙,吆吆喝喝,打从大市中经过。两边茶坊酒肆,各色铺面,开得甚是整齐热闹。尹监细细观看,心中赞美好个去处,真是太平景象。
正看中间,只见道傍人丛内,站着一众五六个长大凶顽汉子,将一条铁炼同锁着男妇二人。这男子年青貌美,似非下流。再看那妇人时,泪痕满面,双眉碎蹙,却也正在妙龄,面颜娇媚可爱。尹监正是兔死孤悲,物伤其类,甚觉恻然。分付住轿,叫听事官唤过轿边问道:“你这干人为着何事?锁他两人怎的?”这的是:同为窈窕娘,何堪惨淡妆。
已经寒彻骨,奇葩自发香。
未知众人怎生回话,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