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听了,也有一丝愧色,一挥手,嚷嚷道:“九弟,大哥也不瞒你,还不是存记那小子。他对我说,如果我扮成梁兵,便既能不伤和气,又能要回那马儿,他也不跟我抢。谁知那小子竟敢背后对我下个套,偷偷去父王那里告了我一状。多亏小妹机灵,半路把我拦住了。那耶律倍不知羞耻,居然想趁机把小妹抢回契丹。我做兄长的岂能袖手旁观,便射了他一箭,只是那马儿受惊,倒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真是可惜啊。”
李况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契丹原有抢亲之俗,不知道姐姐可有受伤。”
李存勖一摊双手:“伤倒没有,只是我见她回来又羞又气,把自己关在府中半月也不出门。更可笑的是耶律阿保机居然派人来提亲,说只要小妹愿嫁给耶律倍,便不再理会伤人夺马一事。我见父王还在气头上,一口替他回绝了。”
李况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对李存勖拱手说道:“大哥,既然小弟已经回来了,一定帮助大哥坚守太原。还请大哥将令牌给我,让我去城中各处巡视一圈,如有何事,小弟即刻来回。”
李存勖点了点头,当下便将一枚令符交到了李况的手里。李况沿着城墙巡了一圈,见梁兵虽然将太原围的像个铁桶,只是晋军训练有素,骁勇善战,且长期经营此地,一时半会倒还没有破城之虞。
正在边走边思,一匹马儿猛然停在了身前,李恕儿一身戎装,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只见她一脸焦急,风尘仆仆,似乎是刚一听说李况回来,便在城中找了一路。
恕儿站在李况身前,一双美目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况,还未出声,两行眼泪已夺眶而出,很久才默默擦掉了眼泪,转身轻轻拍着马背,凝咽道:“李况,你终于回来了。”
李况微微俯低身子,恭敬地答道:“是,小弟回来了。让姐姐挂心,不知姐姐一向可好?”
恕儿无奈苦笑了一下,回头望着他说道:“我有什么好不好?若是你们好,我便好;若是你们不好,我一个人又怎么会好?”
李况咬了咬牙,方才哈哈笑道:“看姐姐这个神情,莫非还在为耶律倍抢亲一事着恼?姐姐放心,兄弟们齐心守城,不会再让耶律倍那小子有机可乘。”
恕儿见李况嬉皮笑脸,仿佛被人在心口割了一刀,一张脸唰的白了,身子微微哆嗦着,半日才说道:“李况,难道你心中真的一点都没有我吗?”
李况见恕儿双手都在微微颤抖,心中也不自禁的有些难过,勉力抽了抽嘴角,打着哈哈道:“姐姐说什么话,小弟心中当然有姐姐。姐姐的终身幸福不仅是父王的心中大事,也是兄弟们的心中大事。我那日还和大哥说,不知道什么样的龙子龙孙才配得上姐姐。”
恕儿听了,微微后退了半步,惨白着脸望着李况:“李况,你好…你好…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爱嫁谁嫁谁,你管不着。”
“是吗?”李况轻声一叹,见恕儿已经翻身上马,赶紧抢上一步,拦在她的身前,微微变了变脸色,方才说道:“只是若姐姐能嫁给耶律倍,也未尝不是一段好姻缘。”
“你居然让我嫁给别人,嫁给他!”李恕儿也不顾身旁兵士的目光,又哭又叫:“李况,你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我,我…”
李况叹了一声:“姐姐,你就听我一言吧。耶律倍虽然是契丹人,可身姿英伟,胸有谋略,又是契丹太子。我看他当日对姐姐甚为上心,姐姐若嫁给她,必定不会委屈了姐姐。更何况现在晋军情势危急,若姐姐能与契丹皇族联姻,便能即刻解了太原之围。”
恕儿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恨恨地看着李况,忽然一扬胳膊,一马鞭狠狠抽在了李况的身上。李况也不躲避,竟是生生受了这一鞭子。李恕儿见一道血痕慢慢从他破衣的损口处显现了出来,突然悲泣一声,扔掉手中的马鞭,大哭而去。
李况百感交集,心中竟似也有一个地方在隐隐作痛,一个人魂不守舍地站在大街上。李嗣源一路奔来,见李况站在路中,急忙跳下马背,伏在他耳旁说道:“九王子,梁朝三皇子派使节专程来见九王子,说有一事相求。若事成,必会劝梁帝朱温退兵。”
“哦?”李况这才回过神,沉思道:“三皇子?朱友贞?他为何要派人来见我。”
“听使节说,三皇子与九王子曾在洛阳有一面之缘。昨夜契丹人哗变,朱温怕军心不稳,也有撤军之意。三皇子知道九王子已经回来了,便派人来求见。”
李况听了,冷冷哼了一声:“朱温何等人物,没想到儿子却是一个草包。此次他御驾亲征,岂有轻易退兵的道理。我当日一不留神,泄露了身份,他必是来向姐姐提亲来了。若姐姐嫁给他,还真不如嫁给耶律倍。何况父王与朱温势同水火,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也难做成,我何苦夹在中间,助这个草包一臂之力。”
李嗣源默默点了点头,转身欲走。李况低头思虑了一会儿,又把他叫住了:“嗣源,也不用急着回绝,既然这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来的也好。我若能利用他拖住朱温,对晋军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李嗣源忙答应了,见李况身上有伤,便一路将他护送回府,将数月间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李况得知晋军主力并未在潞州受到重创,慨然一叹:“嗣源,依我看来,朱温此次定不会轻易罢休,只是耶律阿保机的态度却犹疑的很。我看他分明在梁晋之间取舍不定,若我们能劝他罢手,朱温一人也难以久围太原。”
李嗣源点头道:“九王子所言极是。只是当日大王子射伤了契丹太子,郡主又不肯远嫁,虽然二王子已经亲赴契丹,一时间也难有台阶…”
李况摇头一叹。两个人刚回到府中,一个兵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传话:“九王子,李统领,不好了,梁军今日集结重兵攻城,王爷叫各位王子赶紧回营,各自坚守岗位,不得有误。”
李况听了,赶紧和李嗣源上马,匆匆向南门奔去。晋王及诸位王子都一身戎装的站在城楼上,而几百步远的城墙下,十几万梁兵混着几万的契丹兵士,已经呐喊着杀了过来。
晋王一声号令,诸位王子各守各位,弓箭手,投石手也是纷纷就绪。青铜大门被几块几千斤重的巨石牢牢抵住,无数骑兵在门后弯弓搭箭,也是引弓待发。
李况见了,心中困惑,不明白朱温为何又会突然攻城。然而城墙外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梁兵已经发起了总攻。
三王子李存璋站在城楼指挥弓箭手,见梁兵已到身前,一声令下,漫天箭雨从城墙上瓢泼而下,梁兵的呐喊声顿时化作了一片哀嚎。只是梁兵也有准备,等到箭雨一歇,全身青铜护甲的战士搭着云梯又攻了上来。那护甲上也不知道粘了何物,箭头射在上面纷纷打滑,扑簌簌掉落在地。
晋王赶紧将手中的令旗一举。弓箭手退后几步,一群兵士手拿着火油冲了上去。几百架云梯顿时被烧成了火海,梁兵们站立不稳,又惨叫着败退了下去。
如此几番,攻守拉锯了几个来回。太原城墙高大坚固,晋军骁勇善战,梁兵们攻了一个上午,尸体在城墙边垒得快像小山一般高,倒让后面的人爬起来更容易了些。晋王见过了晌午,梁兵仍源源不绝,眉头不由深深皱了起来,抬眼见到梁兵左翼显了一个缺口,略一沉思,对着李存勖挥臂大叫道:“存勖,你带着一万精兵,跟我来!”
李存勖见了,已知其意,忙说道:“请父王坐镇此地,孩儿带兵去即可。”
晋王点了点头。李存勖带着自己的几万名兵士,突然打开城门,向梁军左翼杀了过去。梁军淬不及防,防线骤然拉开了一个口子。晋军一围,数万攻城的梁兵便被前后夹击,困在城下,乱作了一团。
一时间局势突变,晋军见李存勖突袭得手,士气大振,立刻反守为攻,将被困的梁兵一一斩杀在城下。晋王在城墙上见李存勖并未收兵,而是一马当先,带兵冲到了梁军的大营,一怕儿子有失,二也想乘胜追击,便下了城门,跨上一匹骏马,带着将士们冲到了阵前。
李况见了,却有些狐疑。朱温带兵多年,今日一战居然不计得失,冒失轻进,竟似一个草包坐镇帐中。他见诸位王子跟随晋王,都加入了追击的行列,一个人留在了城楼上,远远眺望战局,隐隐有些不安。
晋军却越打越顺手,梁军慌乱之中拔营而起,一路败退。李况见梁兵阵形已乱,正以为自己多虑了,忽见一支七八万人的大军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从中间截断了晋军的退路。
败退的梁军也突然转身,将孤军深入的晋军紧紧包围。李况连连顿脚,知道晋军中计,急忙冲下城门,对自己的兵士大叫道:“将士们,大家跟我冲上去,杀了朱温,救出晋王。”
红骑营的将士们都是沙陀人,本就对李克用忠心耿耿,见形势危急,个个舍生忘死,跟在李况身后杀到了战场。李况左突右冲,好不容易指挥着几千名兵士杀出了一条血路,刚刚赶到晋王的身前,便见一枚流矢呼啸而至,正中李克用的左胸,将他从马上射了下来。
李况赶紧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接住了晋王,又将他推上了自己的马背。晋王见是李况救了自己,忍痛说道:“况儿,快,朱温在前面,抓住他,否则晋军必败。”
李况赶紧回头,果见一个黑袍将领在梁兵阵前来回穿梭,声声号令。李况见了,挥舞着一把钢刀,从万军中飞身而起,杀到了他的面前。
朱温见李克用落入了自己的陷阱,一时间也有些轻疏大意,忽见一个全身是血的少年从天而降,一把刀向自己当头斩落,不由惊得大叫一声,一头从马背上栽倒。刀锋过处,他黑色的战袍被割开了两半,后背也被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
李况见朱温躲过了自己的一刀,又恨又气。一旁的梁军见皇帝遇袭,纷纷赶上前来护驾。李况见了,连声长啸,从地上拔身而起,挥舞着大刀,一刀接一刀,不顾生死地向朱温发起了攻击。
朱温见身前将士不敌那少年,忙挣扎上马,转身便逃。没想到他这一走,梁兵也乱了阵脚。李况见梁兵阵形已经露出了一个缺口,回身将晋王扶住,在马背上对晋军大叫:“晋王有令,所有晋军先撤回城内再说。”
晋军听了,赶紧向他聚拢过来,奋力杀出了一条血路,护着晋王回到城内。刚刚掩上城门,便将晋王从马背上扶了下来,只见李克用箭伤入骨,已是奄奄一息。
八位王子也是个个带伤。李存勖强忍伤痛来回巡视了一圈,见晋军此役折损过半,忽然双膝一软,坐在地上大哭。李况忙上前将他扶起,吼道:“大哥,父王危殆,若你再有何事,你让晋军如何自处?”
李存勖听了,方才勉力忍了悲声。李恕儿听说晋王重伤,一路哭着奔到了城墙下,和众人一起将晋王护送回了王府,见晋王在榻上命悬一线,和几个哥哥一起守在晋王身前,垂泪嚎啕不止。
李况在门口踱了好久,方才轻轻一叹,走进屋中说道:“哥哥姐姐们先不要哭了,小弟略懂一些医术,只怕父王还有救。”
诸位王子大喜过望,赶紧让出了一个位置。李况和几位郎中忙碌了整整大半夜,晋王的呼吸才慢慢平复了下来。诸位王子见晋王好转,担忧朱温还要攻城,便跟随李存勖回到城门上坚守,只留下了李恕儿和李况两个人在榻前照料。李恕儿在晋王身前哭泣了很久,忽然见李况就坐在自己身边,一头扑进李况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