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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尘中见月心亦闲(一)

蔺华如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夜色伴着她,她走的路越来越长,夜色也越来越深沉。一个人的时候,似乎什么都容易将就,不需要有人作陪,亦不需要有灯相伴。对黑暗的恐惧是人与生俱来的,但如果一个人到了必须独自面对黑暗的时刻,那么就能做到从容地走下去。因为你知道即使你害怕,身边还是不会有谁来帮你驱走害怕的阴霾,没有了可以期待的人和事,一切就变得简单和理所当然。不知道走了多久,蔺华如终于回到了清幻客栈。清幻客栈就是这样,不管多晚,客栈内总会透出明亮温暖的光,洒进人的眼里心里。看着清幻客栈在夜色中的模样,蔺华如觉得心安,但是她不想把这种感觉称作——归属。

走进清幻客栈,里面还是很热闹。这里的人像是永远不会疲惫一般,沉醉不知归路。有人喝茶、有人饮酒、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人看得如痴如醉,有人吃得酣畅痛快……人生百态,各种嘴脸,就那么极其自然地显现在眼前,像是被洗去了铅华一般,剩下的,只有锋利真实的现实。不分昼夜,回环往复。蔺华如回到了归云间,褪去那一袭紫色的衣,和往常一样做着自己要做的事。她将装着琴的布包整个翻过来,看那布包里侧的东西,布包翻过来以后,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和一些图案。蔺华如仔细地看着,生怕漏掉了什么,“看来是在那座山上没错了,在炎城待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找到了那东西的下落。”她自言自语道。

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窗外秋风瑟瑟,凉气逼人。

第二日一早,蔺华如就被外面的声音给吵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带着困意打开了门,只见清幻客栈内的伙计正在忙上忙下,伙计们的手上拿着五颜六色的圆灯笼,还有许多彩带,他们相互合作,在清幻客栈内悬挂了很多灯笼。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像是大户人家在操办喜事一般。大管家跑上跑下,指挥伙计们,忙得焦头烂额,“小三子,瞧你那灯笼是怎么挂的,眼睛斜就算了,挂个灯笼都不利索,都歪上天了!”大管家唾沫横飞,“还有你,在那里笑什么笑,还不快去帮忙。真是的,事情还没忙完,哪儿来的闲工夫在那笑?”清幻客栈的布置正在有条不紊、火速开展着。蔺华如置身事外,当然也没机会参与其中,只当是看风景一般看着忙忙碌碌的一群人。初来客栈时,那个敞亮精美的舞台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今时今日,经过这里的人一番装扮之后,那个舞台简直美得不像话,多的是浓墨重彩的艳丽,少的是刻意雕琢的繁琐。只需要看那舞台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记住。台上那些妖冶的伶人正在紧锣密鼓地排练着,衣袂偏偏飘飖举,不知又要演绎出怎样的倾国神韵……“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呢?如此兴师动众、声势浩大,是要迎接什么重要的客人吗?”蔺华如心中不免疑惑起来。不多时,伙计们来到了蔺华如的门前,带头的伙计对着她谦卑一笑,说是要来挂灯笼的,蔺华如正好趁机询问,“今天看大家都很是忙碌,将这清幻客栈布置得如此华美,莫不是要迎接什么重要的客人?”

带头的伙计停下手中的活,憨笑着,说:“并无贵宾将至,只是为了中秋节做准备,今儿个算起来离八月十五也没几天了,怎么着都得张罗一下,讨个圆圆满满的好彩头。清幻客栈每年中秋都是在这城中最先挂圆灯笼的,城中之人一见清幻客栈悬上灯笼,便开始忙着准备中秋节的相关事宜了,跟随我们其后,想来也是倍儿有面子的。”说罢又开始忙活起来。

蔺华如想到了自己的家乡,想到了在澈云城的时候。虽然两地的中秋风俗有异,但是热闹程度不相上下。不如今日出门闲逛一番,好好看看。

缓缓地走着,看看八街九陌、花天锦地。昨日的一场秋雨之后,菊花渐次开放,满城尽带黄金甲,这样的秋天便更有味道了,炎城笼罩在淡淡的菊香之中,如同刚出生的婴孩躺在充满香气的被褥之中。远处青山殷殷,近处绿水依依秋风清。街上车马骈阗,行人接连不断,热闹更胜以往。走着走着,人群中有人炸开了锅,“快看呀!”那人用手指向清幻客栈,“你们快看,清幻客栈已经挂上灯笼了……”人们迅速向清幻客栈聚拢过去,很快就将清幻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指指点点,仰着头看那些花枝招展的灯笼,啧啧赞叹。蓦地,拥挤的人群中有人高声说话,“这清幻客栈今年不知道又有什么夺人眼球的表演……我可是听说了,待到中秋之时,清幻客栈会有比往年更加盛大的歌舞表演,神秘异常,不知有多少人翘首以待呢?”

一人接腔道:“只怕又要引无数公子王孙竞折腰喽!哈哈哈哈……”语气中有明显的讥诮。众人开始起哄,“是啊……是啊!这清幻客栈又能借机赚上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了……”

谈论声一浪高过一浪,在空气中传播着。

耳朵被那些嘈杂的谈论声慢慢塞满……蔺华如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去别处转转,“真是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如此大惊小怪,简直是瞎子没见过天一般……算了算了,每个人对于事物的惊奇总是有原因的,我又怎么管得着?”在心里默默苦笑一声之后继续往别的地方走着。她在一个小摊边停了下来,对摊上的饰品很感兴趣,小摊贩见有人来摊前,急忙笑着说道:“姑娘,快好好瞧瞧这些珠钗和发簪,看看想要什么,当然了……纯粹看看也是可以的。”

蔺华如细致地看着,用手轻轻摩挲着,样式精美的饰品有些晃眼,“姑娘,您别看我这摊子小,我卖的东西那可是样样都有特色,每一件都是炎城中绝无仅有的!您要是相中了哪一件,一定不会吃亏,指不定能赚得多少人的目光呢?”摊贩一脸笑意。蔺华如继续低头看着,手却在一根羊脂玉簪上停下。摊贩见状,心里暗喜,以为能做成一单买卖了。她拿起簪子,在眼前细细端详,簪头上是一颗圆润通透的碧玉珠,簪杆部分是细腻温润的羊脂玉,两者搭配在一起浑然天成,毫无违和感,散发着好看的光芒。“您可真是有眼光,这根簪子是极漂亮的。美簪配美人,您戴上它肯定好看,您和它再合适不过了!”摊贩说道。“我只是随意看看,这簪子一定会有更好的主人。轻轻放下簪子,是很淡漠的眉眼,然后离开了摊前。摊贩看着蔺华如还未走远,便在后面喊道,“姑娘,这簪子真的挺好的,价钱咱也好商量,您回头再看看,好好考虑下吧!”然而得到的只是头也不回的身影。“看了这么久,居然什么都不买,真是白费了我一番口舌……”摊贩一边摆弄商品,一边咕咕哝哝地抱怨着。

蔺华如往前走着,踏上了人来人往的石拱桥,桥下流水淙淙,浓浓的生活的味道和自然风光融合得刚刚好。过了石拱桥,继续走上一段时间就到了邀月楼,据说这里是中秋赏月的极佳之地,在这里对月而酌别有一番风味。邀月楼朴素清雅,不同于清幻客栈的富丽堂皇,面积也自然比清幻客栈小了许多。走进邀月楼中,地面皆铺白色绒毯,楼梯也是如此。拾级而上,登上那楼阁,极目远眺。翠麓崎岖,林峦掩映,绿影小桥……因为太过清幽,蔺华如没待多久便准备离开。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踩皱了那绒毯,脚下一滑,一个趔趄,竟要往下跌,正当她以为自己快要摔倒的时候,却跌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一股干净清新的气息萦绕在她身旁。“你没事吧?”那人开口说话,没有任何感情的淡淡的语调。蔺华如有些不好意思,从那人的怀抱中出来。“我没事,多谢。”蔺华如抬头,对上那一双深紫色的眼眸,冷静凛冽而又柔和似水,棱角分明、肤若白玉的脸有着说不出的美好。英气的眉让他的神态略显倨傲,鼻梁高挺,线条感很强,薄唇如樱,映得容颜更加秀丽。黑发用红色发带轻轻挽好,在发髻处插一根白玉簪。他着一袭红衣,却丝毫不显得女子气。见之忘俗,怎一个眉目如画了得?那一双异色瞳更是妖孽得不像话,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红衣男子确认蔺华如没事以后,就径直往楼上走去……

蔺华如正欲举步走下楼去,却见地上的绒毯上有遗落的玉佩。她弯腰捡起玉佩,是一块红色的腰间佩玉,红色的流苏垂下来,“算起来应该是刚刚走过去的那个红衣男子身上的。”蔺华如急忙拿着玉佩去找那个红衣男子,然而连个人影都没看到。等了许久之后,还是没有见到玉佩的主人前来寻玉,她想将玉佩交给邀月楼内的人代为转交,又恐出现什么纰漏,毕竟是贵重之物。于是蔺华如将玉佩带在身上,准备再找机会给他。怀揣着那块玉佩,玉佩繁复的花纹中隐隐若有一个“墨”字。

而在后来的岁月中,她才明白,“墨”字难写,落笔维艰。

蔺华如在炎城中兜兜转转,时间很快过去。有些疲乏之后,她开始返回清幻客栈。果然如同清幻客栈的伙计所说,城中的人跟随清幻客栈之后,家家户户都在挂灯笼了……节日的气氛也越来越浓。

佳期如梦,东南见月。

八月十五很快就到了,是个人人期盼的晴朗的日子,白天还算平静,到了夜晚的时候,又是另一番醉人的景象。秋澄万景清,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

炎城中,万户着红妆,千里共清辉。月圆如诗,景美如画。大街小巷俱是一派热闹的光景,人潮涌动,灯影暖人。缱绻的酒香在空气中飘散着,各种声音穿梭于耳膜。石拱桥下,水滑如镜,不觉船移。岸上的事物倒映在水中,船行之处,倒影就被那细碎的涟漪漾开,船行过后,倒影依旧……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平分秋色一轮满,天地之间一片敞亮,清澈柔美,每个人的脸都似乎被月色洗去了惨淡的愁云,只剩喜色。

然而这与心境还是分不开的……有人是由衷地开心,有人只是外表的表情发生了一点点变化。那种变化,与喜悦无关。

蔺华如在清幻客栈内,站在窗前淡淡地看着。

忽然间,不知哪里燃起了烟花,划破了夜空死寂的脸。绚烂的烟花伴着不大的声响飞腾到空中,五颜六色,点缀了夜空,用极短的生命和夜空缠绵。刹那芳华,转瞬成空。

戌时已过,清幻客栈内早已是人声鼎沸、欢声雷动,人多得连门槛都快要被踩坏。众人等着看那场妙舞清歌,舞台下方座无虚席,没有座位的人宁愿站着都要挤进去瞧瞧。一时间,整个清幻客栈内的温度变高,和热闹的场景相呼应。

一场表演即将拉开序幕,众人眼中都有热切的光。金色的幕布缓缓拉开,一位形容俊美的男子走到台上,清雅的一笑,温婉地说道:“今日中秋佳节,高朋满座,来人俱欢颜,难得大家对清幻客栈厚爱如此,自然有美人歌舞相回馈,各位还请笑纳……说罢一个淡淡的转身就下了台。金色的幕布再次拉上,众人的眼光像是被那舞台牵引住一般,竟无法移开,越是看不到,就越是好奇,就越是想看,如此强大的本性。又过了一会儿,金色幕布重新拉开,这下才是正式的歌舞了。一群身着轻盈华服的女子上台,一动一静间光彩照人,广袖轻舞,带起一股芬芳。袅娜腰肢恍若汉宫燕,飞瀑墨发有如风前柳。美目盼兮,秋波流转,面纱的遮挡让这些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因为那份看不清摸不着的朦胧美,也因为那想看却看不真切的期盼。台下看客看得魂都要丢了,甚至都不敢大声出气,唯恐污浊之气让这一切消散。八音迭奏,舞姿曼妙,撩人心弦。舞者的脚步轻得宛若凌波仙子,或旋转,或低眉……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风,最中间那个舞者的面纱就慢慢飘落。舞者并不慌乱,好像这就是事先准备好的一般。如果不是早有安排,怎为这舞蹈增色?如果不是借了那一阵秋风,谁能见到那一张美得心惊的脸?台下看客在看清楚那舞者的容颜之后,无不大声赞叹,顿时一片喧杂声。

“若能得美人如此,夫复何求啊?”看客中的某个纨绔公子道。

一人附和着,“是啊是啊!神仙妃子也不过如此吧!”

“哈哈哈哈……不知独拥这佳人一晚是何滋味呢?”另一人笑得一脸暧昧。

“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主,还不如趁早死了这条心……”说话的人越来越多,气氛被调动得极高。

蔺华如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听着这一切,置身其中却又置之事外。那舞蹈还在继续,除了最中间的那个舞者,其余舞者都随着舞蹈的节奏陆续退场、自然又不显得僵硬。舞台成了那一个人的风云战场,容颜和舞姿成了最要人命的武器。那女子腰若流纨素,口若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明眸善睐,罗带轻挽三千青丝,细眉扫去万般烦恼,脸上淡淡红晕,更显雪肤花貌……

台下的看客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声起哄,问起那女子的姓名。

那女子似笑非笑、不慌不忙地说道:“小女花汐,花若潮汐,静默无声。”

人如其名,爱至深则无声,恨之切则隐忍。

台下看客早已不知云里雾里,只知道拍手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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