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新闻理论研究主要采用的是自然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没有将把握新闻实践活动共相和对各种具体形态的全面统摄作为理论研究的最终目标,而是从实用主义角度出发,将解决实践问题的针对性和有效性放在第一位,主要是通过对局部经验的归纳总结和一定的逻辑分析来把握新闻实践活动的内涵。由于新闻实践活动的发展速度很快,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社会形态下,人们从事新闻实践的经验差别很大,于是理论研究在实践面前经常陷入被动,理论常常被不断变化的实践拖着走,面对新闻实践活动中层出不穷的新现象,研究者的经验在不断调整,理论研究也在不断形成新的概念范畴,然后用这些概念范畴去跟踪实践的发展。这种经验式的和随机式的研究方法,客观上造成了理论内部的不断分解和切割,使概念范畴变得支离破碎,一直无法提升到应有的统摄范围上来。
现象学方法则不同,它以揭示各种新闻实践活动的共相和本质为目标,而且在研究方法上与传统的自然思维彻底分道扬镳,它是采用自由变换的方法,在直观中把握新闻实践活动的本质。具体来说,我们可以这样进行变换:
在感性直观的基础上,我们开始在大脑中不断变换各式各样新闻实践活动的场景,逐渐地,有关新闻实践活动历史的差异、国家的差异、社会功能的差异、媒介形态的差异、组织形式的差异等等,都因为这种不断变换而慢慢模糊,直到最后完全隐退,剩下了一些对新闻实践活动无论怎么变换都变不掉的方面,这些方面在我们的意识中依然十分清晰、直观,只不过它已经由原先的个别景象变成了新闻实践活动的共相图景。我们可以这样来描绘这幅共相图景:人类赖以生存的世界千变万化,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有了解这些变化信息的需要。有这样一批人,他们依靠一定的组织机构,每天忙忙碌碌,到处采集最新发生的真实信息,然后进行加工、整理,把它制作成新闻报道,再通过大众传播媒介把这些新闻报道传递给社会和广大受众,人们接收到新闻信息之后,就对身边的生存环境乃至自己大脑中的整个世界形成了各式各样的新印象,这些印象影响到了他们的思想意识和行为决策。
这是川流不息的新闻实践活动的一种共相,由于这种共相是古今中外一切新闻实践活动都无法摆脱掉的,它也就隐藏着一切新闻实践活动的本质。我们要发现一切新闻实践活动的普遍规律,就一定要紧紧围绕着这种共相展开研究。
接下来,我们就可以考虑用概念对这种共相图景进行把握了。
出于概念的周全性和精练性需要,我们可以把直观到的这幅共相图景进行这样一种理解:人类依托一定的技术工具和组织机构进行新闻信息的采集、加工和传播活动,这种活动为社会搭建了一个信息交流平台,各种利益团体和个人都将这个平台视为一种可以利用的工具,总是试图从中获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或者使它能够为其所用。于是,这幅共相图景就可以划分为两个最基本的问题:一是这个平台是什么,二是这个平台有什么用。换言之,就是“新闻实践活动是什么”和“新闻实践活动有什么用”这样两个问题。
“新闻实践活动有什么用”这一范畴指向新闻实践活动与外部世界所形成的价值关系,实际上就是指向新闻实践活动的社会功能。我们可以采用“媒介功能”这一概念来表示。媒介功能包含了新闻实践活动的一切价值和功能,价值判断的主体或参照系不同,所形成的价值判断内容也就不同。透过中外新闻事业发展史,我们发现,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国家和社会形态下,由于利益主体不同,新闻传播活动的社会功能千差万别。它可以是维护政权的工具、革命斗争的工具、满足大众信息消费的工具、促进经济发展的工具、传承文化的工具、监督社会运行的工具、获取商业利润的工具等等。但是无论新闻传播活动的功能怎样变化,有一点是永远无法摆脱的,那就是无目的的新闻传播活动是不存在的,新闻传播活动都会指向一定的目的和用途,都会指向一定的功能,而各种具体功能都已经包含在“媒介功能”这一概念范畴之内了。
“新闻实践活动是什么”则指向新闻实践活动自身,是自身的属性和状况。这一范畴看起来很容易理解,实际上却比较复杂。这里首先需要引起注意的一个问题是,在这一范畴中,包含着两个基本属性各不相同的事物,一个是新闻事业,另一个是新闻信息。
新闻事业是新闻传播机构运用一定的技术手段和组织形式开展的新闻信息传播活动的总称,是新闻实践有形的物质活动状态。我们可以采用“媒体形态”这一概念来表示。媒体形态的具体内涵包括这样一些层次:(1)传播新闻活动要依托一定的信息传播技术;(2)围绕一定的传播技术形成了特定的新闻信息采集、加工、传播工作流程;(3)新闻媒体机构是一个有机整体,它有自己在管理、经营、发展上的总体策略;(4)新闻媒体在社会当中不是孤立存在的,必然面临着一定的社会控制。这四个方面构成了媒体形态的基本内涵。实际上,这些内涵已经涵盖了传统新闻理论中“新闻事业”所涉及到的所有内容。我们之所以将媒体形态的内涵确定为上述四个方面,是因为这些方面同样是来自对新闻实践活动共相图景的分解,是对“新闻实践活动的组织和行为方式是什么”的细化。由于这些方面也是我们在直观中面对各种新闻实践现象怎么变换都摆脱不掉的特质,所以它们也属于本质性的。
新闻信息则是媒体形态作为一种工具所承载的内容。在这里,我们需要加以区分的是,新闻信息的外在形式和本质属性是两种不同性质的东西,其外在形式多体现为一些有形的存在方式,比如以消息、通讯、深度报道、广播录音报道、电视现场直播等形式来传递新闻信息;而本质属性则完全是一些抽象的规定,运用现象学方法来研究新闻信息的共相和本质,我们发现,真实性、新鲜性、公开性是我们在对各种新闻信息进行自由变换过程中,无论怎么变都摆脱不掉的特质。在这里,为了能够切中新闻实践活动的要害,我们把这种抽象的规定从“新闻实践活动是什么”中单独提炼出来,并在新的理论研究中给予它应有的地位,将这些抽象的规定称之为“新闻理念”。
以上我们对新闻实践活动的共相进行了不同于以往的划分,将新闻实践活动用新闻理念、媒介功能、媒体形态这三个概念来把握,构成了对新闻实践活动一种全新的读解,其重要意义在于保证了能够把新闻实践活动的共相与特殊现象严格区别开来,使新闻理论研究能够以新闻实践活动的共相为逻辑起点。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根除传统新闻理论局限于局部经验的弊端,才有可能去把握古今中外一切新闻实践活动的共同规律。
在与传统新闻理论的比较中,我们进一步发现,如果以这三个概念范畴作为研究的逻辑起点,就与传统新闻理论形成了显著区别,而且有效地解决了原来的许多难题。
传统新闻理论研究大多是通过两种方法寻找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一种是偏重经验和历史的研究,这种研究倾向于通过对新闻、新闻事业的起源和发展脉络进行历史考证来把握新闻实践活动的演化规律;二是偏重逻辑推演式的研究,这种研究通过对新闻实践活动的基本概念进行逻辑分析来构建新闻理论体系,主张先搞清楚什么是新闻,比如对“新闻”、“新闻信息”、“新闻价值”等新闻学基本概念的内涵进行推敲和规范,然后以这些概念为逻辑起点,去构建新闻理论大厦。可以说,在目前的新闻理论研究中,这两种倾向是并存的。在研究新闻本体或本质特征时,概念分析和逻辑演绎的成分多一些;在研究新闻事业时,历史和经验总结的成分多一些。但是一个非常明显的问题是,如果以抽象色彩较浓的新闻本体为出发点,很难将“新闻事业”这一范畴纳入自身的逻辑推理体系;而如果从现实中的新闻事业出发,又很难将新闻本体的抽象内涵统摄进来。新闻的本质属性与现实中的新闻事业简直就像是在两条不同道路上跑的车,没有多少关系。于是,在目前的新闻理论研究中,两个重要范畴在同一理论体系内各行其是,无法融为一体,导致理论内部产生明显断裂感。面对这种困境,一些学者对新闻理论基本范畴的设置产生了分歧。
刘建明教授就主张新闻理论研究应该放弃对新闻事业的研究,他认为:“就像文学理论不把文学事业,哲学不把哲学研究机关作为对象一样。新闻理论不应该把新闻事业与新闻并列起来作为对象。”
吴高福教授则认为:“新闻学的研究对象主要是新闻,而新闻又不能离开传播。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的新闻传播活动不断地向着具有一定目标、规模和组织系统的方向发展,从而形成新闻事业。因此,新闻学的研究范围,自然应包括新闻事业。”
宁树藩教授则从理论体系建构的角度出发,主张应该将新闻理论研究区分为“本义新闻学”和“广义新闻学”。“本义新闻学”就是本体论意义上的新闻学,它以新闻和新闻传播自身规律为独立的研究对象,在新闻和新闻传播质的规定性基础上建构自己的理论体系;“广义新闻学”则主要考虑建立关于新闻理论较为完整的知识面,它以新闻媒介或新闻事业的性质、功能、内容、结构与运用方式为研究对象。
面对难题,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研究范畴设置上的分歧源于逻辑起点上的分歧。本文主张,新闻理论研究必须将“新闻事业”纳入理论体系当中,但是它所找到的逻辑起点与原来理论完全不同。新研究以寻找一切新闻实践活动的共相为目的,在发现共相以后,将其分解为“新闻理念”、“媒介功能”和“媒体形态”这样三个概念,以这三个基本元素作为理论研究的逻辑起点,就既不是追根溯源式的,也不是单一概念的逻辑演绎式的,而是共时性、构成式的,它可以选择任何时期、任何社会的任意一种新闻实践活动展开研究。这样,新研究的逻辑起点就是能够全面统摄新闻实践活动本质内涵的三个基本元素。
最后,我们对以新闻理念、媒介功能、媒体形态作为新闻理论研究的逻辑起点的研究价值做如下概括:
第一,它能够使人们在大脑中建立起清晰的概念体系,原先的各种概念可以在新体系中得到系统梳理,并进行准确定位
传统新闻理论中的各种概念比较杂乱,三元素则是对新闻实践活动内涵的重新划分和构建。具体来说,我们可以进行这样的归类:新闻的定义、新闻信息的真实性、客观性、及时性、新鲜性、公开性等概念都属于新闻理念范畴;新闻事业的性质与功能、党性原则、舆论宣传、舆论监督、商业价值、社会责任、媒介批评等概念都属于媒介功能范畴;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网络、新媒体都属于媒体形态中的技术范畴;新闻信息的采访、写作、编辑、制作、发布、接收都属于媒体形态中的运行流程范畴;媒体定位、媒体发展战略、媒体集团化、频道专业化、制播分离、广告经营、发行经营等属于媒体形态中的内部管理范畴;媒体所有制、新闻政策、新闻法规、新闻职业道德等都属于媒体形态中的社会控制范畴。整个理论就是由诸多概念组成的一个内涵界限清晰、层次分明的概念体系。
第二,由于所有概念都处在相互关联的结构之中,人们可以时刻用普遍联系的眼光去认识每个局部变化
概念系统的有序排列,使人们对各种概念的理解就不再是单向度的或支离破碎的了,而倾向于在事物不同侧面的普遍联系中把握局部变化,并分析某一局部的变动对整个事务所产生的影响。对新闻理论所涉及的每一个概念,我们都可以先找到其所归属的元素范畴,再顺藤摸瓜,发现与这一概念相关的上下层次,以及处在同一层次的相邻概念是怎样联系在一起的,通过对各种概念之间的作用方式进行分析,进而揭示出各种概念之间的实质性关系。这有点类似于在汽车上安装了GPS定位系统,无论汽车走多远,我们都能通过定位系统迅速发现它的方位,进而跟踪它,掌控它。
第三,预示着新闻理论将转向以抽象范畴研究和理性把握为主
传统新闻理论花很大精力去研究的一些不是普遍意义上新闻理论所必须研究的范畴,而只是某种共相的一些变化或具体内涵。由于没有对新闻实践活动的共相与共相的内涵进行严格区分,导致将共相范畴与特殊范畴混为一谈,从这些研究范畴出发,所得出的结论常常不具备普遍性。新闻理念、媒介功能和媒体形态则是对传统新闻理论研究范畴的再抽象,以这三个概念范畴作为新闻理论研究的逻辑起点,就意味着将研究的视野投向更为广阔的地带,它使得研究者不断拉开与新闻实践活动具体经验的距离,这是一种思维的上升活动。在这一过程中,研究者由过去专注于具体的经验知识,转为首先去关注那些能够统摄具体知识的更抽象的概念范畴,然后再去研究抽象范畴的具体内涵,将具体的经验知识视为抽象范畴内涵的现实表现。这样,新闻理论研究就可以克服经验的束缚,达到对本领域研究对象的理性把握,从新闻实践活动最抽象和最具理性色彩的制高点来审视新闻实践活动的变化,这就为构建能够统摄古今中外乃至未来新闻实践活动发展的共性理论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