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曾国藩已然彻底明白了昨日在安庆为何会传来这淮、楚二军对于唾手可得的湖州城忌惮如斯，放着攻城克敌的大功而不见的怪事，原来倒不是他们收到了朝廷的什么特殊旨意，只是因为这些许流言让他们多少有些忌惮与意图谋反的自己搭上关系而已。
这群小人！
“此事还有谁知？”好不容易将怒火压下，曾国藩也是咬牙切齿，他如何能想到这江南原本已然顺风顺水的战事居然会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复杂地步，这消息等同是一把尖刀，而且直奔自己的软肋而来，要是当真在如今这个敏感时间将此信息传入北京，这早已噤若寒蝉的大清朝廷如何又会有耐心去论证这流言的真伪，一通指令更会调来数百万所谓讨逆大军。到那时，别说自己的前程，便是连曾氏祖上的坟茔怕也保存不了几日了！
说实话，想到这里，曾国藩此刻当真有些后悔与那李秀成无端赌气，居然当真自己个儿跑来了这可谓“死地”的金陵钻这流言的封口！
至于说关于这流言的来由，曾国藩倒是并没有多想，毕竟自己这一家做大，总说是会有人眼红不是？加上这一路的各种巧合叠加更让这流言看起来像极了自己在与发逆串通。反正到目前，他是压根不会把这一无端的流言认作是别人的下作阴招的！至少现下他是如何认为的。
“我曾经严令手下在金陵内外传播，但此事甚怪，只要是从浙江而来，不论军民几乎都是众口铄金，想堵怕是也堵不上了，再过几日只怕是这整个……江南都会传遍……”而提及这消息的传播范围，曾国荃苦着脸当真是有苦说不出，他的消息倒也是从一浙江而来的湘军溃兵口中得知。可谁又知道这流入江宁的溃兵还有多少？能堵住一人，又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
而且曾国荃此刻所言倒也有些暗藏的深意，毕竟时局已然如此，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准备举兵谋反，便是早先几日，这金陵城中将士听闻些许风声之后，也大有人前来暗示劝进之意。这如此深得部下用心的义举，那还掩饰什么？直接借着这拥兵之力，虽说攻进北京确是不易，但要坐拥这半壁江山又有何难？
只是，这曾国藩如何心性，作为其弟的曾国荃自然心知肚明，说着好听那是对于大清的忠诚，说得难听那边是不懂变通之道。如此个性明着对他说出反叛之意等同找骂，倒不如曲线而来，只要前者自己明白这江南之地俨然已成为风口浪尖的急流险滩，万事不进则退！除了造反一途别无他法的时候，这渠水自成。
“快！整顿兵马，立刻攻伐宝华山，想要洗刷罪责，活捉了那发逆魁首洪福瑱便是关键！第二立马派出水师沿长江寻找，务必找到钦差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对于曾国荃的心思，已然一头黑线的曾国藩自然没有去想，但他毕竟也是当世枭雄，如今面对这般死局，虽说心中寒意十足，但面对困境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像犯险。所以也是在头疼之余，这所下之令倒也毫不犹豫。
但曾国藩在说话之时，这心中也有所预感，即便是如此行事，那最终结果只怕也讨不到如何好处：这来自朝廷的怀疑显然是轻易摆脱不了的，这手中兵权更是别想留下一丝，只怕这后半身也是只能做一平凡农耕老夫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如此而已！
但虽说心有不甘，可只要能保全家人，其他已然都是浮云，想到这里，这曾国藩也是眼中神采为之暗淡了几分，可随即联想到的些许后果又是让他眼神立马又变得凌冽了起来，原本心中的忌讳倒也不再隐晦，“不！无论死活，这钦差从今日起便是死人了！万万不能让此人活着离开这江南之地！”
而为何要诛杀这无辜蒙难的钦差？其实道理很简单，这曾国藩与太平军合谋的消息已然传遍江南，这钦差只要活着便能打探得到，而且他又是在这金陵近郊遭到了发逆的袭击，即便这流言当真空穴来风，在他眼中也是证据确凿的事实。加上此人又是作为北京的心腹到了，得了如此消息如何会不报给朝廷？只要此人一上书，曾氏家族便将在这大清帝国的生死簿上除名了。
只是如今的曾国藩并不知道，此刻其心性所为倒也是被洪天贵福尽数掌控在预料之中。
“报！大帅！溧阳守将吴人杰运送万石粮草已抵达淳化，快马送来信函，请求大帅派人接管粮草！”
“吴人杰？来得好！让他立刻改道前往宝华山，并与明日午时前修筑可供五千兵力屯驻的营地，误时者按军法论处！”
“嗻！”
“其他人立刻回归本部整顿大军！明日凌晨出发宝华山！本帅要会一会这在金陵近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发逆幼主洪福瑱！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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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我们这般轻易的放了吴人杰这厮真的好么？此人可是一绝顶的反复小人，对于其口中的忠诚是万万不可轻信的啊！”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在宝华山上，刚刚率队归来的天国诸将俨然又是将洪天贵福围在了中军，一时也是各种喋喋不休。不过，这其中的言论涉及最多的自然也便是几个时辰前，眼瞅着太平军即将以数百之众尽数击溃吴人杰所部并满载而归的时候，洪天贵福居然令人诧异得接受了吴人杰的请降，便是把所有几乎到手的米粮和兵员统统放了回去，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哈哈！诸位不要伤神了！你们不也说这吴人杰就是一卑鄙无耻的反复小人吗？今日他带着粮草涌入天京，不日便会加入对我宝华山据点的征讨，让他先期尝尝我军的厉害，到时候也能让他在协助曾剃头进攻之初表现出犹豫不决之态，只要我军不露出绝对的败像，此军便是一无所可虑的中立之军！如此此举怎么会无用？甚至在我军大获全胜之时，此人定会选择伺机侧击曾剃头，如此好处，我们又为何不用？”
“这……可是，万岁这可是一步险棋啊！一旦这曾妖头令他强攻，他也是别无选择的！”洪天贵福的解析显然没有让众人满意，尤其是老将吴如孝，此刻着急上火，便是连脸色看起来亦是有些通红。
“你们信不过吴人杰？”可洪天贵福并没有正面回答吴如孝，反倒是丢出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反问，引得在场所有人一时间几乎是同步一致的选择了点头，甚至就连那点头的频率也是几乎如出一辙，只是眼中疑问甚重。显然这些人都没有搞明白天王此问又有何意？而洪天贵福随即也是搓了搓颇有些沉重的睡眼，紧接着说道，“我也不相信，而且曾国藩也不会相信！”
不过，言及至此，洪天贵福又好似灵光一闪一般，骤然问道：“最初我看那吴人杰粮队之中似乎拖着好几只约莫两人合抱的巨大铁桶，可等他们走时怎么一个不见了？”
“嗯……这……”言及这不知何用的铁桶那群原本激情洋溢的军官们此刻反倒是一阵沉默，一个个目光炯炯可就是没人说话。
“怎么回事？”
“回禀万岁！这些都是猪皮熬制的香油，这些好东西，微臣实在不忍让湘妖那群狗贼糟蹋，所以悄悄让人给劫上山了！此事是为微臣一人所为！万岁要怪请勿怪他人！”随着洪天贵福的皱眉询问，反倒是曾云广跪倒在地，当真有些出人意料。
原来这铁桶所装正是吴人杰费尽千幸万苦、花费钱粮无数而换来的猪油，也是打算献给曾国藩兄弟的大礼。毕竟在战争年代，这油制品可是好东西，一个饼子几乎能顶上大半锅的米饭。
但好东西却也是极为难得的东西，此物自打湘军围城至今，曾云广已然不曾闻见，如今见到如何能舍得让它流入敌人之口？
“什么怪不怪的！原本看到那铁桶我本就有一很熟悉的想法冒出脑海，只是当时战意正酣，所以也就被我丢到了一边，这时候想起来，幸好被你劫了回来！干的漂亮！此物我有大用！哼！曾国藩你不就是有点重型火炮吗？有了这些铁桶，我看你到时候如何在这宝华山下嚣张得起来！？”相对于曾云广此刻的惶恐，洪天贵福倒是显得神色激昂了起来，正如他所言，这铁桶虽说在寻常人看来只是一装填物体的寻常玩意儿，可要是往当中稍加改造，倒也当真能解决眼下这太平军缺炮少枪的困境。
“不多说！先开一桶给弟兄们添添肠胃！但记得把那铁桶给我完完整整的留下！哦！还有把那桶也给我洗干净了！”
说完也是全然不顾那些依旧是呆呆愣愣，大有几分不知所措的将军们，头也不回得向着帐外走去，这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如今心情大号，而且这大战在即，此时不睡更待何时？
“这……万岁是要让我们做什么？先是无视吴人杰的万把大军？然后再用铁桶吓退曾妖头的洋枪洋炮？这……我没听错吧！顾王？你老当益壮，此事……”
“行了！妄议圣裁！你们有几颗脑袋！？万岁说给弟兄们加荤我们便是给弟兄们加荤便是？万岁圣明，这一路我等能活，难道不是仗着万岁的神机妙算？真是无知！”可当众人都把目光投递给了顾王吴如孝时，此人居然老脸不红得一甩衣袖，先是挨个训斥了周围的军官一番，而后才一步三摇地晃出了中军大帐。看样子此人显然是忘了这几日便是他对洪天贵福的“妄议”最多。
而洪天贵福这一觉也直到黄昏才彻底醒了过来，而等到他走出大帐，赫然看见一只黑黝黝的大铁桶便是仰面摆在了大帐门口，周围更是呼呼啦啦地围满了不明真相的群众。只是这军营里的群众也便是那些太平军高级军官而已。
“嗯？都准备好了？”其实洪天贵福所谓的铁桶成炮，在21世纪的中国非常文明，这玩意的威力据说可让那些使用重型加农炮的对手胆寒，而对此也便有一个极靓的盛名流传在华夏大地之上：无良心炮！
这无良心炮，说来工艺粗糙，所用的物件也都是寻常之物，更没有什么冶金锻打的需要，只是以铁筒外皮之半卷成30至50公分口径之筒，内部平铆起来，底部用厚木嵌入，中心挖成15公分至20公分直径之圆槽，深约10至15公分。用时再在圆槽之内放置发射**，槽有小孔通外面发火机。说白了就是一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直膛掷弹筒。
炮身简单，而炮弹也是现成，这聩营本就在天京事变前后因为得到东王杨秀清的要求，秘密囤积了数量较多的火药，这几日与清军作战又是缴获不少，而此也便是这无良心炮的弹芯了。至于弹壳便是更加简单，只要找些届时的帆布将这**成捆得绑成与铁桶口径一致的炸药包，炮弹便成。
这太平军素来不差人才，军中俨然便有铁匠及炮手，如今在洪天贵福凭着记忆的粗略指点下，在太阳彻底落山前，还当真被鼓捣出一口径巨大可炮管短小，炮身细薄的古怪物件，一时间便是连周围操练的太平军士卒也是跑来围观不少。
“万岁！请赎微臣直言，此物模样古怪，且炮膛过于细薄，这火药一旦装入，只怕会有炸膛之险啊！”吴如孝此言倒也不虚，当今时代无论是国内制造的前装弹铜炮还是英法等国的线膛远程炮，这炮管也都不曾像这无良心炮一般如此仅是一层铁皮围拢而已。
当真让人看着就心底发虚，此炮如何能打？
“来！我让你们捆扎的炸药包呢？拿一个上来，嘿嘿！敢小看我天朝的重炮，我今日便让你们开开眼！”对于这无良心炮的发射原理以及为何会没有炸膛的凶险，洪天贵福说不好，但隐约想到应该是与火药的冲击力与炮身的压强有关，可解释这些实在费劲，倒不如实验一把，毕竟那谁不说曾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是？
说着洪天贵福也不等众人反对，一把是拎起一足有半人大小的圆筒状炸药包，赫然点燃引线便是塞入那炮膛之中，紧接着在周围所有人的惊恐中，也是丝毫不敢耽搁，在炮身下端赫然点燃那跟代表着发射的引线。
而后故作镇定了摸了摸下巴，便是在周围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逃也似得躲进了一旁先前摆设妥当这土石包掩体。也是直到他钻进了那掩体，这才好似想起什么一般，抽着半个脑袋对着外面那些依旧目瞪口呆的太平军将士不满得喝道：“嘿！你们干啥呢！快进来啊！”
“……”
“3…”
“2…”
“1…”
“硿！”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声响，在所有诧异而且好奇心重重的太平军悄悄探头张望的一瞬间，三百米外赫然显现出一团巨大的火焰团，而后紧随而来的便是一声堪比城楼倒塌一般的巨响。
在一阵随即而来的气浪过后，一刹那这整个世界好像都静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