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并非永恒不变的。正如罗布·格里耶所说:“为什么艺术要不断改变?为什么音乐要不断改变?为什么文学要不断改变?这主要是因为真实性的概念在不断改变。”但在新闻叙事中,经验真实与符号真实是两类所指不同的真实。Potter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从再现真实的观点,从科学的社会学研究、民俗学方法论、后现代主义到论域分析的发展,对于再现真实的理论,作了全面性的搜索和探讨。在研究中,他并没有分辨真实或知识的“真伪”,而是集中在论述真实是如何建构出来的,谁有权建构真实,关注如何通过符号真实构建经验真实。
今天的新闻是明天的历史,历史学家以双重叙事为主要再现系统提出真实的再现是通过叙事的技巧达到的,我们通常所获得的不是经验真实而是由叙事形成的符号真实。皮尔斯(Charles Peirce)的三角符号理论也提到:符号对人来说,是在某些方面或性质上代表某物。符号对此人传意,即它在此人心中创造另一相等的符号,甚至是更精密的符号,我称所创造的符号为原始符号的释符,而符号所代表的某物,就成为物。在此,皮尔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再现模型:实在——再现——意义。也就是通过再现将经验真实转向符号真实,所谓歧义就产生于符号与释符之间,可以做无止境的释义工作。
坦金斯(Keith Tenkins)也指出:世界/过去总是以故事的形态来到我们跟前,我们无法走出这些故事(叙述)去查看他们是不是对应真正的世界/过去。因为这些“总是现成”的叙述构建了“实在”……我们追捕到实在,却发现它是一个语言学上的记号,是一个概念……事实本身从来就不是争论的重点,有争论的是在建构解释时,伴随事实而来的分量、地位、结合和重要性之间的作用力。坦金斯同样告诉我们,尽管实在如同洋葱的核心一样“客观”,但一层又一层的洋葱皮却是层层再现建构的。问题在于,确实有一个实在的核心,但是到底要剥多少层皮才是核心却是一个无法客观回答的问题。也许当你自以为手握真实时,抓住的其实只是一段文字。
现实对于“真实”概念常常包含着经验真实与观念合理性两方面的意义,人们通常只能根据已有经验去类推,与经验相似程度越高就被认为“越真实”。那么客观新闻所谓的真实在于它建立了一个“事实网”。即是说:要说明某一事实为真,(记者)就搜集一堆其他的事实,摆在一起,他们个别或集体的都能自我证成(self-validating)。它们因为互相指涉而构成事实网,单项事实构成全体,全体又构成单项事实。也就是说,媒体公信力、人们对新闻叙事的认知以及对事件的经验决定了读者如何判断“真实”。只要叙事符合人们对于符号真实的认知,就是“真实”的。客观性新闻之所以认为自己能提供最为真实的信息,恰恰是因为他们的叙事模式最接近人们对于符号真实的认知。符号叙事如同照镜子的人和镜中的虚像,两者很相像,几乎一模一样,但是这是个“虚像”。这些论述提醒我们一个事实,再现与实在总是处于交集但不重叠的境况之中,我们可以说我们再现了事实,但我们永远不能说我们再现的就是事实。
图克曼(Tuckman)等人曾经表述过这样一个观点:新闻是建构出来的。他们认为经验真实与符号真实是两个建立在不同层面上的真实。Tuckman,G.Making News:A Study in the Construction of Reality.London:The Free Press,(1978).里贝斯(Liebes)也提出:事实的确存在,任何事情都可有不同类型(genre)处理,重点仅是哪一种类型处理事实较妥……新闻记者的强势就在某故事中总有事实。Liebes,But There are Fact.American Behavioral Scientist,33(2),169-171,1989.而依据Roeh的说法:在叙事层面,新闻所处理的故事或再现的真实与人们想象出来的故事其实相当一致。Reoh I.Journalism as Storytelling,Coverage as Narrative.The American Behavioral Scientist.33(2)162-168,1989我们能注意到,人们通过阅读新闻通常获得的只是符号真实。人们通常通过新闻确立为事实的东西,往往是因为它们被记者以符号叙事的方式报道出来,一般人往往是根据语言的形态及它出现的位置来判断报道的究竟是事实、意见或纯属虚构,并不具备分辨“事实”和“事实语言”的能力。也就是说,“新闻报道中的语言机制虽然无法直接指称某些事情为真或事实,但却会借由修辞技巧、文法结构具体地与巨细靡遗地描绘现场一举一动(模拟真实),以加强新闻内容的真实感。”
新新闻者厌恶这种模拟真实的做法,同样是建构再现,新新闻者“希望将个人的心灵状态外化为空间状态。从人的心灵深处挖掘真实”。客观性新闻认为新闻叙事的功用在于像镜子一样映照和认识“真实”,而新新闻者只相信一种不可把握的真实——情绪的感觉的真实。他们希望这种真实为人们打开一扇认识世界的窗口,让你直接看到事实而非看见镜中的虚像。
新新闻:新闻的浪漫诗人,文学的现实战士
“新新闻主义”代表作家之一的诺曼·梅勒在其代表作《夜晚的军队》一书中,通过副题称该书为“作为小说的历史,作为历史的小说”。对于客观新闻而言,新新闻记者所追求的是心灵的真实感受,以至很多传统新闻者禁不住讥讽新新闻记者“忘了自己是个记者,而不是个小说家”。但新新闻主义者却分外强调现实主义的重要性。汤姆·沃尔夫认为“唯一有创造力的文学技巧是现实主义”,“新新闻应该是社会现实主义作品”。美国社会当时的混乱局面使得现实题材成为最具张力的素材源泉。英国评论家伯冈曾说:“……美国的现实不断打破自己的纪录,达到连创造力最乖张的小说家也不能企及的荒诞或可怕的程度。”因此现实的复杂多变和传统新闻的刻板沉闷决定了新新闻主义者所承担的双重角色:新闻的浪漫诗人,文学的现实战士。
汤姆·沃尔夫在1972年12月号的《绅士》(Esquire)上详细指出了新新闻与小说的相似与不同之处,并列举了新新闻作家所采用的四种实际技术,包括:(1)一幕幕场景接场景的结构(scene-by-scene construction);(2)对话的全部实录(full record of dialogue);(3)第三者的观点(Third-person point of view);(4)众多琐碎的细节来勾画人物。在他们看来,“世界就是具体的情境,而不是什么意义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