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后面!”遥想少年比剑,那个身着绿衫的女子就是这样站在场边悬着芳心,为她所爱的人担忧着的吧,只是她痴痴凝望着的永远都只是那一个人,冷萧言想着。情之一字,来如怒潮汹涌,盛如明月当空,却偏偏又痛入心扉,他的爱恋,苦涩而悲伤,就像一杯混浊的酒,融杂着心酸与苦痛而囫囵咽下,辨不出任何滋味。
“祭天地,醮诸神!”司礼元君的声音雄浑而悠长,更带着看破人世种种的沧桑,好像司礼殿那座穿越千年时光的古老铜钟。冷萧言双手举起案几上的青铜酒杯,遥遥向天地拜了三拜,然后向月祭台上的新娘点头示意,一齐将杯中酒洒下万丈深渊。清冽的酒沿着杯口滑下,渐渐凝成一道水线,恍若奔入深潭的一缕清流,泛着阳光的颜色,逐渐消失不见。魔天宫主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无痕去了这么久,不会出什么事吧?
灭影与七重主同时后退,满是惊骇!暗影虽然武功不高,但精通刺杀之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执行任务三十二次,未尝败绩,而如今,竟然失手了?萧落殇睁开朦胧的醉眼,扫了一眼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表情淡淡,抿了一口清酒,对询问他的这道目光浑然无觉。萧落殇觉得这时的无痕是如此陌生,即便是他亲手教导他长大。十几年来,他曾未让别人走进过他的内心,他只是牢牢扼守住脆弱的心房,阻止任何人的窥探。萧落殇忽然有些害怕。一个人可以冰冷漠然地活着,但心中却不能没有温暖,哪怕是再痛苦的过往,点滴的温暖之光足以支撑一个人活下的力量。而无痕,他心中有那一方温热的地方么?
萧落殇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昔年他出身于天下最富盛名的杀手组织“绝”,“绝”最残酷的地方在于每一批受训的孩子最终只有一个能活下来成为一名令人谈之色变的杀手。他与弟弟是被父亲用二十两银子卖进去的,那个赌徒,在他的眼中,至亲骨肉甚至连牌桌上的骰子都比不上。在那段不堪回首的血腥岁月里,他与弟弟相依为命,互为依仗,一个接一个对手在他们的剑下倒下,鲜血就是那段岁月唯一的回忆。最终,最后的考验来临,对手却是他的亲弟弟。时至今日,萧落殇依旧清晰地记得那时他的手在颤抖,他在哭,那是他的弟弟,他怎能下的去手!而他的弟弟却是难得平静,对他说:“哥哥,拿起你的剑,记得,要好好活下去!”
他的弟弟自尽了,那个一直喊他哥哥的人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为他赢得了活下去的希望。活下去,萧落殇第一回觉得原来活下去是如此痛苦,他成为杀手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的父亲,然后疯狂地接任务,疯狂地把剑尖递进敌人的胸膛,糊里糊涂成了“天下第一杀手”。他感觉可笑,自己一心求死,企图用无穷无尽的鲜血掩盖对弟弟的愧疚与思念,却造就了这样的名声,这又是一种怎样的讽刺!人说杀手无情,可杀手也是人,既然为人,又怎能灭情灭念!
那一次的任务失败了,他反被敌人所擒。冰冷的剑锋抵着他的咽喉,闪着寒光的剑脊映出他唇边轻松地笑意。那不是一个垂死之人的该有的表情,而是一个终于卸下全身重担得到解脱的会心一笑。那个人没有杀他,只是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他:“跟着我,做我的属下,活下去!”萧落殇悚然一惊,那个人的眼中也有着深入骨髓的悲伤与痛,还夹杂难以抑制的疯狂,演变成睥睨天下的豪气!活下去!是的,他不该只为自己而活,他的生命为他与弟弟所共有,他更要为牺牲的弟弟活下去!
那一年,他二十岁,他所要刺杀的那个人是魔天宫主冷萧言。这本就是个有死无生的任务,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不为求生,只为求死。此后一年,魔天宫血洗了杀手组织“绝”,萧落殇砍下了首领的头颅,亲手终结了那个带给他一生痛苦的地方。而他,从此改名萧落殇,不再用剑,守在这空冥峰的半山腰上,守着这一方落水竹屋,守在弟弟的墓旁,终日买醉,不再过问江湖事,直至那个曾经叱咤的杀手再也不曾被人记得。
一剑索命追魂客,是他过去;空冥醉卧酒中人,是他现在。他早已厌倦了血影刀光,酒,成为他逃避这个江湖的唯一良药,带他沉浸于虚幻的世界,那里,他拉着弟弟的手,去看无际的花海。
萧落殇清晰记得无痕被宫主领回来的那一天,那个孩子清澈的眼眸宛如明月,扑进他的怀中亲昵地叫他哥哥。宫主说:“孩子与你有缘,就由你做他的师傅吧!”那时的他很想哭,上天待他不薄,在失去了弟弟之后又把这个孩子送到他的身边。他授他武艺,教他做人的道理,一天天看着他长大,然后,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是把他当成亲弟弟看的,对无痕,他倾尽了他对弟弟所欠的全部的爱。而他,也愈来愈不懂他,渐渐看不透他的所思,所想,所爱,那个孩子变得愈发冷漠,浑身散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白玉金火,血羽杀人”,他早已是江湖中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冷无痕,却非那个偎在他怀中数着星辰的孩子。萧落殇想,也许他从未明白无痕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作为哥哥,总是很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