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永恒之美
美神啊,你巨大、恐怖、纯真的魔怪!只要你的明眸、你的纤足和笑颜,为我开启和仰慕而未知的“无限”,你来自天堂或地狱,又有何关?
——【法国】波德莱尔
我为一位死者哭泣,我向这位不朽者致敬。
昔日我曾爱慕过她,钦佩过她,崇敬过她,而今,在死神带来的庄严肃穆之中,我出神地凝视着她。
我祝福她,因为她所作的是伟大的;我感激她,因为她所作的是美好的。我记得,曾经有一天,我给她写过这样的话:“感谢您,您的灵魂是如此伟大。”
难道说我们真的失去她了吗?
不。
那些高大的身影虽然与世长辞,然而他们并未真正消失。远非如此,人们甚至可以说他们已经自我完成。他们在某种形式下消失了,但是在另一种形式中犹然可见。这真是崇高的另一种存在。
人类的躯体乃是一种遮掩。它能将神化的真正面貌——思想——遮掩起来。乔治·桑就是一种思想,她从肉体中超脱出来,自由自在,虽死犹生,永垂不朽。啊,自由的女神!
乔治·桑在我们这个时代具有独一无二的地位。其他的伟人都是男子,唯独她是伟大的女性。
在本世纪,法国革命的结束与人类革命的开始都是顺乎天理的,男女平等是人与人之间平等的一部分,一个伟大的女性是必不可少的。妇女应该显示出,她们不仅保持天使般的禀性,而且还具有我们男子的才华。她们不仅应有强韧的力量,也要不失其温柔的禀性。乔治·桑就是这类女性的典范。
当法兰西遭到人们的凌辱时,完全需要有人挺身而出,为她争光载誉。乔治·桑永远是本世纪的光荣,永远是我们法兰西的骄傲。这位荣誉等身的女性是完美无缺的。她像巴贝斯一样有着一颗伟大的心;她像巴尔扎克一样有着伟大的精神;她像拉马丁一样有着伟大的灵魂。在她身上不乏诗才。在加里波第曾创造过奇迹的时代里,乔治·桑留下了无数杰作佳品。
列举她的杰作显然是毫无必要的,重复大众的记忆又有何益?她的那些杰作的伟力概括起来就是“善良”二字。乔治·桑确实是善良的,当然她也招来某些人的仇视。崇敬总是有它的对立面的,这就是仇恨。有人狂热崇拜,也有人恶意辱骂。仇恨与辱骂正好表现人们的反对,或者不妨说它说明了人们的赞同——反对者的叫骂往往会被后人视为一种赞美之辞。谁戴桂冠谁就招打,这是一条规律,咒骂的低劣正衬出欢呼的高尚。
像乔治·桑这样的人物,可谓公开的行善者,他们离别了我们,而几乎是在离逝的同时,人们在他们留下的似乎空荡荡的位子上发现新的进步已经出现。
每当人间的伟人逝世之时,我们都听到强大的振翅搏击的响声。一种事物消失了,另一种事物降临了。
大地与苍穹都有阴晴圆缺。但是,这人间与那天上一样,消失之后就是再现。一个像火炬那样的男人或女子,在这种形式下熄灭了,在思想的形式下又复燃了。于是人们发现,曾经被认为是熄灭了的,其实是永远不会熄灭。这火炬燃得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光彩夺目,从此它组成文明的一部分,从而屹立在人类无限的光明之列,并将增添文明的光芒。健康的革命之风吹动着这支火炬,并使它成为燎原之势,越烧越旺,那神秘的吹拂熄灭了虚假的光亮,却增添了真正的光明。
劳动者离去了,但他的劳动成果留了下来。
埃德加·基内逝世了,但是他的高深哲学却越出了他的坟墓,居高临下劝告着人们。米什莱去世了,可在他的身后,记载着未来的史册却在高高耸起。乔治·桑虽然与我们永别了,但她留给我们以女权,充分显示出妇女有着不可抹杀的天才。正由于这样,革命才得以完全。让我们为死者哭泣吧,但是我们要看到他们的业绩。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伟业,得益于颇可引以为豪的先驱者的英灵精神,必定会随之而来。一切真理、一切正义正在向我们走来。这就是我们听到的振翅搏击的响声。
让我们接受这些卓绝的死者在离别我们时所遗赠的一切!让我们去迎接未来!让我们在静静的沉思中,向那些伟大的离别者为我们预言将要到来的伟大女性致敬!
哲语沉思:
人从出生的那一天起,他就负有一个必须完成的义务——创造。谁在因循守旧,拾人牙慧,谁就注定要被历史的车轮无情地抛弃;谁在努力创造,另辟蹊径,谁就势必能主沉浮。
历史是有选择的,它的面容只会留给卓尔不群的人涂抹。弱者习惯跟随,强者习惯开拓,在他们看来无人走过的道路更容易留下深深的足迹,人类的文明史正是由这些人缔造的。
140 女性之美
对待妇女蛮横无理的人,会对一切蛮横无理。女性美是人类的最高表现,在这种美中可以看到新生命的诞生,看到美好事物的生长、开花和凋落。妇女是生活的体现者和创造者,她们对人类的未来怀有最高尚的道德感情。尊重妇女就是尊重生活。集心灵美和身体美为一体的真正的女性美,是产生于劳动人民之中的。在劳动人民看来,女性美除了包括美之外,还应包括女性的软弱,这种软弱使妇女有权享受男人的尊重和关怀。
女性美越来越成为整个人类美的主宰。如果妇女理解并珍视自己在新生活形成中的特殊作用,她就不可能是不美的。有多少姑娘并不具有鲜明的外表美,然而她们的魅力却令人神往,这就是因为她们有女性美。
女性美——这是道德纯洁和品行高尚的最高体现,是崇高品德的最高体现。这些特点表现在能以纯洁的感情对待同男人的一切道德美学关系上。男人对这些关系的一切隐秘方面不尊重,这对道德高尚的妇女是极大的侮辱。
成为母亲之后,女性美像一朵盛开的鲜花焕发出全部的力量和美。记住,男人的道德越高尚,妇女同他相处时所发挥的作用就越大,她越能巧妙地利用自己的女性美来加强自己在家庭中的道德威信。在一个美满的家庭里,妻子通常是道德的指导和主宰,丈夫越是服从妻子的意志,孩子就越容易被教育好。这一点你应该铭记在心。
女性美——这是妇女的一种精神力量,它不仅是教育孩子的力量,而且是教育丈夫的力量。这一点你在一些美好的家庭里看得很清楚。假如没有母亲,孩子就不可能对善与恶如此敏感,这样富于人情,这样富于同情心。
大自然和人类发展的历史进程赋予妇女的工作比男人的更精细、更富人情味。我们喜欢妇女的孱弱,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是,只有孱弱和巨大的精神力量兼而有之的时候,这个特点才能算作优点。女性美的魅力就寓于这种结合之中。在操持家庭时,在教育子女和丈夫时,妻子意志坚定,始终如一和言行一致,所有这些都保证妻子在树立良好的家庭声誉中起主导作用。
哲语沉思:
美从来不是一种纯粹的物理属性,人的美更是如此。当我们欣赏一个美女时,最吸引我们的应是光彩和神韵,而不是外在的雕琢与修饰。那种徒然长着一张漂亮脸蛋的女人会由于心灵的贫乏,让你觉得她们的漂亮是多么的空洞,甚至是多么的愚蠢。
141 穿衣打扮
对自我的留意在要和人打交道的时候虽然是必要的,但在交往中却不应显露出来,因为那样会产生难堪(或窘迫),或者是装腔作势(矫揉做作)。与这两者相反的是洒脱大方:对于自己在举止得体方面、在衣着方面不会被别人指责的某种自信。
好的、端庄的、举止得体的衣着是一种引起别人敬重的外部假象,也是一种欲望的自我压抑。
衬托(对比)是把不相关的感官表象在同一概念之下加以引人注意的对置。沙漠之中的一块精耕细作的土地仅仅由于对比而衬托了它的表象,一间茅草盖顶的房子配上内部装饰考究的舒适房间,这都使人的观念活跃,感官由此加强。反之,穷困而盛气凌人,一位珠光宝气的盛装女士内衣却很脏,或者像从前某个波兰贵族那样,宴饮时挥霍无度,侍从成群,却穿着树皮鞋,这些都不是衬托。为不错的事物辅之以更能表现其美的因素,才称之为衬托。美的、质优的、款式新颖的服装是人的衬托。
新颖,甚至那种怪诞和内容诡秘的新颖,都使注意力变得活跃。因为这是一种收获,感性表象由此获得了加强。单调(诸感觉完全一模一样)最终使感觉松弛(对周围环境注意力的疲惫),而感官则被削弱。变化则使感官更新。例如一篇用同一腔调诵读的布道词。无论是大声喊叫的还是温言细语的,用千篇一律的声音来诵读,都会使全教区的人打起瞌睡来。工作加休息,城市生活加乡村生活,在交往中谈话加游戏,在独自消遣时一会儿读历史,一会儿读诗歌,搞哲学又搞数学,在不同社交场合穿着不同的服饰,这都使心灵得到加强。这是同一生命力在激动感觉的意识,不同的感觉器官在它们的活动中相互更替。生活单调无色彩,对懒惰的人来说,留下了空虚(疲惫),使人生没有味道。
衣服的颜色衬托得面部更好看,这是幻象,但脂粉却是欺骗。前者吸引人,后者则愚弄人。于是有这样的情况:人们几乎不能忍受在人或动物的雕像上画上自然的颜色,因为他们每一瞥都受骗,以为这些雕像是活的,常常就这样猝然撞入他们的眼帘。一般来说,所有人们称之为得体的东西都是形式,即仅仅是漂亮的外表。
哲语沉思:
美感在本质上应该是一种孩子的感觉。孩子的感觉,主要表现为两点:一是纯朴而不雕琢;二是新鲜而不因袭。雕琢是感觉的伪造,因袭是感觉的麻痹,所以,美感的丧失就是感觉机能的丧失。
142 非永恒性的价值
美的短暂性会提高美的价值!非永恒性的价值是时间中的珍品。对享受的可能性的限制同样提高了享受的价值。那种美的非永恒性的观点竟给美的愉悦蒙上了阴影,这实在不可理解。
就大自然的美来说吧,它会在冬日的摧残后,于新年之际姗姗而至,而且与我们的生命延续比较起来,自然美的复返还被看做是一种永恒的东西。我们在自身的生命上面目睹着人的形体与容颜的美不断枯萎,不过这种短暂性也给美的魅力增添了一种新的色彩。假如有一朵花,它只在唯一的一个黑夜开放,而我们却觉得它这种昙花一现并非因此就减少了姿色。我同样看不出艺术作品以及精神成就的美与完善竟会由于时间的局限性而失去价值。要是出现了这样一个时代,那些使我们至今惊赞不已的绘画雕塑无人问津了,或者我们的后代对我们的诗人和思想家的作品完全陌生,不能理解了;或者甚至出现了一个地质的时代,在这个时代,地球上的一切生灵都沉默无语了,而一切美与完善的价值都要依其对我们的感性生活的意义来确定,到那时,美与完善本身就不需要再继续存在下去了,因为它们已不依靠时间而延续了。
因失去了所爱和所赞美的事物而引起的悲愁在普通人看来是极为自然的事,以致他们把他们的悲愁看成是理所当然的。而对于心理学家来说,悲愁却是一个很深奥的谜,它的奇特现象连我们自己也解释不清,但我们却把其他隐秘莫测的东西溯源到它那里。我们设想人具有某种程度的爱本能,即所谓的性力,它在其发展的最初阶段摄住了它自身上的自我以后,又从自我转向了某个对象,这对象可以说是由我们以同样的方式纳入我们的自我中来的。这种转变实际上很早就开始了,一旦对象被毁灭,或者我们失去了对象,那么我们的爱本能就会面临一种不可名状的惆怅。它将寻求另一对象作为补偿,或者暂时返回到自我中去。但是,我们还不明白,为什么性力脱离了它的对象就会产生这种痛苦的过程,此时只能从爱本能地眷恋其对象,排斥他物这一点来推测。我们只是看到,性力紧紧钳住了它的对象,而一旦对象丧失,即使作为补偿的代用品已经纳入,性力仍然不愿放弃那失去的对象。那么,这就是爱的悲愁。
哲语沉思:
怀特海认为,伟大的艺术不仅是一时的刺激。它为灵魂增添了自我达成感的恒存的丰富内容。它存在的理由一方面是直接的享乐,另一方面是内在的存在法则。这种法则与享乐并无区别,它是由享乐产生的,它使灵魂变成了永恒价值的体现,超越了从前的自我。这种艺术,是每一时代都需要的。
143 爱美的天性常在
儿童的世界新奇而美丽,充满惊异和兴奋。可是,对我们多数人来说,等不到成年,这种锐利的目光,爱一切美丽的和令人敬畏的事物的天性,就已经迟钝,甚至丧失殆尽,这真是我们的不幸。据说有一位善良的仙女主持所有儿童的洗礼。假如我能对她有所影响,我倒想向她提个要求,请她赋予世间儿童以新奇感——无可摧毁、能伴随他们终生的新奇感——并使它成为万灵的解药,有了它,他们在以后的岁月里就会永远陶醉在新奇之中,不致产生厌倦感,不致徒劳地全神贯注于人为的虚假事物,不致脱离力量的源泉。
假如一个儿童没有仙女的赏赐而要保持他天生的新奇感,他至少需要有一个能与他共享新奇感的成年人为伴,并且跟他一起不断发现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的一切欢乐、刺激和神秘。做父母的常有力不从心之感,他们一方面要满足孩子那感觉灵敏而又急于求知的心灵,另一方面复杂的物质世界又使他们感到难于应付,这个世界的生活形形色色,他们自己都感到生疏,好像没有理出头绪、弄个明白的希望。他们自己先泄了气,喊道:“我哪能教我的孩子认识大自然!啊,我连两只鸟都分辨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