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结了帐走尽了的时候,已是子夜。海棠走回房间,一眼便望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坐在红楠木椅子上看她。他有一双睿智而又精明的眼睛,这是一个男人成熟的最佳标志。他的一条腿很优雅地翘在了另一条腿上。他手里夹着名贵的香烟,身上的服饰看起来质地不菲。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高贵、沉稳的气息,这种气息足以击败所有的女人。看见海棠走过来,他指着桌子上的钞票,笑道:“你的钱,你的。”
“什么钱?”
“一点……辛苦费。”
海棠的嘴唇紧紧地咬在了一起,眼睛里涌起了一层薄雾。桌子上压着的、那一张似笑非笑的钞票使她脸上呈现出一幅十分屈辱的神色,她真想上去一把撕碎了它。女人的钱真地就可以这么来赚吗?伍拾元钱就可以让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成为一件随意摆布的玩物?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世界,一个有钱人和没钱人的世界,一个有钱人可以恣意玩弄没钱人的世界。先是和杏花一起到流水厂打工,忍受了几个月的腰酸腿痛、工头的喝斥辱骂,却换来老板拖欠工资逃跑的结局。而后又到了一家服装厂,那老板娘竟是上流社会的一个交际花,海棠曾亲眼看见她天天被豪华轿车接来送去的情景。但她也有不开心的时候,她在厂里能够呆一整夜。她抽的烟头能够扔得满地都是,在烟雾缭绕之中可以看见她日益苍老的面容……那么她是否也曾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女人的钱真地就可以这样来赚吗?一杯酒能是友人之间情怀交流最好的表达,但是对于一个女人和醉客,伍拾元钱是否可能就让女人成为醉客的笑柄?
海棠可以听见自己内心深处的呐喊和最悲凉的哭泣:不可以喝这杯酒,也绝不可以拿这张钱!
但她似乎又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理智使她淡回了一句:“对不起,请你把他拿走,我不会要的。”
“这是属于你自己的钱,你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
“我不要,我是服务员,我不是小姐。而且,我们老板不允许收取小费。”
这一次,他又笑了,那是很开心的发自内心的笑:“如果我对你说:这个规定可以更改呢?”
“改不改那是老板说了算,老板如今没有改。”她说着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盘碟,故意把声音弄出了很大,仿佛已对他下达了逐令。
“单冲你这句话,他一定会给你嘉奖。”
“请你拿走吧,我要工作了。”
“我为什么要拿走属于你的钱?”
“那么,先生,您可以离开这里了,我要打扫卫生。”
他以一种狡黠的笑看了看她,猛吸了一口烟。
“如果我不拿呢?”
“你真地要给我吗?”
他继续笑看着她。
海棠的手停了下来,她似乎被激怒了。她猛地说道:“正好,你可以在这里做个证见。”她突然以悲愤的心情迅速抄起了桌上那张钞票,“嚓”地一下就把它撕成了两半。看起来她决心要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她是一个本本分分的服务员,而绝不是一个陪酒女郎了。
她满脸的瘟怒和痛苦,双手紧紧地扯着那张沾满屈辱的钞票,可当她用手要把那张已揉烂的纸再次撕得粉碎的时候,他及时制止住了她。
他脸上已变了色,他的手恰到好处地扣在了她的手上。他在她的恼恨中深深地注视她,接着,他对她说:“小姐,我送你一句话?金钱虽不是万能,但是离了钱却是万万不能。设身处地为你想一想,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眼里的智慧直逼得她心头乱颤。他最后的一句话使她有些感动。
他松开手,慢慢向屋外走去,但复又背对着她说:“有一件事我要向你澄清,就是我从来没有规定过这里的员工不许收取小费。你大可以放心地收这笔钱。如果你认为这是客人的小费而拒绝接受,那也大可不必。我不会勉强你。但是我必须要给你嘉奖,因为你为我的泽润园创造了良好的声誉,所以,”他转过身来,仿佛要着意地强调一下:“你无论如何都要收下它。”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颤抖起来。
“我是傅留云。”
她惊异地说不出一句话。
她无比惊愕地重新打量他,他眼里闪出的、安慰的目光象一双温柔的左右手在轻轻抚摸她,就在那一刹间,她的内心萌动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
他则在一团凫凫升腾的烟雾之中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那时候的海棠决然想不到面前这个男人将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怎样地带给她幸福、欢乐、痛苦与折磨,将会怎样彻底地改变她的命运,深刻地影响她的一生。
而他也以他惯有的、城府很深的眼睛看着她。他不希望他第一个回合就能将猎物怎么样,但他对自己今天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他看不出她对他心存任何好感,但从她那吃惊的表情来瞧,又似乎很在意他。但他要的绝不是她在意他总经理的身份,他要的是她在意他所有的一切、一切,象其他他曾经俘虏过的所有女人一样,对他顶礼膜拜,对他俯首称臣,甚至是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痛不欲生,为他肝脑涂地,为他两肋插刀,为他鞠躬尽瘁。他在她逐渐变得紧张的目光中狞笑了一下:你跑不了的,我会让你慢慢知道我的手段。他这样在心里说着,将烟头扔在了地上,缓缓地走出了碧云阁。
在空无一人、寂静无声的走廊里,皮鞋的声响显得格外有力。
一个悲凉的、现代版王子和美人鱼的故事就这样仓促而郑重地于那样一个氛围里缓缓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