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4日,灵山岛。
行动时间:76小时14分钟。岛屿南岸,距球体1.7公里。
赛可挥了挥手,想扬走弥漫在机舱里的浓烟。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努力眨眨眼睛把呛出来的泪水收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看清机舱里的另外两个人影——诺曼和海伦娜。
诺曼交叉双臂,似乎在看着海伦娜,又似乎在沉思。而那位可怜的女考古学家则弯着腰,双手支撑在膝盖上,正不断地咳嗽。
“你还好吗,女士?”赛可问道。
海伦娜摆摆手:“我……我没事,我……”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捂住嘴巴,急忙跑到机舱尾部的舱门边上,接着把自己八个小时前在宪法号上吃的东西全部吐在了舱门外的河水中。
“我很好,真的,我很好……”海伦娜吐了一轮后,慢慢直起身子说道,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把急促的呼吸平息下来,“行了,我们走吧。”
赛可与诺曼对视了一眼,然后狐疑地问道:“呃,你确定吗?”
“是的,我确定。”海伦娜的声音变得好了许多,“别那样看着我,我还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受不了。说实话,这比起我之前在亚马逊河上坐我爸开的水上飞机要好受多了,他可是个蹩脚至极的飞行员。”
听了这句自嘲,没有人笑得出来。三个人都心知肚明,海伦娜的父亲,罗森泰博士早在三天前就去世了。当时,灵山岛的事态还没有发展到如此糟糕,而诺曼仍然在以一名美军特种兵的身份执行营救包括罗森泰博士在内的被朝军关押的考古队人质。诺曼在行动第一天的黄昏时分潜入罗森泰所在的挖掘区,却亲眼目睹了罗森泰被他自己所研究的东西——一具数百万年的不明化石——所释放出来的冰冻能量杀死。也许直到此时此刻,被超低温活活冻死的罗森泰仍然保持着他生前的姿势——双臂护头,单膝跪地——永远地面对着那个他曾经想警告他人远离的恐怖化石。
接下来足足有十几秒的沉默。最终还是赛可先开口:“海伦娜,我们都对令尊的事感到很遗憾……”
“不,不必。”海伦娜摇摇头,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我父亲他只是……我是说,这两天这个岛上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他们每一个都值得我们缅怀,而我父亲只是其中一个罢了。我已经在宪法号上度过了属于我的伤心时刻,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好吧……”诺曼点点头,略沉吟片刻,然后继续说道,“但我们不能就这么走。赛可,清点一下这架VTOL上所有能带走的物资;海伦娜,如果你真的没事的话,打包好你自己的东西。我们三分钟后在机舱外集齤合。”
要收拾的——确切点说,能收拾的——东西实在不多,所以三人只用两分钟左右就整装完毕,走下VTOL,跳入只是刚没过脚踝的浅水中。这条小河发源自岛屿深处的山区,看来其上游已经在球体内冻结,断了源头的河水很快就会完全干涸。
“好吧,东西都在这里了。”赛可说着,把枪齤支和补给在稍干燥点的河滩上一字排开,“别指望宪法号机库的工作人员会没事往VTOL上塞武器,这些都是我当时上机时带在身上的。一把SCAR步齤枪,附带榴弹发射器,还有一把手齤枪——弹齤药都不多了。另外还有几枚破片手雷。抱歉,伙计,我没带上你那份。”
“而这个,”赛可在一把特别大的枪旁边蹲下来,把它举起来挥了挥,“你从宪法号上带下来的终极武器——TAC枪。相信你比我更熟悉它的操作吧?”
“这玩意是专门设计与纳米服配合使用的。”诺曼说道。
赛可点点头,把TAC枪放下,继续说道:“除了这个大家伙外,你带上机的东西就更少了,只有一把手齤枪和几枚手雷——哥们,你在宪法号甲板上是用拳头跟那些章鱼打的?”
“当时敌人的战舰就要坠落到甲板上了,而我要赶上你们的VTOL,所以我不得不丢弃一些负重。”
“是啊,别提你刚才还弄丢了一把珍贵的高斯步齤枪。总的来说,我们的火力就像一队童子军。”
“这个岛上肯定四处散落着美军和朝军的武器,所以这个先别担心。”诺曼说道,“其它补给呢?”
“标准的VTOL自带应急补给:一些压缩饼干,够我们撑两天;还有一个简单的救急包,里面有绷带、吗齤啡什么的,还有少剂量抗生素,主要是为女士准备的。噢——还有一把信齤号枪,前提是有人能看到我们在这鬼地方发射的信号。就这些了。”
“很好,都带上——包括信齤号枪,我们无法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它。海伦娜?”
“我的东西都在我的背包里。”海伦娜举起敞开拉链的背包,“主要是一台手提电脑,已经充满电了,大概可以用二十个小时,我可以用它来搜索地图信息,以及跟你们的纳米服连线对付那些家伙——正如我在宪法号上所做过的那样。除此以外就是少许干粮,和手电筒、瑞士军刀之类的小玩意。”
“那么看起来我们至少不会那么快饿死。”赛可调侃道。
“我们还是先想好眼下怎么活下去吧。”诺曼说道,“普费怎么样,有消息吗?”
“我们最后收到来自他的信号都是半小时前的事了。”赛可回答,“根据信号最后传回的来源,他当时在岛屿的东岸,似乎正在朝球体进发——这个不要命混蛋。”
“那好,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先和他会合。”
“行,听你的,哥们。”赛可说道,“你在这里军衔最高,所以该由你发号施令。”
“普费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岛屿东部,那我们就去那里。我们绕过球体往东北方向走,看能不能遇上他或者至少找到他的踪迹。普费不是疯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如果他跟我们取得联系的话他也会设法跟我们会合。一路上保持警惕,并随意留意是否有幸存者——不论美军还是朝军。”
“你是说……朝军?”
“没错,这是个非常时刻,赛可,我们需要集中所有能找到的仍活着的人类——不论他是美国人还是朝鲜人。我相信换作朝鲜士兵也会这么做的。现在,带上所有东西,我们立即出发,那些家伙现在可能已经开始全力搜捕我们急于报仇了。我带头,赛可你殿后,海伦娜,你走在中间,跟紧一点。”
赛可和诺曼平分了破片手雷,赛可手持SCAR殿后警卫,诺曼则持双手齤枪在前面带路。众人穿过见底的河床,开始往东北方向进发。
驻冲绳岛美军主要海军基地,当地时间凌晨3点47分。
拉里?马丁森上校烦躁不安地叼着雪茄烟,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他不断地嚼着雪茄,似乎想将它整个吞下去。
西太平洋夏季的风暴正肆意地席卷窗外的美军港口,平日不可一世的美军官兵在上天的神威下也不得不狼狈地屈服。这种受到限制的感觉——不论限制是来自上级还是上天——都让拉里愈发厌恶他在这里的任命。白天他才刚安顿完冲绳岛上那些不安分的当地日本居民,现在晚上的风暴又让他的一天变得更加愉快——而这不过是他一年中在岛上再平常不过的三百六十五分之一罢了。
然而,今天却比往日有所不同。
他呆呆地看着港口上几个士兵在手忙脚乱地把一堆箱子捆好,然后又将视线移到了远处伏在港口上的巨大阴影。那艘尼米兹级航母里根号正安静地停泊在港内,如同一头在暴风雨中安然入眠的巨兽。现在,冲绳岛基地原本的四艘航母中,只剩下这艘二十年前的老古董了。
拉里至今都不敢相信他从通信中听到的话——“宪法号航母战斗群已经全军覆没”。这他妈简直是天方夜谭。宪法号是今年才出厂下水的美军最新式福特级航空母舰,其本身的火力几乎可以媲美昔日的一整个尼米兹级航母战斗群,更别说当日它出港驶往灵山岛时还带有一支装备最精良的护卫舰队,而且指挥这整个足以在海洋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斗群的还是经验丰富的理查德?莫齤里森上将。在拉里眼中,派这么一支舰队去对付一座小岛上的朝鲜军队简直是小题大做,本来哪怕是折了任何一艘小舰艇都是值得惊奇的,而现在,居然有人说整个宪法号航母战斗群都沉到海里喂鱼了?
但拉里无法不相信。这几天,他一直都听到一些消息,一些来自灵山岛的消息,而这些消息听上去可不怎么好——不,简直是糟透了。现在,他倒宁愿是朝鲜人真的在岛上测试核武了。
除了宪法号外,派出的另外两艘航母——同为福特级的列克星敦号和缅因号也都杳无音讯。列克星敦号跟宪法号差不多是在同一时刻失去联络的——都是在核弹投放到灵山岛后不久;而缅因号则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没了消息。除了这三艘美国海军史上最强大的航母都已经覆灭外,拉里找不到其它可能的理由。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如果在平时,世界上哪个势力胆敢摧毁美军三个最精良的航母群的话,那么山姆大叔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开战报复。但这回却例外,拉里久久都没有收到白宫或者五角大楼的消息。多年任职军官的经验告诉他,如果上头没有说什么,那就意味着他们有很多东西要说,只是在酝酿该何时说、说什么。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停在自己的办公桌旁,拎起电话听筒,拨通了基地的内线。“杰夫,”他说道,“情况怎么样?”
“我们眼下最大的麻烦就是这鬼天气,仅此而已。”那头回答道。
“我知道这是个好天气,但我不是问这个。”
“我知道你的意思,上校,但我探测不到任何东西——至少暂时而言。传感浮标晃得很厉害,但我敢说那只是海浪而已。”
“保持警惕。”拉里命令道,“别放松。现在不同往日。”说罢,他便挂上了电话。实际上,他从心底里希望自己是错的。
他又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思忖着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再打一通电话?不了,算上他刚刚的这次,他今晚已经打了十二次电话确保基地各处的任务得到有序执行,他不喜欢在部下面前呈现出一副婆婆妈妈的姿态,而他往日也不是如此,但正如他刚才所说——
现在不同往日。
他又来到窗边。港口上那几个士兵已经固定好了箱子,可能已经回到温暖的营房了。现在,狂风肆虐的港口上空荡荡的,只有豆大的雨点不断从空中倾泻而下,在地面溅起无数的小水花。
他就这么木然地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景,直到一队士兵闯入他的视线,朝里根号对面的另一个小港口跑去。拉里眯着眼睛朝那个方向张望,透过密集的雨点,他可以看到远处阴沉的海面上闪着灯光,一艘小型舰船在朝这边驶来。
这时,他身后响起了敲门声。
“长官,”一个轻轻喘着气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了。”
“‘那些东西’来了?”拉里转过身来问道。
办公室门边站着一个披着雨衣浑身湿透的士兵。他神情茫然地沉默了几秒钟,才回答道:“不是,长官。是……是灵山岛上的那个中情局探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