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经历过,你永远不会知道,明知自己身处梦境,却又无可奈何的滋味。在这个一草一木都与现实一致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真的。然而,在这个拥有世间万物却独独没有你的世界,所有的一切又仿佛是假的。
正在我沉浸在这个被后世称作为“哲学”的东西无法自拔时,雪花又一次簌簌落下。
单衣匹马的尔朱荣不知疲倦地在雪原里驰骋。相比之下,在空中飘荡的我就舒服许多,或躺或坐或趴,任意地选择自己舒服的观赏姿势。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哥哥都是愈发的气宇轩昂。此般英雄,自当有万夫不当之勇,心里暗暗欢喜。
但见茫茫雪原上,一股黑流从南向北奔腾而来。终于知道什么叫作天随人愿,看来这一刻,哥哥被迫要为英雄的身份正名。
这是一群由胡婳之父胡国珍派来的缁衣武士,粗略估算一下,应该有三十人之多。为首的中年男子,贼眉鼠眼窝瓜脸,看来坏人都是如此,形象出众。他倚仗人多,并没有散开队形,依旧是一字长蛇般朝前挺近。
哥哥看到来人拔刀相向,气势汹汹,嘴角露出一抹邪魅的微笑。从他的笑容里,我看到这股人的下场。长途追逐的哥哥,此时正需要一些解闷的乐子,尽管手法并不是那么的轻松。为首的窝瓜脸,拍马赶来,拿起弯刀朝哥哥劈头盖脸的砍去。哥哥并没有减缓速度,只是微微侧身,那人便扑了个空。与此同时,哥哥抡起他那势大力沉的拳头,朝窝瓜脸的胸口砸去。只听一声惨叫,那人嘴中便喷出一口鲜血,坠下马去,再也没能站起。
紧随其后的第二个人,使得是一柄长剑。这人分明没有因为前一个人的倒下有任何畏惧。依旧是执着地拿起长剑就朝哥哥胸口刺去,谈不上任何招式,分明是在侮辱手中的宝剑,分明是在欺负哥哥手中没有兵器。哥哥也不含糊,催马上前,双目圆睁,朝那人凶狠瞪去。那人宛若中了晴日霹雳,脸色惨白,大叫一声,落下马来。哥哥一把夺过吓死鬼手中的长剑,一鼓作气地朝前杀去。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只用一个回合,便有八个缁衣武士坠入雪中。
此后的二十余骑,这才有了怯意。纷纷不自觉地拉紧缰绳,朝后退去。不一会儿,不知是哪个从中指挥。二十余人背向而驰,不消片刻,把哥哥围在了两层的包围圈里。战斗这才刚刚开始,我不禁为哥哥捏了把冷汗。
圈子在一点点缩小,几十人的刀锋相向衬托着此时的天寒地冻。哥哥似乎早已对大场面的杀戮司空见惯,作为秀容儿郎。他此刻的唯一选择,就是一往直前。座下的青骢马仰面长嘶,哥哥催动着,向前方义无反顾地冲去。谁挡杀谁,杀红眼的哥哥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那柄长剑在他手中宛若舞动地游龙,龙头所触,性命休矣。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哥哥已冲出包围圈。回首望去,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鲜血殷红。哥哥似乎还没有尽兴,于是,我看到已经杀出包围的他又一次调转马头,呼啸着朝敌人奔袭而去。剩下的十余人,这个时候已经恐惧地有些瑟瑟发抖。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关头,已然骑虎难下。于是,他们只有鼓起勇气,决一死战。濒死的人往往无所畏惧,这才会爆发出令人胆颤的战斗力。众人一声齐喝,迎向哥哥。但见哥哥面色冷峻,挥剑便刺,手起处,衣甲平过,血如泉涌。正在他与前方众人杀得难分难解之时,有一武士不知何时绕到他的身后。拿起弯刀朝着哥哥的脖颈就要砍去,所有的雪花在此刻都停止落下,我紧张的从半空中跌落,摸爬滚打着大声喊:“小心身后。”电光石火间,哥哥虚掩一剑,骗过前方众人,倏忽转身,与那后人几乎要两胸相撞。哥哥虎吼一声,执剑砍去,那人连盔带脑被砍去一半,落马而死。其余人等,看见此等惨状,莫不胆寒,一时间放弃抵抗,纷纷奔散。
战场之上,秀容向来讲究斩草除根。哥哥轻拍座下青骢马,策马追去。落荒而逃的军士,对他而言就像是迷途的羔羊,任人宰割。接下来的画面就血腥异常,哥哥马快,轻而易举便追上那些魂飞魄散的武士。拿起长剑,便开始收割性命。招招致命,剑剑封喉。最后一个夺路而逃的武士,依然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他的眼神中满是对死神的畏惧。然而哥哥早已司空见惯了生死,此时对敌人的同情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于是,近乎秋风扫落叶一般,把剑径直插入那个孩子的胸口,然后便迅捷的拔出。至少,这样可以给死者最少的痛苦。我还是不由自主的闭上眼,不忍心看一个鲜活年轻生命的完结。
当我睁开眼时,雪花大片地飞舞,没有丝毫想要停止的迹象,一队车马并着仆从在冰天雪地里逶迤行进。满脸苍白的胡婳在轩车里拥衾而坐,脸上依然满是焦虑。她撩拨起车帘,探出头喊:“父亲,你当真不杀他?”那个骑在马上,披着斗篷的老者听到这句,不由得面色铁青。良久,胡国珍缓缓而又坚毅地说道:“说是不杀便是不杀,为父何时欺骗于你。”风声又紧了一些,胡国珍咳嗽着,继续往前骑行。胡婳看到这种情形,也没有再问,缓缓放下车帘,心中既挂念着那个不知名姓的男子,也心疼着这个在风雪里行进的老人。然而,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欺骗终归是欺骗,不值得半点怜悯。我从半空飘下来,站在老人的马头上,以示惩罚。
一个侍从从后面的队伍里追赶上来,压低声音汇报,我赶紧把耳朵凑过去。只听得那人说道:“回禀老爷,先前闯进洞里的那些鲁莽侍卫,已经全被杀死,一个不留。”
胡国珍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依旧是颔首道:“很好,那些派出去追杀那个胡虏的侍卫有消息吗?”侍卫连忙回复:“约莫着时辰,料想已在回程。”胡国珍示意那人下去,然后给身旁侍卫一个眼色,侍卫会意,催马便赶方才那个报信者。那人听到后方有人赶来,满脸堆笑:“小公子,莫不是老爷要给我什么恩赏?”这人面无表情说道:“正是,你随我来便知。”于是报信者紧随其后,嘴中自言自语说道:“洞里面看到那些不该看的人都被我杀了,这下全世界也没人知道小姐的那些……”还没等他说完,被他称作小公子的这位便拔出佩剑,一剑封喉。只留下,一个错愕异常的眼神。他嘴里自言自语:“只有把你杀了,才是真正的一个不留。”
始终站在马头的我,再也不能平稳地站好。令我害怕的不是生死,而是汉人之间深不可测的城府。
场景再次变换,哥哥一往无前的飞驰。茫茫雪原,似乎没有方向,而哥哥认定的方向就是前方。终于,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看到不远处有十余具尸体,俱是与方才被他斩杀的那群人同样的装扮。这些淄衣武士的运命同样悲惨,只是因为寻找主人千金,无意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便魂归他乡。看着他们的伤口,均是喉咙处一抹惨红的刀疤,这样便再也不会有人把这个秘密说出口。无意间瞥见,那把击伤哥哥的哨棒,还凝结着哥哥的血迹,真是兔死狗烹。
一阵朔风刮过,一股刺骨的寒。
苍茫雪原上,那个黑点与那股黑流终于出现在一个画面。彼时的胡国珍正在询问身旁的那个年轻人,派出去的武士怎么这么就都还没回。一个侍卫慌张地骑马跑来禀报:“老爷,一个满身鲜血的胡虏在我们身后穷追不舍。”
胡国珍顿时脸如死灰,他意识到自己小瞧了那个自己鄙夷的异族。他还是定了定神,掩饰自己的慌张,吩咐道:“勇儿,你带上所有的家丁侍卫前去,务必要把这人杀死。”
“父亲,你和姐姐怎么办?”面容俊朗的年轻人关切地询问。
“这个你不用管,我已经通知附近的州县派人来迎接,再过半个时辰,最近的贺楼部就会派人来照应。他们是皇室远亲,值得信赖。你尽管杀去!”胡国珍不愧是老谋深算。
于是,胡勇尽起家丁,只留下一个马车以及年老的胡国珍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战斗,又是上一场屠杀的重演。杀得眼红的尔朱荣,如天将下凡。一剑便把冲锋在前的侍卫,砍下马去,连同砍下的还有半个马首。宝剑挥舞,又取两人首级。就在此时,队伍尽头的胡勇连发两箭。我幻想着哥哥会像往常脑后长眼一般,躲过箭矢。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两支羽箭,一左一右插在哥哥的臂膀上。哥哥不禁眉头一皱,宝剑跌落马下。众人见状,纷纷拔剑相向。哥哥牙关紧咬,双手交叉,把两支羽箭从血肉中拔出,奋力插在前方两人的脖颈上,顺势夺过对手手中的长枪挥舞起来,一切一气呵成。而我,早已有清泪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