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们赶紧称喏,各自走到自己王子的身边,半掺半拉,将他们送了回去。李存勖听了李况之言,究竟理亏,也不再多声。李存记听了李况的话,暗地里跺了跺脚,恨恨地去了。
李况见他们走了,让人将地上受伤的兵士搀扶起来,一一救治,又两边劝慰了一番,只忙到夜深,才见李嗣源不知道从哪里来,在大营四处慌慌张张地找着自己。
“嗣源,你怎么也来啦?”李况正在为一位兵士裹伤,放下手中的夹板,拉着李嗣源的胳膊,走到了帷帐的阴影处,低声问道:“莫非父王已经知道了今日之事?”
李嗣源点了点头,左右望了望,见无人方才说道:“九王子,我听人说七王子连夜进府,在王爷面前告了一状。王爷大怒,当时便召大王子和八王子入府训话。只是训了一半,王爷竟命人将二弟捆了起来,说他没有尽到统领职责劝解主上,反而放纵兵士,斗殴生事,定要从重处罚。如今也不知道人被关在了何处。嗣源无法,才来请九王子示下。”
李况咦了一声,轻笑道:“大王子被训话时,莫非二王子也在一旁?”
嗣源忙回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当时几位王子都在。王爷盛怒之下,也无人敢出声,只有二王子劝了几句。”
李况点了点头:“罢了,这次崇涛难免会受些皮肉之苦,只是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李嗣源低头沉思了片刻,也点头道:“既然九王子这么说,嗣源就放心了。只是不知道依九王子看来,嗣源应如何做?”
李况在帐前踱了几步,笑道:“如今八位王子中,五王、七王、八王已经联手,四王子无心军中,二王子一向保持中立,三王子长期戍守边关,为今之计,也只能让大王子和六王子结盟,方能平衡各方势力。主荣仆贵,你二人既然已经效力于大王子和六王子,也只能力保他二人,方不失臣下之道。”
李嗣源点头不已,见李况已无吩咐,方才拱手说道:“嗣源明白了。九王子放心,六王子那里,我自会打点。”
李况微微颌首,见李嗣源拜辞,自己牵过马来,一个人向太原城而去。刚走到城门,便见数十匹快马也是从门楼下疾驰而过。李况见了马背上兵士的服饰,不由暗暗心惊,快马加鞭赶回王府。原来梁帝朱温亲率大军三十万征晋。三王子派人求援,晋王当晚便已决定率军迎敌。
第二日一早,便见晋王发布讨贼檄文,二十万晋军驰援潞州。大敌当前,李存勖与李存记在晋王面前冰释前嫌,连郭崇涛也由纵容兵士的罪名改为护主心切,责打几鞭子惩戒了事,官复原职。
大军南行,一路无话。众将各司其位,只有李况因无军职,便终日跟随在晋王身边。这一日,晋王与几位儿子商议完军中大事,回头见李况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壶温热的马奶酒,心中思量,却是深深叹了口气。
李况见晋王愁眉不展,便在一旁默默侍立。晋王不言不语地喝了一会儿闷酒,忽地放下酒杯,轻轻叹道:“况儿,你坐下,陪父王喝一杯。唉,没想到李冒竟得了个好儿子。可见忠良之臣必有福报。不像我和朱温,儿子们一个比一个不成器。”
李况依言坐到了一旁,笑着劝慰道:“父王此言有差。几个哥哥都是人中龙凤,连朱温那厮也说,生子当如李家儿郎。”
晋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存勖小时勇猛聪慧,我一直寄予厚望,不免放纵了他的心性。他的几个兄弟各有所长,我本希望日后能做得他左膀右臂。他们兄弟今日失和,怕是埋了日后的祸根。”
李况听了,忙说道:“父王多虑了。几个哥哥都是率直之人,偶尔意见不和,打一架,消消气就算,必不会记仇。”
晋王苦笑了一声:“况儿,我听人说,你在他们兄弟之间也是左右维护,花了不少功夫。当日校场上如果不是你,存记肯定要吃大亏。”
李况见晋王望着自己,笑道:“父王,况儿既蒙父王收为义子,便视几位哥哥为至亲兄长,能劝则劝。也不是怕哥哥们真心怄气,只是不想让兵士们闲话。”
晋王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声:“唉,你年纪最小,却比他们都稳重。只是我深知朱温此人,不仅极会笼络人心,且深有谋略。如果不是他的几个儿子更不成器,晋军也无法在河北坚持这么多年。此次他率兵亲征,必是一番硬仗啊。”
李况见晋王忧虑,默默想了一会儿:“父王所虑极是。只是以孩儿所见,如今中原群雄虽然听命于梁帝朱温,并不是真心臣服。他们见朱温与我开战,难免没有坐山观虎斗,两败俱伤之意。孩儿所忧,却是耶律阿保机此人。契丹不过番邦小部,在他统领之下却声势日壮,如今连黑山、回鹘各部也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他年年和我们在北疆交手,倒须要防着他和朱温结盟。”
晋王“哦”了一声,端着酒杯想了想,半响方道:“之前存礼也这么劝我,只是晋军和契丹各部相争多年,一时间恐怕也难以化解。”
李况听了,也不好多说,唯有装着深深一叹。晋王见了,笑着勉励了几句,便命他自回帐去歇息。李况拜辞而出,一个人离了大营,信马由缰地跑了好一会儿,方才勒马回头,望着身后的晋军的大营,在马背上沉吟不决:“若是朱温击溃晋军,统一天下便指日可待,我再想报仇复国谈何容易。为今之计,恐怕还是只能帮助李克用守住太原。只有等晋军为我所用,才能将所有叛臣贼子一一铲除。”
李况拿定了主意,却是轻声一叹,从怀里取出一支短笛,悠悠吹了起来。那笛音清亮悠扬,在茫茫荒野中远远传了出去,有一种说不出的空旷荒凉之意。
李况在那里默默地吹,一滴眼泪慢慢凝在了眼眶,却忽见一团黑影嗖地一声,在月下向着自己飞来。李况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想起身避过,一个高瘦的黑衣老者已停在了一丈远的地方。
“我道谁能吹出这种腔调,没想到竟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后生。”那老者见了李况,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李况惊讶地瞪着自己,冷冷一哼,挥了挥衣袖,转身欲走。
“前辈留步。”李况见老者鹤发白须,身形干枯,武功之高居然还在鬼童之上,一惊之后早已恍悟,从马上一跃而下,拜倒在老者的身前:“莫非前辈便是风行门风天语老先生。晚辈今日得见风老先生音容笑貌,真是三生有幸。”
老者转过头,满眼的诧异:“不错,你倒有些见识。莫非你是哪位故交的徒弟。我已经闭关整二十年,那时,只怕你这小子还没出世了。”
“晚辈李况,从鬼童门下。”
“鬼童?”风天语闻言大惊。李况眼前一花,一个黑影已近在身前。他见一根枯瘦的手指直向胸口而来,猛吸了一口气,身子向后缩了三寸,一个后滚勉强避了过去。
“果然是神鬼门的内功心法。”风天语见李况避过了自己的一抓,并不惊讶,反而喜道:“小子,我问你,你师父在哪里?”
“我师父…”李况在脑中飞快地想了一遍,怎么也不记得鬼童当日说过与风行门有什么瓜葛,只能以退为进道:“不知前辈找我师父做什么?”
“哼,你既是他的徒弟,怎能不知他与我的宝贝女儿有十年之约。他居然敢毁约,我沿着黄河找了一路,这次非把这个负心汉的腿打断不可。”
李况见风天语一边说一边连脸都气成了紫红色,心中暗道不好。正寻思如何回答,风天语忽然身形暴起,如同一团黑色的阴影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攻来,枯瘦的五指牢牢抓住了他的脖颈。
“小子,你学艺不精啊。”风天语抓着李况跃回马背,凛然道:“你师父的本事不过学了三分,就敢在我面前动手。难道鬼童没有告诉你,他连我的女儿都打不过吗?”
李况暗中顿足。风天语五十年前便有天下第一高手之誉,江湖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鬼童在闲谈时说起也是一脸怅然,只是李况万万没想到两人之间居然还有一段渊源。正在肚子里苦思对策,只听风天语又开口道:“小子,还不带我去见他,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风老前辈本是世外高人,和一个晚辈过不去,不怕被人耻笑吗?”
“少跟我来这套。我女儿苦等他十年,见他爽约,连我这个爹都不要了。就算他躲到地府,我也要把他挖出来。”
李况只在心中苦笑,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风天语见了,忽地一扬手,一股凌烈的气息猛地将李况抛向了空中,又重重撞到了地上。
“难怪鬼童会收你做徒弟。小子还有几分硬气。”风天语见李况被自己摔得鼻青脸肿,却咬牙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由微微点了点头:“罢了,我也不难为你,只要你肯告诉我你师父的下落,我便放你走。你放心,我只是带他去见我女儿,不会把他怎样。”
李况听了,想了半天,点头道:“如此最好,还请前辈莫要失言,绝不能为难我师父。”
风天语轻轻哼了一声。李况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牵了马儿的缰绳,大步往南而去。走了大半夜,风天语见李况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正要开口询问,却听李况讶异了一声,急急将马扯到了一处灌木丛中,又俯底了身子,似乎是在查看什么。
“小子,别看了。前面有军队扎营。”风天语有些好笑也有些不以为然,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摇头说道:“这些人成天喊打喊杀,偏又粗手粗脚,十几刀下去,连个窟窿也捅不圆,我怕自己看了生气,所以从来不看他们打架。”
李况见风天语一脸忿忿然,似是不满到了极点,愣了一愣,却是哈哈大笑:“风老前辈所言极是,我也认为撞见了晦气,所以才特地停下来。费事不想看却偏看见,没处洗眼。”
风天语听了,倒也不以为忤。在月色下对着李况又打量了一番,忽地说道:“小子,我问你,你师父现在啥样啦?”
“我师父?”李况见风天语问得蹊跷,忙止住笑声,略想了想,如实答道:“蓬头垢面,脸黄肤黑,满面沧桑,一身酒气,不过身姿还算雄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哦。”风天语蹙眉沉思了一会儿,忽地说道:“十年没见,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问你,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见你和他年轻时长得颇似,莫非你竟是他的私生子?”
李况大张了嘴巴,万料不到风天语竟会有此一问,愣了半天,苦笑道:“风老前辈,你帮我看看,我这张脸竟是个面具不曾?怎么人人看了,都觉得我长得像别人。”
风天语听了,倒真的伸出一双枯瘦的手对着李况的头摸了半天,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我记错了。不过我看你这小子骨骼清奇,天资出众,比你师父强。”
李况呵呵一笑,刚想挣脱风天语的手,却听他继续说道:“鬼童,唉,鬼童。我早就说那小子就一副脸蛋生的俊俏,屁用没有。哼,当年我就应该划花他的脸,要不就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怎么跑?”
李况听风天语说鬼童生得俊俏,肚子都要笑疼了,正要说话,风天语眉毛一竖,怒道:“小子,既然你师父已是个老头子,也配不上我闺女了。你既是他徒弟,我就带你回去吧。”
李况听了,不由又张大了嘴巴,任是他心灵技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挠了挠头,苦笑道:“前辈,此事恐怕不妥吧。令千金找的是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