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青铜古书所预示的“天心破水”,扶小苏还是略知一二,早年他没有做搬山道士时,曾经跟老道士学过一些道家法门,这所谓的天心破水,正是道家心法基本的入门法则,配合五行阴阳,顺气导气,暗合五行之变化。
一念至此,扶小苏心中燃起希望,不由得开口大喊道:“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他自己心中想了个通透,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如果真的配合青铜古书发出的兆言来说,蔺相如这个所谓的“神眉鬼道,羚羊挂角”的格局也就不是死局。
其实说白了,蔺相如无非就是在野王城四周按照五行坎位,隔断了水源地气,乱了这地方的磁场,导致阴阳失调,阳气下降,阴气上升。而按照《周易》的说法,“活于阳而葬阴”,这人必须要有阳气才能生活,一旦阴气过多,人就会生病,抵抗力下降,又加上断粮绝水,这人就完了,果然是阴狠至极,兵不血刃。
“世子莫不是傻了?怎么会有救?”李莫白斜了一眼兴奋的扶苏,只当他不谙世事,是说笑。那蔺相如出自兵家,懂得点风水阴阳不足为奇,可怕地是他背后的墨家奇士。
自古以来,狂狷之士多奇才,南国猛士多豪志。这句话不是白说的。
墨家黄襄子,狂狷王佐般的奇才,擅长以奇门八卦机关玄理之术对敌,号称能让“青铜开口,百鬼俯首”的奇门术士,也是墨门历来的最高统领。
阴阳百家:儒墨道法阴阳名,小说杂农纵横兵。
虽说诸子百家各有所长,但各派之争却尤其惨烈。儒墨天下两大显学,儒家从来不把各派放在眼中。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一向主张“天人感应”,上帝便是真龙天子,现在更是倡导:独尊儒术,罢黜百家。
而墨家都是一些奇能异士,深不可测;道家崇尚黄老之学,对占卜与星象研究及其精湛。
而他们阴阳家也是崇尚阴阳学说的门派,来源要早于百家,可以追溯到夏桀时期,当时他们阴阳家便为各国朝君的术士与供奉,为历代君王寻找长生不死药。
昔年夏桀无道,商汤举八百诸侯伐夏,等到大夏灭亡后,阴阳家又辗转为商王朝占卜供奉,后来殷商无道,武王伐纣,阴阳家这才逐渐没落,不过到了周幽王时期,“八戎靖国”之难后,他们阴阳家又重新崛起,分为了天地人三门。李莫白所在天门正是大秦奉行的国教,其中大长老帝巳为嬴政大巫师,精通占星律,掌宗庙祭祀、天象等事宜。而长老徐福为护国右法师,负责督造秦王陵墓,风水相关等事宜。
一念至此,李莫白望了望渐渐破晓的黎明,心中下了一个决定,转身看着世子扶苏,便单膝跪下,抱拳说道:“世子,我军现在被困在王屋山下的这片山川内,便在长平关以南,在老马岭以东,黄河水以西,方圆数十里地有山有水有平地。蔺相如正是仰仗这风水格局,才迸行逆施,在王屋山设坛,摆开军士,布下羚羊挂角的死局!这论军力,秦军自是无法战胜超过自己数量的一支善战大军。况且城外沟渠环环相扣,凶险万分,要想三万军士全都安然而退,却是万万不可能。世子乃是一国储君,为今之计,只有李莫白拼死打开一条缺口,护送世子逃出战场,否则……除非吃掉敌军战而胜之,不然纵是大军数十万也插翅难逃!”
扶小苏一听,心中一震,难道真的要扔下这三万士兵,独自逃走?
“不行!”扶小苏立马拒绝了李莫白。
“世子殿下?”李莫白哀声请求。
“主子!”小齐子更是猛的跪下,哀求扶苏先行逃出。
扶小苏看着如同鬼城的野王,还有那士兵隐隐的哭泣之声,眼中露出一丝与年龄不仿的狠辣,厉声说道:“宁为断头鬼,不为逃亡狗。我老秦人岂能贪生怕死。区区一个鬼阵,就能困住我大秦精锐?小齐子,敲响聚将鼓,整兵列阵!”
“主子——!”小齐子都快哭了,主子这是要以卵击石啊!
李莫白看着果敢坚毅的扶小苏蓦然一怔。这个年轻的世子似乎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而野王城夜晚的孤城城头,一个神秘朦胧的身影矗立箭楼之上,隐隐约约似是一个女子。
夜空中传来女子冷清的声音:
“忘川河中,三生石旁……”
“奈何桥头,我可曾见过你?”
“舜君,如果不能找到你,此生我也不会爱了……”
“落花时节,又逢君……”
第二日。
太阳刚刚爬上了山头,广袤的河谷山塬却一片血红一片金黄。
而野王城内,绝望的秦军躺在空地,已经放弃了抵抗,等待死亡。就在这浓化不开的哀愁之中,秦军的车城圆阵下,突然响起号角。
“呜呜呜呜——!”
那凄厉的牛角号直上云空,隆隆战鼓便如沉雷般在城内轰鸣开来。须臾之间,车城圆阵全部打开,大片各式黑色旗帜如潮水般涌出。
只见“秦”字大旗下,扶小苏冷酷木然地走在最前列,短衣铁甲,长发披散,一口长剑扛在肩上赳赳向前。身后便是无边无际,不知所错,随波跟随的秦军将士。
扶小苏转身向高台之上一站,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士兵,只见他们个个面容哀愁,低头丧气,惶惶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而远处城内的骸骨,散发阵阵恶臭,烤火架上还放着半个被烤的半生不熟的死尸。
扶小苏目光一凝,望着那被分而食之的死尸,胃中一阵翻腾。
此时大军内部突然一阵骚乱,数人围绕在一起,活脱脱的如同恶鬼一般,将一个行将咽气的年轻士兵,就这样活生生分而食之。
扶小苏手握的长剑紧了紧,亲眼看见那血淋淋一幕,心中来的震撼可谓无以复加,只见数名戍卒饿的眼睛通红,直接手捧死尸胳膊,就大啃起来,茹毛饮血,生吃死人之肉。
而大多士兵眼中却是木然,仿佛见怪不怪。
“这群士兵,已经放弃了求生的念头,所谓哀兵必败,世子还是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吧,没有必要因为一群废物而送了自己的性命!”李莫白对这群士兵彻底失望了,在一旁做最后的劝解。
“废物?”扶小苏闻言,心中怒火腾腾上窜,只见他一把拔出手中雪亮长剑,冲着那吃着死尸的数名士兵大吼,“尔等妄为我大秦锐士,殊不知袍泽之谊,胜过兄弟之情,现在你们吃的就是自己亲兄弟的血肉。”
那数名士兵蓦然一呆,望着手中的残尸,眼眶中的泪水不禁簌簌落下。
“修我戈矛与子同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扶小苏说是唱,毋宁说是悲愤激越的嘶喊。万千兵士们先是低声饮泣,接着便呜咽着一齐哼唱起来。虽说这是秦人军歌,却也是天下流传的军营血肉之歌。
自从司马错创立锐士一军,秦军便将这首《无衣》作为军歌。老秦人原本便多有慷慨豪迈之士,最看重的便是军旅骨肉之情谊,谁堪如此通彻心脾之惨剧?唱着唱着,喊着喊着,万千将士竟是放声大哭……
不要说兄弟你没有兵器,上了战场我却是能与你同行。不要说兄弟你没有战袍,上了战场我却是能与你同穿一衣……
曾几何时,他们都是袍泽啊!
扶小苏冷哼一声,大吼道:“你们看看自己的样子,还是个爷们吗?还是一个士兵吗?你们看我手中之剑是否锋利,你们可还能随我一战!”
将军们闻言蓦然一怔,疲惫沉重写满了每个人的脸膛。顿时上下一片寂静。
扶小苏看着沉默的士兵,默然片刻,一摆兵胄,却是对着将军们慷慨跪了下去。
这一跪,全军哗然!
自古以来只有兵跪将,臣跪君,何时出现过君跪臣,这岂不是有违纲常伦理。
李莫白也是心头轰轰然一震。
“主子!”小齐子却是眼眶的泪水直下,涕泗横流,也是哀嚎一声,扑倒在扶小苏身后。
扶小苏清晨明亮的眸子,盯着数万将军,大吼道:“诸位想必已经明白,我军两垒已经被赵军分割,荥阳大军陷入困境,野王更是被困鬼阵。我们不会有援军了,事实如此,我也无须隐晦。”
“没有援军了!”
士兵们本来心存的一点幻想,但此刻都随着扶小苏此话出口而破灭,一时间士兵们心生绝望悲恸大哭。
扶小苏看着数万汉子绝望而哭,心中很不是滋味,眼眶也是微微湿润,却是大吼道:“但是士兵们,我军失利被困,罪不在你等,是我扶苏大错!”
一声沉重叹息,扶苏对着众将便是深深一拜,以头抢地,悲恸大吼:“六都尉含冤自戕,三万余将士死伤,全军陷入困境,扶苏愧对三军将士。但大军脱困之日,扶苏自当向吾王请罪伏法,绝不推委!”
抬起头时,扶苏已经是两眼泪光,却是再次对着士兵们一拜,恳求道:“但,今日扶苏有一请求:我三万士兵主力尚在,扶苏请诸位协心戮力,全军破围!扶苏当自请一军死战开路,以赎罪责!”
偌大的野王城一片寂然。
士兵们眼见傲视天下的赫赫世子对着他们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坦诚地承担了全部罪责,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李莫白仿佛第一次看到这个世子的与众不同,扶苏身上没有其他世子的骄奢之风,也没有天潢贵胄的高傲。
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一个天潢贵胄的世子如此认罪,还要如何?还能怎地?
及至扶小苏请诸士兵与自己领军死战,将军们竟是深深被震撼了。大军主将能有如此大公胸襟,能有舍身赴死而救全军之气概,夫复何言!
李莫白扫了一眼众将士,当即拔剑指南天,大吼道:“拥戴世子殿下!统率三军,杀出血路!”
“拥戴世子殿下!统率三军,杀出血路!”整个野王城,霎时便是齐齐地一声吼喝。
那嘹亮的吼声,直冲云霄,震惊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