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过半月,那日在梨园邂逅的美男,艺璇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不见也好,虽说他长着世间绝美的俊脸,可那道冷冽的眸光,致命的“九阴白骨爪”,还有那张一百两的欠条,都是她惊梀的噩梦。
碧空如宝镜,只有几朵闲散的云。艺璇提着笨重的木桶,从映山湖取水,来来回回浇着她刚育下的一片花苗,身后的青石板路洒得湿漉漉的。
一个胖墩墩的小太监急匆匆朝这边走来,忽然脚下一滑,“哎呦喂!”接着如重物落地一样的闷响,因为太胖,连爬起来都有些费力。
艺璇自然记得他,就是落选那日将她送去杂役司的小太监郝大鹏。由于长得胖的原因,大家都叫他郝大胖,渐渐地,也忘了他的真名。
郝大胖费力的起身,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捻起一指兰花指矫情地骂道:“要死了,要死了,谁在这儿洒水?”
他的眼光自然而然落到艺璇身上,教训道:“你这小花奴怎么干活儿的,洒一路的水,该担何罪?”
什么狗屁世道?洒了水也要担罪,难不成天天都活在罪孽之中?
艺璇不甘示弱地回敬道:“说谁要死了?就你这身赘肉,摔到地上还不反弹几下,肥得跟轮胎似的,这宫里洒水的地方多了去,你昨日不是还在茅房门口洒水来着?”
想不到她会顶嘴,郝大胖气歪了鼻子,“咱家可是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顾公公的徒弟。”
艺璇带着六分讥诮说道:“昨日就是皇帝罚的你扫茅房吧?”她是从消息灵通的三圆子那里听来的,继而,艺璇故意说道:“摔倒了就站起来,一个男人,怎么计较------成这样儿。”
这宫里的男人,少了个东西,都跟转了性一样,实在矫情得很。
她想说怎么计较得像个娘们儿似的。可这样的话,对于他们这些“后天缺陷”的人来说,无非是最戳心窝子的话。这个朝代的人早已习惯了有这样的人存在,可于太监本人,他们何尝不想像做个完整的男人?就算是做上太监中最高位置的那个人,最大的遗憾无非也是自身的不完整,心理的扭曲也是常有之事,秦朝的赵高,明朝的王振皆如此,都因为心理的扭曲而成为亡国派中的一份子。
果然,郝大胖听到“一个男人”时,原本气得铁青的脸色微微缓和。艺璇知道自己的心理战术赢了,一句话巧妙的化解了能在心里落地生根的仇恨,真有种杯酒释兵权的感觉。
郝大胖心里听着舒坦,可碍于败给一个小花奴,难免觉得难堪,他骂骂咧咧地说道:“嗯!臭丫头,咱家总会逮着机会罚你------”
艺璇不予理会,刚迈出一步,却因踩在青石板路的边缘,身体一个趔趄跌进路边的花丛下,满满一桶水泼得她从头至脚无一寸干缕,手臂被花枝划破几道口子,溢出几缕鲜血,脚也崴了,片刻就肿了起来,疼得她秀眉拧成结。
郝大胖捂着肚子笑得连着声音也变了调,好似干叫的毛驴,无比刺耳。
正巧琉汐路过,见艺璇坐在花丛中,浑身湿透,满脸痛苦,她慌忙上前扶起她问道:“艺璇,你怎么了?”
艺璇早已疼得说不出话来,见到琉汐,许是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夺目而出。琉汐背起她,急匆匆地朝太医院奔去。
一进太医院,她就急切地喊道:“太医,求你救救艺璇吧,她的脚受伤了。”
太医们看着她一身宫女的打扮,都爱答不理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琉汐一个个焦急的恳求道:“孙太医,求您救救艺璇吧。”
“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张太医,求求你救救艺璇。”
“我正给薛嫔娘娘制养生丸呢。”
“赵太医,求求你------”
“我忙着去给逸妃娘娘诊脉呢。”
“------”
真是势利眼,若不是自己不便医治自己,她也犯不着看这些人的脸色!
艺璇的脚已肿得老高,疼得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有些青紫。这时,进来一个年轻的太医,他是新进太医院的太医王欣珽,为人谦虚,做事谨慎。琉汐连忙上前恳求,“王太医,求你救救艺璇吧,她崴伤了脚,都疼成这样了,奴婢求求你了。”
王欣珽看着琉汐急得吧嗒吧嗒掉眼泪,他走上前,轻轻扶起艺璇的脚裸,拧眉看了看,就在她毫无防备之时,他一个矫正,几乎听见骨节回位的声音。“啊——”艺璇一声惨叫,与此同时,陆太医手中的药碗也“哐啷”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药粉洒了一地。惨叫过后,她疼得晕了过去。
御书房。
司徒璟宸正批阅奏折。门口,顾博忠一脸阴沉,对躬身站在面前的郝大胖低声训道:“真是不会办事的木头疙瘩,皇上让你给妍妃娘娘送些补品,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一身懒肉的,真该把你调到杂役司做苦力去。”
“师傅。”郝大胖一脸无辜,讪讪地喊道。
顾博忠不耐烦地低声说道:“得,还不快进去伺候着。”
郝大胖应声进去,顾博忠忽然瞟见他衣袍后襟有一块半干的污渍,他沉着脸低声问道:“等等,你衣襟上的污渍怎么回事?”
不待他回答,正在批阅奏折的司徒璟宸喊道:“替朕摇扇。”
“遵旨!”郝大胖慌忙走进御书房,拿起一旁的蒲扇摇起来。艺璇摔倒的狼狈样情景再现一般不断浮现在他脑海,他费力地憋着笑,憋得满脸通红,一张肥嘟嘟的脸把眼睛生生挤得不剩地儿,手中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司徒璟宸一张绝世的俊颜看不出情绪,他微微抬了抬眼皮,郝大胖连忙止住笑,站在一旁的顾博忠也吓坏了。
司徒璟宸沉声说道:“你这奴才,看来朕昨日罚你打扫宝华殿以南的茅房是罚得轻了些。”
一听到“罚”字,郝大胖又一阵哆嗦,昨日扫了一整日的茅房,他连晚膳都吃不下,今早喝了点粥,还恶心得又差点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