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况微微叹了口气,任由她痛哭了一会儿,方才把她扶了起来:“姐姐,父王已经没事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李恕儿睁开一双泪眼,凄然一笑:“李况,你是不是在笑我,笑我李恕儿生为王姬,自负武艺高强,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兄弟浴血沙场,自己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李况劝道:“姐姐,今日一战,梁军也折损不少。你就不要太担心了。”
李恕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着晋王已是沉沉睡着了,挣扎着从李况怀里站了起来,苦笑道:“李况,你昨日劝我,我还抽了你一鞭子。其实你说的很对,我生为父王之女,个人幸福又怎敌得过家国兴亡。我李恕儿既然身为一个女子,无法驰骋沙场,替父王出生入死,那么以联姻之计为家族做点事,又算得上什么?等父王醒了,就请你告诉他,我愿意嫁到契丹,就算嫁到梁营也无所谓。只是我无论嫁到哪里,都是父王的女儿,都是晋人的女儿,便是一死,我也会尽力保存他们。”
李况黯然一叹,看着李恕儿摇摇晃晃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嘴巴微微张了张,一句话堵在了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李恕儿回头,见李况一双眼睛里也满是泪水,忽然嘤的一声又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李况,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知道的…”
“姐姐。”李况狠了狠心,咬牙说道:“只怕你嫁到契丹也没有用了。天下之势本来就是纵横捭阖。今日朱温拼死攻城,我看先锋都是契丹人,耶律阿保机不会再帮他。他本想一战定乾坤,若真的攻不下,见契丹要与我们讲和,倒一定会拉拢我们。他的第三子曾派人来求亲,若是我们能有人在梁营,日后对晋军便大有好处。只是此事大大委屈姐姐,我…”
李恕儿见李况无语哽咽,凄然道:“九弟,你的意思我懂了。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你要记住我一句话,无论我李恕儿嫁给谁,心里也只有你。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李况听了,胸口仿佛被人重重捶了一拳,见李恕儿终于推开自己,一步一步从自己的视线中走了出去,一个人枯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好久方才回过身,刚想再去看看晋王醒了没有,一口浓血忽然涌到了胸间,扑地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守在门外的兵士听见,赶紧冲了过来,见竟是李况不支倒地,正要慌手慌脚把他搀扶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房顶笑道:“喂,你们救不了他的,他是走火入魔了。”
兵士们见晋王房里居然还有人,不由大吃一惊,忙拔出刀来,在晋王身前围了一圈。只听呼啦一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房梁上飞了下来。她见众人神情紧张的望着自己,却是噗嗤一笑,自顾自地走到李况身边,笑道:“这只小狐狸,没想到还挺有人缘的。刚才那个郡主长得真不错。不过他今天在阵前用力过猛,已是乱了心脉。我看他刚才吗,分明也有那么些伤心。唉,神鬼门的心法自然是好的,就是炼成之前老容易走火入魔。这小子的师父又不在身边,现在还真有些麻烦了。”
兵士们见那少女娇媚可爱,笑声不绝,一个人自顾自在那里絮絮叨叨,而且似乎又认得李况,手拿着大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那少女见他们呆呆地看着自己,忽地皱起鼻子做了个鬼脸,大笑道:“喂,你们是不是想要抓我啊,来啊来啊!只是你抓住了我,这只小狐狸肯定就要死翘翘了。罢了,看在师父的份上,鬼童的徒儿吗,还是不得不救的,你跟他们说一声,就说这只小狐狸,被鼎鼎大名的风行门阿然女侠救走了。等他伤好了,我自然会把他还回来。”
她话音刚落,便伸出两条胳膊,一把将李况负在了肩头,嗖地一声,从众人眼前消失了踪影。兵士们见了,不由大眼见小眼,还以为自己眼花,见了个女鬼。待看到屋中不见了李况,方才如梦初醒,赶紧去通报给诸位王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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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李况一路昏沉,四肢如被火烧,一颗心却似在冰水里。感觉依稀回到了自己幼时,在母后怀里哑哑学诗,而父皇站在一旁,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父皇,柷儿要这个,要这个!…”
“好好好,柷儿要什么父皇都给你,这天下日后都是我柷儿的!哈哈…”
……
“母后,母后,你不要柷儿了吗?”
“柷儿会很乖,很乖。药很苦,可柷儿不怕苦,母后,你看柷儿都喝完啦。”
……
“皇叔,你带我去哪里?柷儿不要走,柷儿要母后…”
“姨姨,母后呢?母后呢?她骗我,她不要我了…”
……
一时间,人影杂乱,物是人非。遍地尽是烽火狼烟,身边到处血迹斑斑,天堂和地狱竟似只在一厘之间。李况只觉一颗心隆隆如惊雷翻滚,而身躯却越来越冷。无论他如何挣扎,那一层又一层的痛楚深深刻进了骨头里,似乎永远也不会消散。
李况心如死灰,手一松,一切便堕入了一片死寂。然而隐隐的,见到前方依稀有一丝亮光,朦胧中好像有无限暖意。过了很久很久,那亮光渐渐越来越大,如同温暖的太阳,一点点地将他紧紧包裹,慢慢地把他从无尽刺骨的寒意里拖了出来。
半梦半醒中,便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唠叨:
“喂喂喂,你要叫到什么时候,还父皇母后呢?唱戏啊?”
“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唉,拜托你快点醒,好不好?我都要在你旁边变成一块石头了。”
“唉,好无聊啊好无聊啊…”
“喂,你再不醒,我就把你一刀杀了,然后埋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就没人笑话我,说我没用。哼。这主意真不错。”
李况恍惚中听见有人要杀他,突然全身打了一个寒噤,猛地醒了过来,刚一睁眼,便见一对黑黑的眼珠子抵着自己的鼻子,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万岁,你终于醒过来啦!”还没等李况明白过来,一声响亮的尖叫差点震聋了他的耳膜,吓得李况一个打挺,腾地一声坐了起来。只见一个嫩黄色衣衫的少女,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围在身旁不停地欢叫。
李况惊异莫名,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自己原来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下的石床上铺着一张厚厚的熊皮褥子,身旁燃着一簇熊熊的篝火,而那个围在自己身边蹦蹦跳跳的黄衫少女穿的却十分单薄,不过在长裙外罩了一件灰色的,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毛皮做成的背心。李况见她笑得只有一双弯弯的眼睛亮晶晶的,低头想了想,冷冷哼了一声:“原来是你这个丫头,你要报仇也报了,该让我走了吧。”
那少女正在一旁大呼各路神仙庇佑,让她终于可以脱离苦海,忽然听到李况这么说,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旁,噌的把他按到在了床上,大为不满道:“喂,你这只狐狸也太没良心了吧,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哎。你记好了,本女侠,朱沁然,是你的救!命!恩!人!”
李况见朱沁然呲牙咧嘴,一根手指点的自己的胸口又痛又痒,挥手便想将她的手抓住,没想到他右手失力,猛然垂了下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李况吃了一惊,忙一运气,募地发现周身内力似乎完全消失无踪。
“你到底做了什么?”李况震惊无比,奋力推开那少女,坐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见自己身上并无伤痕,只是内力尽失,一时间急怒攻心,连声音都嘶哑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朱沁然见他眼眶都急红了,也微微有些愧疚,揪着自己的发辫想了想,忽地大叫道:“喂,你有没有搞错?!不是我,你这条小命早就没了。你现在怪我啊!?你凭什么怪我啊?!真是好人没好报,世道炎凉啊!”
李况见自己还没怎样,朱沁然就呼天抢地,一派痛心疾首的样子,又气又急,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声声咳嗽不止。朱沁然见了,吐了吐舌头,伸出一条胳膊拍了拍他的后背,大声哄道:“好小子,乖,快别郁闷了。大不了我答应你,帮你把内力修回来就是了。你们神鬼门的内力修为就是特别容易走火入魔,多动那么一点啦,打个喷嚏发个烧啦,就魔障了。还特别难对付,你师父又不在,我只能自己琢磨,整整七天七夜没合眼。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李况听了个大概,慢慢明白了一些,知自己在阵前全力砍杀,想必一时间乱了气息。只是他见自己一句话都没说,朱沁然又开始在一旁絮絮叨叨,忙打断道:“此话当真,你真能帮我把内力修回来?怎么修,又需要多久?”
朱沁然见李况一脸急迫地看着自己,拍手笑道:“求我啊,求我啊!你若肯叫我声姐姐,我才帮你。”
李况听了,不由冷冷哼了一声:“你这个黄毛丫头,能有多大,居然好意思做我姐姐。也不怕笑掉了自己的大牙。”
朱沁然瞪了李况一眼,眼珠子一转,忽然翻身躺倒在李况的身侧,悠然一叹:“唉,累死了。既然你已经醒了,就换我睡会吧。”
李况见她打了个哈欠,居然就在自己身旁闭上眼睛睡了过去,不由暗暗咬牙。想了一想,推着她笑道:“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
朱沁然猛地睁开眼睛,见李况满脸真诚,一脸笑眯眯的样子,腾地坐了起来,大叫道:“好你个小狐狸,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啊,别想蒙我,我朱沁然智勇双全…”
“咦,不是你让我叫的吗?”李况讶异道:“莫非姑娘竟是在嫌弃我?唉,我李况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冷眼想看,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况说着说着,微微垂着头,眼角慢慢有了几滴泪光。朱沁然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轻轻哼道:“罢,别演戏了,装的还真像。只是你这些套数,姑娘打小就会。不过本女侠心肠超好,功夫又超赞,就算你是一只小狐狸,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帮帮你。”
李况点头道:“朱姑娘大仁大义,风姿卓越,劳苦功高,万人敬仰,小生今生有缘得遇,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况话还没有说完,朱沁然已是从榻上跳了起来,捂着耳朵大叫:“呸呸呸,你这个小子,想要恶心死我啊。还什么朱姑娘,马姑娘,叫的我像头母猪一样。你叫我阿然好了。真是服了你了,没见过你这种人,脸皮厚的呀,赶得上太原的城墙了。”
李况哈哈一笑,见阿然嘟着小嘴,远远站在一旁,偷偷对自己做鬼脸,也觉有趣,笑眯眯地看了她一会儿,幽幽一叹:“小丫头,你还挺得意。若你肯叫我一声哥哥,我答应日后不再戏弄你;若有人欺负你,我还会替你出头,如何?”
阿然撇了撇嘴:“得了吧。功夫又差、脸皮又厚,还替我出头?我师尊说,长的漂亮的小子没一个好东西。你说别人救人都救一些大英雄,大侠客,我怎么就救了一只脸皮厚的小狐狸…真是好冤啊好冤啊…”
李况见她一边埋怨,一边手脚不停地在自己身前忙忙碌碌,不一会便从火堆旁盛了一碗热汤端给了自己,笑着接了过来,说道:“咦,我怎么记得之前有人夸我功夫很好啊。现在见我一时危难便狗眼看人低,啧啧,果然是女侠啊。”
“你喝不喝,不喝拉倒!”朱沁然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汤碗来:“小狐狸的嘴巴也坏。你知不知道,为了这碗药,我把方圆百里都走遍了。你如果不喝了它,恐怕十年八年,你以前的功夫也练不回来。”
李况点头不迭:“好妹妹,果然是我错了。看在我如今已是个废人,你就可怜可怜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