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合山脚。
一个叫作岑溪的小镇。
一个小女孩抓着一根柳条在河边嬉戏。因为是初春,冰雪刚刚消融,河水并不是很深。小女孩将柳条的末梢伸进水中,望着一条条很细很细的鱼在周围绕来绕去。小女孩搬来一块光滑的石头,坐在上面看那些小鱼儿在细细的水波下悠闲地游来游去。
这时,水面上的波纹越来越大,然后整个地面也开始随着震动,那些鱼儿早就没了踪影。
小女孩看似非常恼怒,她抬头想要看清究竟是谁故意在搞破坏。却不料,她看到河对岸十余骑奔驰而来,转眼间就到了河边。小女孩呆呆地愣在那儿,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些马匹到了河边却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他们涉水过河,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女孩的衣服一下子全都湿透了。她鼓着个脸,终于起身骂道:“喂,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的啦?”谁料马上的那些人对她丝毫不予理会,依旧旁若无人地疾驰而去。这次马蹄泛起的尘土又砸在女孩子的脸上。小女孩提着湿透的裤子,追着他们跑了几步,但她又怎么可能赶得上,除了愤怒地咒骂几句也别无他法。
小女孩理了一下因为沾了水而粘在脸上的头发。虽然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但长得十分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瞳孔颜色比一般人都要深,像极了夸父的眼睛。一阵微风吹过,小女孩冷得全身发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双臂交叉抱住自己,心想,这样非冻出病来不可,还是早点回家的好。不过她转念又想,这样回去又得挨爷爷训了,还不如先找个地方把衣服给烤干了。想到这一身的湿衣服,小女孩又恶狠狠地咒骂了刚才那些人几句。
就在她一句脏话还没说完,一抬头,却看到面前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袭黑衣,正是刚才过去的几人的打扮。
“你姓彭?”黑衣人摸着女孩子的脑袋问道。
小女孩惊诧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刚才过去的十余骑中的一人。但不管怎样,却正好将刚才的怒气撒了出去。她一把拍掉黑衣人的手,仰高了脖子撅着个嘴说道:“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但她望着黑衣人的脸,那张冷酷严肃的脸,顿感觉浑身没了力气,马上又低下了脑袋,说道:“是。”
那是一张布满了沧桑的脸,整个脸廓就像是斧削刀刻一般,单是看着那张脸就让你有种森然可怖的感觉。
“你姓彭,单名一个馨字,对不对?”黑衣人继续问道。
“是。”那声音很细,还带着一点颤音。
“你有个爷爷,叫做彭蠡?”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小女孩闪着惊恐的眼神。她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她能够感觉到,那会是一件很坏很坏的事,至于有多坏,她都不敢想象。
岑溪镇一座不大的院落中。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被十三个黑衣人围在中间。老头有一柄刀,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那是一柄绝世好刀,刀身很长,泛着幽兰色的荧光,上面有着鸟虫体的铭文“昆吾”,刀背形似狼牙,直而不弯,刀柄处有一月牙弯刀护手。但是老头并没有握着那柄刀,而是将它拄在地上,而他自己则斜斜地靠着那柄刀。老头已是非常年迈,如果抽掉那柄刀,他随时都会有瘫倒在地上的危险。
“彭蠡,你真的已经老迈得连‘五色昆吾刀’都举不起来了吗?”一个黑衣人将他的佩剑指着那个老头,冷冷地说道。
彭蠡压根不拿正眼看他,整个人靠在刀上就如同快要睡着了一般。
“老匹夫果然是沙场上拼杀过来的,这生死之时竟还是如此冷静。”另一个黑衣人赞许道。
“不知道是镇定还是怕得都不敢动了。”之前那个黑衣人还是不以为然,“一把老骨头,我就不信你还能活过今天。”
“老七,休得胡言,彭老将军是一个不论什么状况都需要我们全力以赴的厉害角色。”虽然这样说着,但说话的那个黑衣人脸上却也是一副轻蔑的表情。毕竟彭蠡已经七十岁了,不论当年他是如何的神勇,但那些传说终归已经是过去了,留给他的也只有追忆而已。
“是,大哥。”说完,老七就又缓缓地将他的佩剑往前送了一尺。
“真没想到。”彭蠡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环顾四周,双目的精芒如刺刀一般扎在每一个黑衣人的身上,“居然还有人对我这个老头如此重视。不知道哪位可以告知老夫一二?”
“抱歉,彭老将军,我们可没时间陪你聊天了。”那个黑衣人老大抱拳一拱,手中的长剑已是破空而出。
彭蠡突然站直了身子,先前的老迈之态一扫而尽。他右手在刀柄上一拍,那柄昆吾刀呼啸着弹起,刀身上的蓝光已是幻作了摄人的赤金色。昆吾刀,又名五色昆吾刀,盖因在不同状态下会显现不同的颜色,总共能够幻化出五种色彩,故而得名。
彭蠡拿昆吾刀轻巧地一拨,左右两边的两把剑就被他轻易地挑开。然后他暴喝一声,腾空跃起,一招“斩马刀”,将前方那黑衣人老大的剑拦腰砍断。招式尚未使老,又是横空一扫,砍向身体侧后方的一个黑衣人。几个看似简单动作在他使来如行云流水一般,却又是威力无穷。黑衣人初见几招就大呼不妙,暗叹自己太过轻敌了。
但是彭蠡这一刀挥去却是空空荡荡,毫无着力。他顿时心下一惊。本来他这一刀砍去,自忖对方已是避无可避,惟有横剑格挡一招,但现在对方却轻而易举地闪开了。料想如此敏捷的身手,武力之盛绝不在自己之下。彭蠡紧张地回身一看,却见自己的刀竟已然准确地砍在了对手的小腹上。但是那人衣袂翩跹,却是缥缈得如同鬼魅一般。
“幻术?”彭蠡惊声大呼。
那个幻影却趁机抓住了昆吾刀的刀背。
这时,又是三把剑从彭蠡左右两侧和身后袭来。
彭蠡奋力地抽转刀身,从那人手中拔出昆吾,却已是晚了。昆吾刀本是马上用刀,加之它比一般的马战用刀更加长了一截,所以在步战时就显得很是笨拙,不如在马上那么纵横捭阖,挥洒自如。
“铿”的一声,三把断剑掉落在地,但是其中一把的剑尖上却沾上了一丝殷红的鲜血。
彭蠡又将刀拄在了地上,自己靠着刀站立着。
“真没想到,原来还有秘道家,看来还真是煞费苦心,一定要我这个老头子早点归天了啊?”彭蠡注视着那个秘道家,似乎是想要从他身上看穿点什么似的。
“左清心?”当认出了黑衣人中的那个秘道家后,彭蠡原先的那份自信已经当然无存了,他再也无法集中意念于争斗本身。
不一会儿,他的背心又中一剑。彭蠡的右手不住地颤抖着,那柄昆吾刀都已经握不太稳。“彭老儿,不要说三十年前,就跟十五年前挂帅出征时候比,你现在也差了很多啊。”左清心双眼眯成了一条线,他就透过这两条细缝,冷冷地打量着受伤后的彭蠡,“想当年的时候,你可是无人能挡啊,在你面前,我几乎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但是,你知道吗?我相信一样东西,那就是岁月。这么多年,我就这样熬了过来,我相信,我能等到今天的。”彭蠡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他左臂和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染成了一片殷红色。突然,昆吾刀直直地往后送去,一声凄厉的惨叫后,一个黑衣人痛苦地倒在了彭蠡的身后。他本来是想趁彭蠡为左清心讲话所分心的时候从背后偷袭的,却不料,彭蠡的昆吾刀第一次准确地击中他的身体的时候,也就宣告了他生命的终结。
“七哥――”又一个黑衣人哭喊着举刀冲到彭蠡的面前。但在离彭蠡还有两步之遥的时候,那个黑衣人就定在了原地。“咣当”,他举在头顶的刀掉落在地,随之,他庞大的身躯也轰然倒地。
“不要冲动。”黑衣人的老大大吼了一声。本来想要马上抢出的两个黑衣人忽地收住了脚步。
“杀我兄弟,老匹夫,无论如何,今天你都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话音未落,彭蠡就左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黑衣人老大侧眼往左清心望去,却见他没有丝毫表情,眼睛仿佛反而眯得更细了。
彭蠡拿到拄在地上,奋力想要站起身。可当他的左膝刚抬离地面,他的右膝又迸出一条血线,这一次,他直接侧着身子瘫倒在了地上。于是彭蠡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轻轻地将昆吾刀放在身侧,然后庄而重之地将左手切在右手腕处,他觉得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做这个动作了。“铁甲依然在!”他低喝,两侧的白须被吹开,倔强地晃动着。他最后又望了一眼东边的镇口方向,那条是她孙女回家的路。他只希望那个淘气的女孩还在河边嬉闹,而忘了回来。
“动手!”黑衣人老大沉沉地喊道。
“如果我说且慢呢?”一个声音远远送来,却仿佛就在身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