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今天很是骚包，穿着一件翠青色的长衫，下摆上绣着一丛青竹，整个人瘦瘦挺挺，面带怒意站在那，渊渟岳峙、卓尔不群。
他看向黑衣人的目光之中，怒意缓缓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视一切的冷漠。黑衣人在见到老祖这般表情之时，眼中戒备的神情忽然放松下来，他的肋骨被打断了几根，用手牢牢捂住胸口。
“老祖，你不过只是看守神宫的一个傀儡，什么时候会生气了？”
老祖浑身衣衫无风自动，道：“你坏了规矩。”
“嘿嘿嘿！是，我坏了神宗规矩，我认罚！没想到你这傀儡修为竟到了这般境界，是我亏了，我这便走了。”
“滚！”
老祖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直荡得黑衣人双目微赤，差点便要再喷几口血来。他盯着老祖看了一眼，周身忽然生出一团金光将自己笼罩在内。
金光绕着老祖盘旋了几圈，一眨眼便消失在了神宫之中。
老祖的身子震了震，他望向裴大龙的头颅，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歉意，又看到远处裴小凤躺在那生死不知，脚下轻轻一动，登时就出现在了小凤身旁。
老祖慢慢地蹲下了身子。
“可怜的闺女。”
空气中忽然传来灵力的波动，老祖没有转身，只不过语气恭敬地道：“夫人。”
来人是个女子。
她穿着一袭红色的轻罗薄衫，头发梳着斜刀髻，玉面薄霜，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她是极美的，一颦一动都格外动人，她双手互相轻轻握着，高高在上的低首凝视着躺在老祖臂弯中的裴小凤。
李裹儿眉头轻蹙，低声道：“死倒是没死，可也醒不了了。”
老祖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李裹儿微微摇了摇头，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凌空一点，将裴小凤身上的血迹消除。“可怜见的。”
“是我来晚了。”
“老祖不必自责，奴家这便回去告诉夫君。”
老祖道：“青儿就要往这里来了，夫人的确要早些回去。”
李裹儿的高冷清绝的脸上倏然闪过一丝薄怒，她“哼”了一声，也不管老祖看没看见，只朝他福了一礼，便消失不见。
正这时，一个青年满脸是汗，像一条疯狗一般朝这里奔来。
公孙青的心是碎的。
一百多年了，他仅有的朋友，就是裴氏兄妹。兄妹二人对他照顾有加，一点也没有因为他是个废物却占着神宗大好的资源而看不起他。
裴大龙虽然嘴硬，心底却是好的。
裴小凤温柔体贴，总是能撩动起公孙青的心弦。
在公孙青的心里，以后等他可以修炼了，他便带着裴氏兄妹畅游九州天下，看尽世间的风光。
他要娶小凤为妻，生一个最健康的宝宝。
可是，今天，他的心忽然便碎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在老祖怀中的裴小凤，跑着跑着脚便软了。他捂着心口仆倒在地，心脏的抽痛似剥魂夺魄一般，让他整个人都佝偻起来。
“啊！！！！！”
公孙青使劲仰起头瞪着眼看向小凤，颤抖的手伸向虚空，又像是牢牢抓住了大龙消散了片刻的神魂。
他蜷缩在地上不住地抽动，泪水流得到处都是。
咸的他要中毒了。
公孙青爬行到裴小凤的身边，望着裴小凤面色痛苦的模样，额上青筋暴跳。他忽地一把捉住老祖的袖管，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出了嘶哑地“啊”之外，居然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
老祖轻轻拍了拍公孙青的脑袋。
公孙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哀求着道：“老祖，老祖！小凤还有救吗？”
老祖点点头，又摇摇头。
公孙青咧着嘴，眼角余光看到大龙的的脑袋就在一旁看着，悲从心来又是一阵抽搐。他猛扑过去，狂吼道：
“大龙，你他妈快点说话呀！小凤她看着你呢，你快点说话呀！啊啊啊啊！谁干的，谁他娘干的？”
公孙青以手锤地，发现自己无论怎么锤，手上连皮都不会破。
他改而狂扇自己巴掌。
“你这厚脸皮的东西，你怎么这么废物啊啊啊啊啊！狗*屎一般的东西！”
老祖闻言眉头微皱，道：“青儿，够了！”
公孙青仍旧在狂扇自己。
老祖登时发作，一挥袖子将公孙青扫飞出去。公孙青打着滚跌出去数丈远，眼泪鼻涕齐飞，哭着嗓子又爬了回来。
“老祖，青儿就是个凡人。你还不让我哭吗？呜呜呜呜！”
“哭有什么用？”
“我有什么用！”
公孙青瞪着眼睛看向老祖，“老祖您说，我有什么用？我白吃了一百多年灵兽灵草，我有什么用？给别人能培养出一个上仙来，给我有什么用？”
老祖望着涕泪横流的公孙青，有些生气。
“你活着，就是有用。”
公孙青惨然一笑，道：“活着就是有用吗？”
老祖点点头，道：“万万年前大家都是凡人，难道说，他们活着都没用吗？”
“不能这么说。”公孙青语气低沉，“现在什么都变了。”
老祖愕然，他只是个傀儡，想不了太多。
老祖将裴小凤拦腰抱起，道：“我将小凤安置到还虚殿保存她的肉身，你将大龙送进丹炉化了吧，兴许……还能炼出一炉好丹来。”
说着，就要走了。
“老祖，你还没告诉青儿，是谁干的。”公孙青爬起来，擦干净脸上的污秽。“你们个个都当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到底是何原因能白白牺牲两个可以成为上仙的弟子。”
“告诉你，于神宗没什么好处。”
老祖抱着裴小凤走得很慢，似有意等待公孙青继续说下去。果然，公孙青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血色，便听见他的声音，在偌大便殿之中大得出奇。
“如果青儿有一天成为真仙，老祖能不能告诉我。”
老祖回头看他，见公孙青一脸严肃，不由得低声叹息了一声。“如果你将来真的有这种际遇，那时神宗便会覆灭。老头子一直守护神宫，到时候，青儿……你会跟老祖刀兵相见吗？”
“怎么会！”公孙青向前几步，道：“青儿怎麽会覆灭神宗！”
“希望不会。”
老祖的步伐忽然有所加快，他的声音似低吟浅唱一般回响，四下寂静无人，更觉得添加了一层渗人的惊悚。
“神宗的辉煌实在太久啦，一点伤筋动骨都没有。人呐，就算是修仙了，也戒不掉贪嗔痴，也戒不掉至高无上呐。青儿，你父亲的大限就要到了，神宗上下蠢蠢欲动，已成是非之地。你去见见你的父亲，然后早点下山去罢~”
公孙青失魂落魄地走出便殿，他的手里，抱着大龙的头颅。
无尽远处有熹微之光从地底深处喷薄而出，淡淡的似一层轻纱一般。光线与黑暗的交汇处隐隐晦晦的犹如天光即将大亮前下了一场蒙蒙细雨，看不清，却分外干净。
他沿着神宫外面铺着的玉道行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身边跳染着颜色各异的光，就像笼罩在他身上一般变化流转。
天，便渐渐亮了。
天际的黑幕从黑变蓝再变白，整座灵山开始充满了勃勃生机。
公孙青抱着大龙的头颅，立身看向远方。他的衣衫在晨风之中猎猎飞卷，他的头，渐渐向上仰望。
无尽苍穹，碧空如洗。
一个大好的天气。
他蓦地将大龙的头颅抛了下去。
只飞到一半，原本空无一切的空气之中忽然闪现出一张密网，紧接着金光一闪，大龙的头便在这网中燃烧成一团绚烂的火焰。
短短几息时间，什么也没有留下，下方忽然被一层薄薄的云层给掩盖，仿佛也从来没有什么金光闪闪的阵法。
公孙青忽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曾经的他们，欢声笑语。
而今的我，只影向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