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排列顺序解释如下:
A.“在劳改农场”“在月台上”和“在他的伞下”都是表示空间的,在整个排列中应该是虚化程度最低的。
B.“在困难年代”和“在平常的日子里”属于时间范畴,是一维的,故它们虚化程度应该高于前面的空间范畴。
C.在“在他的笔下”中,方位词“下”已经发生了虚化,黏附在“笔”的后面,内部的虚化决定整个介词结构的虚化“笔下”已经发生了虚化,属于范围。
D.在“在理论上”中,“理论”是抽象名词,比前面的“他的笔下”还要抽象一些。
E.在“在工作中”中,“工作”是动词,表明的是动态的范围,比前面的“理论”还要抽象。
F.“在她的呼唤下”需要改变分界,即[(在……下)+(她的呼唤下)],“在”和“下”作为结构的标志都不能省略,隶属条件范畴,抽象程度更高一些。
G.“在这里”[7]是篇章成分,发挥篇章功能,而A—G表示的都是概念功能,故其虚化等级要比它们高一些。
H.“在汉斯眼里”内部结构不能切分,表示的是行为主体“汉斯”的主观看法,后续的小句已隐含着“他”的一些主观评价,应该属于篇章的人际成分。至于这一结构在何种“特定语境”下使用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形式的使用语境在逐步扩大,可以对内部的“汉斯”进行替换或扩展而表达的功能不变。
根据前面的分析,我们知道,充任全句修饰语的“在”字介词结构除了表达概念功能(处所、时间、范围和条件)以外,还可以表示篇章的回指功能,甚至还表示语用上的人际功能,它们在共时平面上呈现出从具体到抽象的逐渐虚化的过程。据此,我们可以构拟出“在”字介词结构全句修饰语虚化的连续统:
处所〉时间〉范围〉条件〉篇章回指〉行为主体
概念功能〉篇章功能〉人际功能
或,概念功能(处所〉时间〉范围〉条件〉)、篇章功能(篇章回指)〉、人际功能(行为主体)
四、“在”字介词结构的虚化机制
1.认知域的转移
在语言的共时平面上,一个词语可能有若干个具有一定联系的义项,而且这些义项构成了一个有层次的语义结构或网络,义项与义项之间具有具体和抽象的关系。认知语法在描写词语的这些意义时使用认知域(cognative domains)这个概念。Diehl(1975)和Heine等人(1991)就把语法化看成是若干认知域的转移过程,他们把各个基本的认知域排成一个由具体到抽象的等级,越往左边内容越具体。一个词语的几个有联系的义项往往就分别属于上面几个不同的认知域,不同的义项因属于不同的认知域,虚化的程度也就有所不同,抽象程度高的义项是由抽象程度低的义项演化而来的(史金生2003)。如英语的since在认知动因的作用下由表示时间到表示原因,其虚化的过程为:
(22)I have read a lot since we last met.(时间)
(23)Since Susan left him,John has been very miserable.(时间/原因)
(24)Since you are not coming with me,I’ll have to go alone.(原因)
例(22)里的since表示时间,在(23)这样的上下文里,since有了“先发生的事是后发生的事的原因”这一隐含义,这个隐含义的产生靠的是转喻:时间上先发生的事件转指相继事件发生的原因。在(24)里这个表示原因的隐含义已经固化,取代了原来的时间义,于是since实现了重新分析。上下文或语境在重新分析或转喻的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沈家煊1994)
全句修饰语位置的“在”字介词结构在共时平面的语义虚化也经历了从一个认知域到另一个认知域的转移过程。例如:
(25)在这个山沟里,不平常的人只能是汉斯。
(26)在这一年六月里,许三观的家有七天成了池塘,水在他们家中流来流去,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能听到波浪的声音。
(27)在以后的旅程里,许三观没有去坐客轮,他计算了一下,从松林到上海还要花掉三元六角的船钱,他两次的血白卖了,所以他不能再乱花钱了,他就搭上了一条装满蚕茧的水泥船,摇船的是兄弟两人,一个叫来喜,另一个叫来顺。
(28)在一片“刷刷”声里,他忧心忡忡地告诉兰花:他近来时常梦见自己走在桥上时,桥突然塌了。走在房屋旁边时,上面的瓦片奔他脑袋飞来。
(29)在我印象里,我的父母总是不在家,有时候是整个整个的晚上都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在家里,门被锁着,我们出不去,只有在屋里将椅子什么的搬来搬去,然后就是两个人打架,一打架我就吃亏,吃了亏就哭,我长时间地哭,等着我父母回来,让他们惩罚我哥哥。
(30)在这里,我总算置身于“劳动人民”之中了吧。
(31)在我眼里,他倒成了资产阶级——阶级关系又整个儿颠倒了。
例(25)中的“在这个山沟里”表示的是处所;(26)中的“在这一年六月里”表示的是时间;(27)中的“在以后的旅程里”表示的是时间或范围;(28)中的“在一片‘刷刷’声里”和(29)中的“在我印象里”都表示范围;(30)中的“在这里”表示处所的篇章衔接成分;(31)中的“在我眼里”表示行为主体。(25)—(31)中各句带下划线的“在”字介词结构由实实在在的表示“处所”的意义,虚化为时间,又由时间虚化为范围,然后虚化为只起衔接作用的篇章回指成分,最终虚化为表示行为主体的语用标记。这是一个由具体到抽象、由低到高的虚化过程。
2.句法、语用和篇章的影响
当然,“在”字介词结构全句修饰语在共时平面的虚化并非严格按照前面归纳出来的等级排序,因为有的全句修饰语在不同的语境中属于不同的概念域,需要结合句法、语用和篇章来确定其归属。为此,在具体语境中同时表示几个概念的介词结构,其语义虚化的等级排序就很难确定。例如:
(32)2月8日,在无棣县经济工作会议上,县委书记于志刚向全县42万群众承诺:到新中国成立50周年之际,基本解决喝水难问题,并将这一壮举命名为“利民工程”。
上例中的“在无棣县经济工作会议上”在这里同时表示处所和时间,表示“县委书记于志刚”作出的承诺是在“无棣县经济工作会议上”的当时当地,而不是2月8日的其他时间,也不是会议之外的别的地方。下面的例子能够充分证明这一点:
(33)“是的。”马兰说,“也就是四年前,在一个诗歌创作班上,你来给我们讲课,那时你已经不留胡须了,你站在讲台上,两只眼睛瞟来瞟去,显得心不在焉。”
上例中的“那时”回指的先行语不是表示时间概念的“四年前”而是“在一个诗歌创作班上”。
(34)在今天上午举行的比赛中,来自13个代表队的79名选手展开激烈的争夺,最终国家队的代德齐和王政,于连凤和张清丽获得男子轻量级、男子重量级和女子轻量级、女子重量级四个级别的擂主称号。
(35)在今天上午举行的比赛中,跳水是最吸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