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社会上讨论更多的,尤其今天上午大家议论集中的是相对宏观的管理体制问题。说到科技的宏观管理,总体一个感觉就是太分散了。我们国家有科技经费的部门,包括了科技部、自然科学基金委、科学院,还有财政部、教育部、发改委,另外就是科协、工程院、国防科工局等,涉及到十来个部门。但是从职能来讲,按照《科技进步法》,科技行政管理部门是肩负着宏观管理、统筹协调的职能。但真正协调起来很困难,因为各部门都是兄弟单位,甚至有些单位领导人的个人级别比科技部还高。要从职能上要加强统筹管理和总体牵头,目前还缺乏一个相应的手段,特别需要一个更高层面的协调和组织。我们有国家科教领导小组,每年开两次会,一般开会只讨论一、两件比较具体的大事,对整个科技重大决策进行系统谋划和统筹协调还缺乏相应的制度安排。所以宏观管理分散、多头管理是非常突出的问题。这种状况带来的一个问题,就是科技经费使用缺乏统筹,效率不高。具体到一个单位或者一个专家,可以从多个部门去拿经费,把题目改换头面,到处去申请。但是客观来说,因为单个课题体量不够,需要多个项目经费的支撑。这也反映出各个部门之间信息不共享,项目安排很容易形成低水平的重复,这样经费使用效率、成果转化效率都有问题,造成有限的资源、有限的科研经费,不能有效地集中起来使用到国家目标或者重大的科技的方向上来。除了经费上的分散,还有一个突出问题就是政策协调困难,而相对于经费对创新的直接支持,政策对创新的作用更广泛、长远,意义也更大。目前科技政策越来越多地是创新政策,很多政策涉及到财税、经济和人事部门,而这些权力部门都强调已有的规定和各自的利益,宁可抱残守缺,不敢冒一点风险,更不愿放弃一丝利益,政策突破十分困难,突出地表现在项目经费管理和成果转化激励等方面。
科技部作为几个国家重大科技计划的管理部门,目前绝大部分都是项目经费,这些年试图拿一些经费去稳定支持创新基地、支持优秀的团队和人才,但操作起来很困难。主要原因是经费管理办法是财政部定,如果不按项目去执行,就通不过。而且具体到一个课题,买一只笔、做几次试验、出几次差,预算都要写得清清楚楚,这种经费管理方式显然不符合科技创新的规律。像管工程项目一样管科技经费,看起来很科学、精细化,但实际上反而造成了一种浪费。这个问题涉及到科技经费的预算管理和财务管理制度,很多经费政策科技部门掌握不了,也协调不下来,这是制约科技经费管理的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还有一个是科技评价制度问题。大家都感到现在评价太多,评价的导向太功利化、短期化。比如有的地方政府对科技投入,希望马上就能有产出。科技不是今天投入一千万,明天就产出二千万、三千万,但有些地方就这样要求。还有的单位简单地考核文章数量,这样管理操作最简单,投入产出好计算,但给科技人员形成了直接的压力。所以在科技评价的导向上也有调整的问题。从宏观到微观,根本问题是怎样按照科学自身发展的规律办事,如何结合中国的国情发挥自身优势,探索一个有效的科学管理的模式。美国的很多东西我们学不来,我们中国也有自己的制度优势,关键是把按照科技规律办事和按照中国国情办事更有效的结合起来。从未来的发展来看,如果不继续把我们的制度优势发挥好,单纯地强调自由探索,按照美国的套路走,我们很难改变被动落后的局面。
我还要强调一下未来科技体制改革的取向问题,只要我们国家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总的改革方向不变,科技与经济社会结合这个科技体制改革的方向就不会变,也就是要按照市场经济的要求,科技更好地在经济社会发展中发挥作用。我个人不太赞同所谓几张皮的提法,科技和经济,就像一个人有两条腿,上边是合在一起的,下面有各自的功能,比如基础研究就不能按经济规律去要求,它有自身的规律和特点。但是科技与经济社会结合也就是要与应用相结合,这个改革方向没有问题,也不能变。
其次,是关于科技成果转化问题。有一年麦肯锡公司给英国的科技体制做了一个诊断,最后的结论是,政府把钱给大学,然后由大学来转化成果,这个模式基本是不成功的。我们国家科技成果转换难,最主要症结是以企业为主体、市场为导向、产学研相结合的技术创新体系没有真正建立起来。开发是一个主体,应用转化是另外一个主体,这自然是产生了转化难问题。大家没有听说过企业自己搞出的科技成果有转化难的问题,所以我认为根本的问题是企业的技术创新主体地位还不够强,企业在创新投入方面还远远不够。这背后是一个市场环境问题,如果在一个市场中,非创新企业能获利甚至可以获得暴利,那么企业就没有冒风险、搞创新的内在动力。
另外一方面,是成果转化上的激励政策不落实。有一些成果持有者是国有单位,政策上规定转化后20%的收益或者更高可以奖励给主要发明人人,湖北规定70%可以给个人。但是有一个坎绕不过去,那就是把职务发明成果转化收益激励个人,涉及到国有资产的管理问题,把国有资产给个人,在有些部门看来是大忌,搞不好就是流失,实际操作时也不批准。解决这下问题,我认为可以考虑两条思路:一是能不能把包括职务发明在内的无形资产不作为国有资产,而是作为法人资产,交给单位自主处置,跟一般的国有资产管理有所区别;二是技术成果等资产仍然按照国有资产来管,但只备案、不需审批。目前中关村也在试这方面的政策,希望有所突破,特别是在操作层面要有具体的实施办法。
最后,是关于战略性新兴产业问题。这方面我主要谈与前面两个问题有关问题。我认为目前大家有一个误解,就是现在有大量好的成果转化不了,重点放在转化的环节上,但问题是我们真有这么多好的成果吗?现在大家关注的几大新兴产业,我们核心技术到底掌握了多少?我看现在不是金子被埋在土里,而是金子太少。解决这个问题还得按照科学发展观的要求来办,如果科技人员没有一个潜心研究的好环境,就没有好的成果出来。只强调后端转化,是远远不够的,因为首先要解决有可转化的成果的问题,否则就是无源之水。所以,我认为当前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是核心技术的突破,否则就不会有创新的产业。现在有的地方一哄而上,用招商引资的做法、追求规模的思路去搞新兴产业,这样做未来的后果很难想象,风险也很大。归根到底,首先要有成果出来,之后才有转化和产业化的问题,而目前大家对技术突破的关注很不够。
侯万军:今天说几点感想。第一,关于奥巴马十次谈到中国的感想。奥巴马在选举前就提到中国,上台之后的第一个国情咨文就两次提到中国,第一提到高铁,第二提到数学,印度和中国的数学,是教育。从此之后美国的高官不断有赞美中国的词汇,我们听起来舒服的话主要是围绕科技和教育。朱棣文十一月底来中国见我们中央领导的时候说:“我非常羡慕中国这么多年持续大规模的投资教育”,他说“我甚至有点嫉妒,因为在美国太难了,美国有国会和反对派,美国要做一件事太难了”。他看了很多地方,大大超出了想象。他在美国确认我们的计算机在世界上运行速度最快、性能最好的时候,美国人一点也不怀疑。回去以后他又讲了我们有可能被中国超过。还有位美国的记者写了一篇东西,中国经济增长变为世界第三也好,马上成为第二也好,对美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中国对教育、科技的支持和发展。美国有危机感,我们更要有危机感。现在说中国是第二的位置,中国下一步转变发展方式等等,越来越依赖科技,科技已经深入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当中,小到手机,出门坐车都带着电脑,等等。以前,如果在二十年以前、三十年、四十年以前,科技似乎与普通老百姓距离很远,现在不管你知道不知道,天天在跟它们打交道,科技对国家的贡献是越来越强,越来越大,这是我第一个感想。
第二个感想,从输变电等大项目思考科技体制改革也是有益的。科技投入上,如果资金是分散的,技术是分散的,市场是分散的,就不能形成强大的力量。我们的创新应在什么地方呢?集成创新,这是我们的优势,资金、技术、市场和政府找到最佳的平衡,这是我们成功的地方。电力前期面临生死危机,有一个巨大压力。通过这几件事情也启发我们,中国的科技到现在,我们应该感到自豪,但是下一阶段要有危机感。如果总是引进,永远跟在别人的后面,永远是末端,没有抓住核心技术的有效开发,就很难真正发展起来。中国的科技体制发展,大的方面,需要国家的顶层设计。科技是生产力,但是怎样弄,从体制方面没有弄,所以这个问题没有破题,中国的科技发展是改革的大背景下,我们的生产力得到了释放,市场、技术、资金的盘子在那里摆,要科技的支撑。现在都是就事论事谈问题,谈核心引领好不好,当然好,但很多问题没有谈到。现在有一些迹象,技术创新联盟已经有一些了,支持创新工程、品牌建设等一些问题提出来了,还有去行政化的问题,刚才有同志谈到的,大学里面讲去行政化里谈得比较多,现在科研单位也提出来了。我们从战略体制方面,核心问题还是人的问题,使人的生产力得到解放,这样人、技术、资金结合起来。当然,一旦放开,可能大量的互联网企业倒闭了,这些经费就是打水漂的经费,没有关系,但是和你技术、资金结合起来,你失败了,没有关系,可以加入别的团队,不可能要求国家拨20亿,每个成果都能转化。
另外是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的结合,特别是公共科技资源的整合。这可能属于政府要做的,建立一个共享的平台和公共的科技资源,特别是支持中小企业发展的,民营企业发展的公共平台,科技人员的身份问题,我是企业人员,和事业单位有巨大的差别,企业确实吸引不到这些专家。身份不解决的话,作为一个技术研究人员,我到企业和到科研单位本质上没有区别的话,没有吸引力就走了,这是人员的通道,所以要有一个平台共享公共资源。我觉得这是真正应该考虑的一个问题。
胥和平:今天讨论科技体制改革和未来发展趋势,其实中国科技体制改革,过去10年,确实取得了很多成就。至于未来,怎样往下走,实际上不清楚。我觉得这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刚才有同志提的问题非常尖锐,下一步科技成果依托什么力量组织起来?高铁还是要做的,大飞机还是要做的,重大工程要做的,这没有问题,中国有这样的传统,更重要的是怎样依靠市场的力量,建立整个中国的科技创新体制机制,大家没有破题,没有解决,感叹的都是这个事。
从战略上讲是什么问题呢?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中国的经济体量上来了,科技体量也上来了,科技成果也出来了,你可能PK世界经济前列的最后三五个国家,战略和体制的问题现在连为一体了。我们倒退回去十年,二十年,科技改革其实问题很大,思路很清楚,门一打开,鼓励人们下海办公司就完了,就这么简单的思路,这样钱也多了,体量也大了。现在研发投入大概其是5800亿了,每年是20%的增长,弄下去二三千亿,中央政府五六千亿研发投入,七八千亿的科技经费。往前走怎么搞呢?在这个问题上还没有大思路。我们一直想建立以企业为主体的经营创新体系,但还没有完全到位。我想的问题是这样,当作为一个在全球能跟别人PK的大国,体量大的时候,支撑的东西没有建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