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爪舅样子信誓旦旦,步履轻松,好像真能在大白天帮我抓到好蛐蛐。我纳闷了,现在这种时候蛐蛐不吭不响,难不成要掘地三尺,胡蒙一气?我很怀疑八爪舅是不是正在犯傻,可是又不太像,姑且跟着他吧。
八爪舅一直领着我过了村南一里外的梳子河,又往前继续走半里,停在一个破旧的大门前。
大门是两个铁皮做的,锈迹斑斑,虚掩着,小风一吹,吱嘎嘎响。我知道这里是一家废弃的铸铁厂。
铸铁厂是干嘛的呢?简而言之就是把熔化了的铁水,倒进埋在土里的空心沙模中,等冷却了扒掉沙子,就能得到相应形状的铁坯。所以铸铁厂也叫翻沙厂。
这个铸铁厂早已停产,除了偶尔有小孩子来找点落下的铁疙瘩,平时少有人问津。
我和八爪舅站在院子中间,放眼一望,四处断壁残恒。老旧的熔铁炉凄凉地杵着,和旁边那些早年被它熏黑的物件,一同回忆着曾经的热火朝天。院子里有几块地皮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皱灰色,是当年倾倒铁水的地方。
八爪舅站着也不说话,闭着眼睛,鼻孔微微翕动,摆足装神弄鬼的架势。我见状有些想笑,再怎么着大白天抓蛐蛐没有这么玩的。我怕他又糊涂了,试探着问:“舅,你知一加一等于?”
八爪舅皱皱眉没搭腔,我越发笃定他可能犯糊涂了,又问:“舅,二加二等于?”
八爪舅怒道:“再放屁看我不揍你!我清醒着呢!”
我一缩头伸伸舌头,想:清醒着咋不干明白事呢?你们这些高人就爱故弄玄虚。不过考虑到以往八爪舅的行为不可用常理踹度,我也就静等下文。
过了十多分钟,我俩还傻站着没动,我忍不住腹诽起来:难不成想学守株待兔,不不,是守株待蛐蛐?我终归还是说话了:“舅,你到底想怎样啊?给你外甥透一个呗。别不成是耍我吧。”
八爪舅一下恼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小子又坏事,刚才十多分钟白等了。咱们这是等蛐蛐发声呢!”
我一听此言心里大叫骗人,嘴上说:“舅啊,可你那蛐蛐啥时候发声啊?”
八爪舅说:“我哪知道它啥时候发声?但是我知道只要它感觉到附近有人,肯定不发声!你以为咱们要抓的是那些只会乱发声的普通蛐蛐?这只蛐蛐灵性的很,直觉超强的。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连动也别动,否则它一感应到我们,就不会暴露行踪。”
我张嘴要辩解,八爪舅狠狠瞪我一下,只好欲言又止,心里大大惊呼:我擦!你连它啥时候叫都不知道,它要是心情不好不想叫,难不成我们要站一天。
我又陪八爪舅站起桩来。这一站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反正我是耐不住了,不打算管他,就要抬脚回去。谁知就在这时,院子西南角上突然传出一阵响亮的蛐蛐叫声。
这叫声亮而不瞭、响而不激、脆而不酥、清爽悦耳,一叠又一叠,明明不是一声,可中间没有丝毫停顿,一直在持续,偌大一个破败颓唐的院子被这叫声盈满,一下显得极有灵气。两三分钟后叫声逐渐止歇,让人意犹未尽。
我的一对招子顿时亮了,眨巴眨巴看着八爪舅,对他的敬佩之情有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八爪舅眯着的眼睛一下瞪开,气势如虹说:“过去。”我屁颠屁颠跟着八爪舅往院子的西南角去。
到了西南角,见脚下的土比别的地方黑了点,墙角破一大洞,洞边散落着一些砖块,长着一些茅草,除此外就没别的。
我二话没说,飞身过去扒拉茅草,被八爪舅喝住:“站住,你干什么?”我纳闷说:“抓蛐蛐啊。”“你这样抓蛐蛐是瞎子点灯白废腊。站过来等着。”
我嘟哝起来:“这样抓蛐蛐不行,难倒呆立着就行?”不情愿地又和八爪舅定住身子,眼睛离不开那墙洞附近,生怕蛐蛐跑了。
我大气不敢出一口,又站好长时间,经历过刚才的情况,这回倒没有失去耐心。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等到那蛐蛐再次鸣叫。
我大吃一惊,这虫鸣根本不是从墙角传来的,你道是哪?是从脚下!我听得分明,声音由下而上扶摇去空。我下意识地抬脚低头,声音戛然而止。
我手足无措,不知这蛐蛐从何找起,却见八爪舅已然踏定一块地方,对我说:“就在这儿。尔尔你回去拿个铁锨过来,还有一个暖瓶灌满凉水,一个空酒瓶,再加一只温度计。”
一听他这话我不禁咋舌道:“不会要掘地挖蛐蛐吧,难不成这蛐蛐学会蝼蚼打洞?还有一暖瓶凉水和温度计是干嘛的?”
舅催促:“你快去拿,回来再告诉你。”
我匆匆跑回,先拿个暖瓶灌满凉水,又翻出姥爷喝空的酒瓶。温度计没找着,灵光一闪找了个体温计替代,然后抱上铁锨返回去。
到了地方,八爪舅抬起一只脚说:“先来测测这儿的温度。”
我掏出体温计往地下插去。八爪舅连连挑眉,我自己也有点好笑。用体温计测量大地温度,不管是不是后无来者,总算是前无古人。
我趴下操练起斗鸡眼,看体温计半天说:“舅,没看出什么呀。”
“这样当然看不出来,要有对比知道吗?你再测测你后面的土。”
一对比不打紧,我惊呼起来:“舅你踩的那块地方温度好高啊!”
八爪舅点头说:“嗯,看来就是这。开挖吧。”
我二话不说卖力挖起地来。
舅继续说:“我跟你讲,咱们要抓的这只蛐蛐名曰‘火尖’,不在普通蛐蛐种类之列。什么八大王十三将,在它面前都不算一盘菜,因为它是仙品。传说这蛐蛐身负上古凤种,能死而复生,四季活跃,极喜炽热岩浆。铸铁厂以前注进大地铁水无数,不知怎么就吸引来了这种蛐蛐。普通蛐蛐即使八大王之流,地盘最多也不过十寸,可眼下咱们要逮的这只,地盘就是这整个铸铁厂,这个范围内别说蛐蛐,就是别的种类爬虫也不敢进来。好了,废话不说,再继续挖。”
我一听这么厉害,挖起来更拼命,已经不在乎卖不卖钱,只想一睹这神奇小虫的真容。
挖下去有半米深,土色越来越黑,就像被炙烤过,在我们这地界很反常。除了越发相信真有仙品蛐蛐外,也有一丝怀疑。娘的,一只小虫打洞打这么深到底是不是啊!?想累死哥们咋地!刚想抱怨一声,忽然从土里冒出一个小红点,倏忽闪到墙上,发出一叠叫声。
我撂下铁锨就想扑过去,八爪舅一横胳膊拦住说:“别冒失,这虫和别的不一样。”
我急了说:“再不动手,难倒等它飞出墙去跑掉!”
舅说:“它不会跑的,你以为这种有灵的虫子这么好欺负?弄不好要跑得是我们。”
我还在咀嚼八爪舅话里的意思,墙上小红点却飞起来向我横冲直撞。八爪舅只来的及喊了声:“快躲开!”我一偏头,红点噌得一下略到我身后去。我感到一股高温擦脸而过,几根头发被烧了下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八爪舅说:“你小子别走神,差点破相。不想被烤得跳脚就别让它上身!”说完追着红点去了。
我骂一句:“擦!这么牛叉!”跟着跑过去。
一直跑到院子中央生锈的大熔铁炉那儿才刹住脚。那一点红附在又黑又黄的炉锈壁上格外醒目,一声叠一声地叫着,一点也没退让的意思,恰像等我们的到来。
我和八爪舅离着那蛐蛐五六步远,感觉如临大敌,真有点破天荒的滑稽。那蛐蛐两个翅膀一扇,有亮色的光芒从翅底闪啊闪的,又化成一个红点冲过来。
我手里还拿着铁锨,半是情急半是灵机一动,抄锨就把那红点拍出两丈多远。我接着就后悔了,喊:“坏了,蛐蛐被我拍死了!”谁想八爪舅说:“死不了,快跟我来。”
我拖着铁锨和舅跑到那红点跌落的地方,低头一看还真没死。一小团火光中原本拍掉的一根大腿正在重生。我的妈!这回可算见识了,这蛐蛐不仅会打洞会发光,这下更了得,会再生!真是凤种不成?
我惊异的时候八爪舅说:“我喷它,一会儿我说下手你就赶紧抓起来塞到酒瓶子里。”也不等我答话,他抱起暖瓶“咕咚”倒嘴里一口,“噗嗤”,喷向地上的蛐蛐,地上滋滋拉拉冒蒸汽,那蛐蛐一串急促的叫声不绝于耳。八爪舅一暖瓶凉水堪堪喷完,蛐蛐不再叫了。八爪舅一声断喝:“下手!”我二话不说伸手就抓,刚一抓起觉得好像烫手山芋,“啊”的又撒手缩回,狠一咬牙瞬间又伸手,忍着疼连连蛐蛐带土抓了一大把,没头没脑往酒瓶子里揣,揣完把酒瓶夹胳肢窝里连蹦带跳地搓手。这下我算知道八爪舅为毛让我下手了,这傻舅精明着呢!
八爪舅松一口气说:“呼~火尖终于到手,也算咱们运气。”
我逮住仙品蛐蛐的喜悦充满全身,提起酒瓶端详。见瓶底的泥土上趴着只蛐蛐,个头不大,混身颜色透红,翅下发亮,额头正中有一个黄点,单凭卖相就已十足。它一叫,透过酒瓶有一种混合音响的效果,别提多好听。
我喜孜孜问:“舅,你说这蛐蛐值多少钱?”
舅骂道:“你小子钱迷心窍咋地?这种灵物你也敢卖!给我好好供着,配上另一只青棺随身携带,可护你一身周全。”
我说:“我就说说玩,这样神奇的小蛐蛐还会死而复生,我哪舍得卖啊。就算我卖,还不引来一堆恶人后患无穷。”我一想不对,刚才舅的话里有话,便问:“你说有另一只青棺,那是?”
八爪舅说:“那是另一只蛐蛐,名为青棺,也非凡品。天色不早先回去吃饭,青棺得晚上抓,到时你听我的,权宜行事。有了火尖相助应该不会太困难。”
我又兴奋起来:“不是吧,又来一只仙品,今天惊喜连连。老这样不好吧。”
舅说:“青棺虽也不凡,但不能称之为虫中仙,改称虫中鬼才对。咱们抓火尖和青棺也是为了一方清净,毕竟这俩虫子都近乎长生不死,但智力不足行事多凭本能。年岁越久越厉害,实力独秀会扰乱一方平衡,所以你对此事不用有心里负担。”
我点头附和:“外甥我全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舅转身返回,边走边说:“废话,不听我的你听谁的。走,回家吃饭。”
我这才注意到天色已然向晚,是该回去了。就等到晚上八爪舅再次下令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