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来也不习惯活在冷府,她总是时常坐在冷府大门之外,遥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崖,呆呆出神。
那高高的山崖名叫——峻崖山,犹如斧劈刀削般地陡峭,这一处悬崖独立于群山之中,四围的青山好像都在它的脚下俯首称臣。又好像一个擎天柱,撑起头顶上的这一片蓝天,更好像一把利剑直插云霄。
兰崖看着那陡峭的山峰,怔怔发神。
她似乎对任何事均毫无兴趣,只有眼前的这座山崖能让她专注。
负责照顾兰崖的福嫂亦察觉这女孩不喜与人接近,白皙的脸上常常盖着一层寒霜,令福嫂再不敢过于接近她。
不仅福嫂,冷府上下所有婢仆亦是一见她便回避,魔狼兵团的战士们会对这女孩感兴趣,总是想方设法讨好兰崖,但是兰崖从来没有看他们一眼,对他们说一个字,就连一个“滚”字都懒得说。
没有人能接近得了兰崖,除了兰玉。
然而,就算是兰玉,也没能和兰崖说上一句话。
两人时常在冷府偌大的庭园中遇上,兰玉总会想方设法的跟兰崖嘘寒问暖;两人又会在冷府精美的卧室中一叙过往未来,然而说话时也是兰玉单说。
兰玉经常都会到兰崖的小卧室里面去,摸着兰崖的头发,给兰崖精美漂亮的衣服,给兰崖美味可口的饭菜,给兰崖叙说一番自己在兵团的见闻。
但是,兰崖从来没有回应一句话,只是,穿上了姐姐送的衣服,吃下了姐姐送的饭菜。
岂料,这清冷女子换下粗布麻衣,换上新衣之时。
白衣翩迁,出水芙蓉如天山雪中莲;天姿胜仙,风华绝代真倾世之容颜;飘然出尘,涴涴清风风无遮;语笑嫣然,滢滢流水水拂伤。
一时间,兰崖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亭亭玉立,光芒万丈。
兰玉轻轻的拍着兰崖的衣襟,说道:“好妹妹,出去走走吧,不要老呆在屋里。”
说着,兰玉牵着兰崖的手向外面走去了。
魔狼兵团就坐落在冷府隔壁。
兵团里面总会传出“嘿嘿哈哈”的喊杀声。
但每当冷昊教导兵团战士练剑时,兰崖总是站在老远的地方观看。
兵团里面总有数百战士,拿着手中长剑“嘿嘿哈哈”的舞动着。
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
一干战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真是一道银光院中起,万里已吞凶魔血。
正在此时,冷昊转头瞥到了兰崖。
兰崖正在冷府外院,静静的看着兵营里面的战士练剑。
狭长的眸子没有一丝变化。
就那么看着。
冷昊叹了口气,招手叫兰崖一同练时,兰崖却又一转身,远远避开。
她冷!
她冷好像一座雪山冰雕,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
这样一个女孩心中,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谁知道?谁想知道?
也许,只有冷昊一个人想知道!
直至那一回,他终于知道了。
那一回,兰玉终于病倒了。
自从在务农时染上重疾之后,一直都未曾将病治好。
冷昊多方求医问药,为兰玉治疗伤痛,却一直病了又好,好了又病。
如今,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已有十多天了。
冷昊为此换了不少大夫,可惜此病还是屡医不愈。
兰玉可怜兮兮地在床上苟延残喘,痛苦异常,人亦昏昏沉沉。
兰崖静静的瞧着自己的姐姐辗转呻吟,目光中泛着怜惜之情,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冷昊亦正站于其身畔,面露忧色。
他想及兰玉二十余年,漫漫苦海,自嫁进冷家后,以为日子将会好过,然而,她的好日子并不长久。
真是命薄如花。
冷昊黯然对兰崖道:“兰崖,听大夫说,你姐姐……她……”
他欲言又止,声音更有点沙哑。
“她……已活不长了,现下我只是以人参给她续命,也许……这数天之内会……”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望着兰崖的脸。
她的脸上,冷,冷冷的悲痛,那看不到尽头的悲痛,仿佛冰河上的一层寒冰,冰下波涛汹涌,狠狠的拍击着表面的厚厚冰层。
冷昊叹了口气,徐徐走出房去。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兰玉终于病发。
冷府所有人,还有魔狼兵团的营长殷正、武广,一起到团长的寝居中齐集,众人围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团长夫人,均是神色恻然,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只有一个人仍未到来。
她就是兰崖。
冷昊坐在床沿,紧握着兰玉的手,他环顾众人,却未见兰崖的踪影,于是问福嫂道:“福嫂,兰崖呢?”
福嫂面露惭色,支吾以对:“我……不知道,兰崖似乎在……两天前已不见了。”
“什么?”冷昊一呆,刚想追问下去,躺在床上的兰玉却忽尔半张秋瞳,虚弱地低唤:“阿昊……”
冷昊连忙附耳细听,只听兰玉仍在唤着:“兰崖,兰崖……”
他不由得咫一酸,这个女人对妹妹骨肉情深,濒死时还在叫妹妹的名字。
周围人听着兰玉那气若游丝的呼喊,看着兰玉那香消玉损的花容。
也是不能自己,纷纷低下了头。
冷昊眼角一湿,淌下泪来。
这些年来,兰玉加入魔狼兵团,与团长冷昊一起管制团中大小事务,雷厉风行,克厉果敢,深得团中上下战士爱戴,若不是坚持回家务农持家,也不会染上这重病,兰玉也可说是对自己的娘家克尽已能,关怀备致了。
半昏半死之间,兰玉犹在梦呓般呻吟,唤道:“兰崖……兰崖……”
兰玉虽是虚弱,但兰崖二字却是不绝于口。她已不复再喊冷昊了,在她心坎之中,最关心的人一直是自己的妹妹,兰崖!
姐妹之情,原来情深自此!
女人叫喊同时,不知何来气力,蓦地精神一振,双眸一睁,似是回光返照,目光即时流转,眼睛在搜索一个人。
一个令她毕生引以为憾,却又不能摆脱的人。
过了良久,兰玉面露失望神色,对挨在她身畔的冷昊道:“阿昊,兰……崖……呢?”
她关心的,仍是妹妹!
冷昊不知应对眼前快死之人说些什么,倘若他直言不见了兰崖,定会使她倍添忧心,可是若然不说,又不知从何处找她回来?
正踌躇间,突听门边的仆人嚷道:“啊!好了,兰崖回来啦!”
众人都把目光移向那个正踏进房内的兰崖身上,只见其一身衣履满是破洞,肮脏异常,这两天也不知去了何处?
兰玉甫见妹妹,惨白无血的脸庞顿呈现少许生气,可是再瞧她那身又破又脏的衣裳,却又不禁若断若续地谩骂道:“你……你这……孩子,到底……到什么……鬼地方……去了?把新衣服……都……搞破了!”
作为兰崖的姐姐,此刻仍不忘骂她,即使,姐妹的感情埋藏得很深,很深。
兰崖并没回答,木然地站在离榻前数尺之处,没有行步近前。
冷昊霍地捉着兰崖的手,暗自用力把她拉近,在其耳过低声劝道:“兰崖,别再意气用事,你姐……真的不行啦!快好好的跟她说几句话。”
兰崖被冷昊强拉至床前,兰玉无助地看着她那双冷冷的眼睛,道:“兰崖,你……待我……总是……如此的……冷,你很……恨姐姐……么?”
她一直耿耿于怀的疑问,终于提了出来。
兰崖悄无反应,不过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哀伤。
可惜,正在神智迷糊的兰玉并未发觉他这丝深入骨髓的哀伤,她只是震颤地伸出自己那枯瘦的手,轻抚着兰崖的脸庞,声音哽咽的说道:“姐……要死了,你……会哭……吗?”
她到底不敢肯定。
在旁的冷昊不由分说,接口道:“兰崖,你这就依你姐姐一次,哭吧!”说着两行泪已掉了下来。
兰崖默默的看着姐姐那痛苦,忧郁的脸,正要伸手入怀,似欲从怀中掏出一些东西,但手儿却突然给兰玉的手紧紧握着。
兰崖的手儿很美,却是冷的。
她的心,会否同样冰冷?
兰玉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果然……不哭!”
说着说着,握着兰玉的手亦逐渐松软下来。
“玉!”冷昊心知不妙,急忙抢上前抱着她。
兰玉已气若游丝,仍兀自苦笑道:“阿昊……我没有……错怪她,她……真的……没有为……我流下……半滴泪……”
说罢手上一松,立时芳魂寸断!
她至死都不相信兰崖会为自己流泪!
不相信!
冷昊即时紧抱着兰玉的尸首不放,泪水涔涔而下,随即叫着兰玉的名字嚎啕大哭,其余婢仆也不禁潸然。
整个房间立时充满一片愁云惨雾。
只有兰崖神色如旧,她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兰玉的尸首,望着众人哀痛的表情,居然没有丝毫感动,良久良久,才悄悄地退了出去,不想任何人发觉。
可是,正在哀恸着的冷昊却无意中瞥见了她此刻的表情。
那是一种异常古怪的表情,一种比死人还要难看的表情。
因为兰崖这个表情,冷昊惟有强忍伤痛,放下兰玉,立即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