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裹儿闻言脸色一白,紧接着勃然大怒,一挥广袖将公孙青打出去老远。
下一刻,她便带着公孙青出现在离主殿很远的一处地方。周围草木葳蕤,甚至掘出一眼池水,水面上菡萏飘香,一只灵蛙蹲在荷叶上,一对透着金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侧脸贴在地上的公孙青。
公孙青龇牙咧嘴,却无法反抗。
他只不过区区一凡人耳。
李裹儿用脚踩着公孙青的脑袋,她高高在上,她不可侵犯。明明只是一个九品上仙,此刻却如同一位大罗金仙一般,成为这方天地的主宰。
“你有什么资格骂我?我都是为了你的父亲!”
公孙青被踩得说不出话,李裹儿却觉得他是在无声的抗议,旋即飞起一脚将他踢进了水池之中。
祛尘护心袍绝世法宝,岂容池水侵犯?
顿时便在公孙青周身腾起一道青色光罩将他完全包裹,四周池水向两旁划开,公孙青的身体在空中转了几番,便稳稳地立在了水池之上。
荷叶轻摇,惊得那只灵蛙跃进了池水之中。
李裹儿不由失笑,堂堂真仙二品的法宝,居然用来避水。就连公孙青脸上的色彩都是尴尬无比,想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丢脸。
李裹儿心底里涌起的怒意渐渐平息,她望着不知所措的公孙青,冷笑道:“揣着宝贝却不能用,很着急罢?”
公孙青不说话,只是眼神之中满是恨意。
李裹儿自讨无趣,又道:“我不明白,你母亲的消失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若非我出手相助,你父子俩现在指不定在哪里。你这一百多年的怨气,还没撒够吗?”
这一句一下子戳中公孙青所有痛处,他握紧双拳,眼中有怒火燃烧,隐隐透出一股赤色。
李裹儿心中一凛,却见公孙青又忽然放松了神情,连周围景色都似乎在那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送我下山罢。”
公孙青语气平淡。
“你想急着逃离这是非之地?”李裹儿笑了,像一朵美丽不可方物的牡丹花。公孙青一时看得呆了呆,却听李裹儿道:
“若不是神宗庇佑,现在的你不过是一抔烂到地底下的黄土。下山于你看来似乎是脱离了樊篱束缚,于我看来,不过是一种流亡罢了。神宗的首尊和长老们虽然没有答应你父亲好好照顾你,可就算你父亲殉道兵解,也能保证你日后好好地活着。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你懂什么!”公孙青低喝道。
他的声音没有歇斯底里,却是无比沙哑,看上去说出来花了他很大的勇气。“那种日子,跟狗有什么区别?”
“下山了,还未必如一条狗。”李裹儿笑意盈盈。
公孙青不说话,周身青色的光罩若隐若现,他脚下的池水依旧在不停翻滚着。眼见着方才那只入水的灵蛙忽然冒了上来,李裹儿神色一变,立即将公孙青拉回了岸边。
“差点害死了我的灵蛙。”
李裹儿一时气结,又道:“你要下山便下山,明日我就送你下山。苦海也好天堂也罢,你自去便是了。”
公孙青冷哼了一声。
他掸了掸身上的衣袍,不知怎的,居然回头看了一眼水池中央的灵蛙,见它未死,脸上的表情松了松,这才转身去了。
李裹儿怔怔看着,只觉公孙青的举动既是单纯又是好笑。
她忽地嗤笑一声,低低地道:“人家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你父亲……你的脾气,倒比他好太多了。”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为情,顿时脸上飞起一片红晕,艳若桃李。
李裹儿在李家之时便一眼相中公孙青的父亲,说自己是姑母的追随者,无非只是一个上灵山的理由。那姑母也只是勉强沾上点亲戚关系的姑母,其实以李令月在李家的地位,谁见了不要叫一声姑母?
李裹儿这般想着,似乎给自己找到了什么理由一般,登时脸更红,眸更透,简直美丽极了。
她轻咬着下唇,眼中蓦地透出一丝阴谋的光来。
…………
…………
清晨的阳光在万里云海中穿透而来,照耀在金碧辉煌的金顶之上。
整座灵山都开始沐浴这日精之气,山巅一片紫气蒸腾,瑞气千条。灵山神宗弟子在山不得飞行,只有在山门广场处,方能御使诸般手段,飞行下山。御剑者有之,御风者有之,还有一些修炼独特法宝的,更加千奇百怪。
神宗身兼三宗之长,之所以统领群修,还是因为神宗弟子所修的一部《玄妙天诀》,此部法诀是万法根基,威力极大。
其余三宗弟子即使功法万千,都不如此部法诀。
李裹儿今日一袭白衣,整个人看上去端庄不少,头簪玉花,散发着莹莹宝光,看上去也是一件法宝。
她带着公孙青通过神宫的传送法阵,传送到了灵秀峰之上。
法阵设在紫宸殿内,素日里不得宗主传召无人可以从此处传送金顶,是以二人传送下来,也没有什么人看见。
李裹儿捏碎手中的玉符,传送法阵当即关闭,不停变幻着的法阵光芒瞬间便消失无踪,只留下地面上复杂玄奥的纹路,看一眼都让公孙青作呕欲吐。
李裹儿不免嘲笑了几句。
公孙青冷着脸不说话,他不停左顾右盼,一百七十二年来头一次降临灵秀峰,就像是个初生的婴儿。
“有什么好看的,你就当从来没来过,这便不是要走了麽?”
公孙青立时怒道:“关你屁事。”
李裹儿被说得一愣,从来没人在她面前说这种不堪的话,一时竟语塞了。只是她转而想到这个人多次辱她“***”,这般话语,实在只是因为太过小儿科才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罢了。
出了紫宸殿,殿外守候的弟子先是一愣,在公孙青的脸上又扫了扫,方才对李裹儿稽首道:“夫人。”
李裹儿微微颔首,也不说话,只管带着公孙青往下山的地方走。公孙青跟在李裹儿后面,总觉得背后被一道目光盯得火辣辣的疼,没由来生出一股焦躁之气。
“能不能快点?”
李裹儿冷冷地道:“这么急着送死么?”
说着,果真加快了步伐。
沿着长长的玉阶往下走,尽头处有两座玉桥通向一片巨大的广场。广场之上云气翻滚,散立着一片神宗弟子。
公孙青几乎在瞬间感受到无数目光朝他看来,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就如同一只潜藏了数百年的幽鬼,忽然暴露在一群仙人的面前。
看你娘,没见过凡人吗?
公孙青在心里狂吼。
李裹儿在此处又刻意放慢了脚程,公孙青顿了顿脚,忽然便越过李裹儿,朝着广场尽头奔去。
广场尽头有一个探出山崖的石台。
石台上建有一个牌楼,牌楼正对着前方无边无际的白色云海,如临绝顶,遍览群山。极目远处大大小小的山头隐匿在云海之中,不时随着金光显现出来,就像是深海之中的巨鲸遨游其间,壮观无比。
公孙青在金顶的时候,因为身处极高处,每日见到的都是阳光与月亮的交替,色彩纷呈的美景看了一百七十二年,早就看腻了。
此时身处灵秀峰上,广博的天空之中到处隐匿着不知名的山头,竟让他有一种心胸开阔之感。
这万万年,应该从来没有一个凡人站在这里罢?
那山巅的一抹青色,对应着天上澄澈无比的蓝色,当真是遨游在海洋中的鲸鱼,无比的自由畅快。
李裹儿走到他的身边,伴在他的身侧。
山风吹拂,衣袂飘舞,她的衣在飘,人也似在飘,轻若白羽,柔似拂柳。她伸出一只莹然洁白的素手,将青丝绾到耳后,声音低低柔柔,仿佛是从远方被风吹来。
“你往下看。”
公孙青踏出牌楼,忽然间狂风大起,一片云飞雾散,极深处密密麻麻的原始丛林此际看去就是无数密密麻麻的小点,让他浑身一麻,卷起一层疙瘩。
便在此刻,身后一股大力袭来,伴随着一阵香风,那女人的声音如同九幽恶魔,冷冷地道:“你用凤血洗过澡,就算是不会飞,恐怕也摔不死你,好好下山去罢。”
一个青色的人影,在云间雾间缓缓飞翔。
不一会,他便投入了茫茫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