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是否那样想过:如果我们已经死了,我们不存在了,对我们来说怎么还会有坏事呢?对于不存在的东西怎么会有坏事呢?当我们还能感觉到死亡的威胁的那一刻,说明我们还活着,死亡并未到来。即使死亡夺走了我们的生命,那么我们已经死去了,没有了知觉,我们还能感觉到死亡的恐怖吗?不能,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惧怕死亡?我们是害怕死亡的事实,还是害怕死亡的观念?
实际上,我们害怕的是“死”这个字、这个观念,我们从来就不了解事实,没有和事实直接的接触。生和死都只是一种语言上的概念,它们并不是真实的。如果我们了解了死亡,我们就不会再无端地恐惧,不会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静静地觉知死亡的气息就足够了。
当我们明白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它就像出生、成长那样自然而然,我们就能在死亡降临时,以一颗平静的心去接待它,就像苏格拉底在面对死亡时,并不哀伤,反而高兴,因为他很高兴心灵终于从肉体中抽离,这样他就可以去天堂了。
关于死亡的谬论
人们有很多对待死亡的谬误方法,或是崇拜,或是漠视,或是墨守种种陈规等等。不了解死亡的真理,我们就只能苟延残喘地活在死亡的谬论里面。
——《生与死的冥想》
死亡其实和出生一样真实与自然,它本身并不带有任何恐怖的事物,只是我们的种种错误的想法和关于死亡的谬论,导致了我们内心的恐惧。
一个年轻的商人从远方回到家里面,发现自己的房子不但被土匪洗劫一空,而且被烧毁了。在废墟里的一个角落,他发现一小具尸体,便认为那就是他小儿子的残骸。于是他伤心欲绝,痛哭着将尸体火化。这位商人是那样深爱他的儿子,以致一刻都不能离开孩子的骨灰。他将骨灰放在布袋里面,日夜都抱着它。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仍然活着,只是当时被土匪掳走了。
某天夜里,他的孩子从土匪那儿逃了出来,回到了父亲新造好的房子面前,兴奋无比地敲着门。他的父亲仍然抱着那一袋骨灰,一边流泪,一边问:“是谁啊?”他的儿子应道:“是我啊,你的儿子。”男孩在门外喊着。他的父亲说:“你这个顽皮的小鬼,你才不是我儿子呢,我的儿子三个月前已经死了。他的骨灰现在就在我的怀里。”男孩拍打着门,一遍一遍地哀求着父亲让他进门,父亲却不断地拒绝他。男孩只好黯然离去,他的父亲从此真正的失去了儿子。
死亡到底是什么?是肉体的消逝还是灵魂的灰飞烟灭?如果一个人被他者认定已经死亡,他是否还可能活着?就像那个父亲一样,根据一具尸体去推断自己的儿子已经死去,而不去探明那具尸体是否就是儿子的肉身,他抱定了儿子死亡的结论。在他那里,死亡不是一个事实,而只是一个概念,只是他头脑中认定的某种观念和结论罢了。
对于死亡,我们若是受制于某种概念或结论,并且信以为真的话,我们就丧失了一个认识死亡真理的机会。纵使真理化成人亲自来敲我们的门,我们都会拒绝打开心扉。不了解死亡的真理,我们就只能苟延残喘地活在死亡的谬论里面。
死亡意味着消失,是吗?我们最怕死亡来临时一切化为乌有。大多数人都相信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诞生的那一刻便是生命的开始,死亡的那一刻便是生命的结束。有些人认为自己是无中生有的,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也将化为乌有。在常人眼里,死亡是一种失去。失去我们的金钱、爱人、朋友、名望、房子、车子,永远失去我们一生中辛辛苦苦积聚起来的所有的美好事物。为什么我们不反过来想想,这些东西在我们出生的时候就是我们的吗?在我们占有它们之前,是属于我们的吗?不是,世间所有的东西来去无常,没有归属,无论哪一个人死去,它们依然按照自己本来的属性存在或消亡,但与任何人都无关。因此,死亡并不代表着失去或消失。
消失的对立面是存在,那么死亡的对立面就是永生,是吗?我们害怕死亡带走身边的一切,害怕肉体的消失,因此惧怕死亡的出现。为了抗拒死亡的到来,我们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延续生命,希望通过延长活着的时间来推迟死亡的降临,我们甚至想到了永生的问题。真的存在永生这种东西吗?答案是凡人无法永生,凡人会意识到死亡。永生是指超越了时间,全然不会意识到终结。自我永远也不会变成永生。花草树木有繁荣枯萎之变,季节时令有春夏秋冬之时,凡人也都有生老病死之日。人们可以创造永生的想法,可以创造神灵,构建宏图与想象,并对此坚信不疑,从中获得慰藉,然而这并不是永生。
死亡本来什么也不是,死亡只是一个事实。它对于我们是无足轻重的,因为当我们存在时,死亡还没有来,而当死亡时,我们已经不存在了。因此死对于生者和死者都不相干,那么我们也就没有理由去恐惧死亡了。
每天都死亡一次
如果每天都让昨天的记忆、快乐和悲哀死去,这样的头脑才是新鲜的、天真的,它没有年龄。认为昨日种种昨日死的人,就超越了死亡。
——《最后的日记》
两千五百多年前,孔子望着奔流的江水喟然长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语道破了时间的无限流逝和生命的不断消亡。生命在一呼一吸间延续,也在一呼一吸间消逝。每天早上我们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新的生命出生,同时又有无数的生命停止了运动。许多人死得太晚,许多人又死得太早,什么时候才是应该死亡的时候?“在适当的时候死去!”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尼采又告诫我们:“没有在适当的时候生,如何能在适当的时候死?”假若我们真的无法确切找到那个适当的时候,那么就让我们每天都死亡一次,这样总有一次死亡是最适当的。
死亡是必然的,正如这个地球存在生命一样自然。当我们谈论生命的时候,我们往往将生命作为一个延续的过程来看待,一个人的寿命就是从出生到死亡这一段延续的时间。儿时的玩乐、在学校接受教育、成家立业、工作赚钱、和朋友交往,这些就是生命的过程。我们把时间分成一天、一个月、一年,然后累积起来就构成了生命的长短,直到死亡终止了这一切。然而具有延续性的事物永远不可能自我更新,它不可能是新的,它永远无法了解未知。活着的时候,生命是一个从不间断的延续的过程,过去的每一天已经变成了已知。然而死亡是一个未知的事物,我们不可能通过已知的事物去了解未知的东西,因此活着的人永远无法得知死亡。因为死亡是不能被经验的,经历过死亡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们死亡的感受。
就像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一样,每个人一生只能经历一次死亡。生命经过出生、成熟、生病、消耗、衰老,在每一瞬间都可能死去,因此死亡是每一个当下的活动,而不可能是一个延续的过程。想要了解死亡的真相,我们就必须停止那种延续的运动。要想超越死亡的恐惧,为了新的诞生,必然要有终结。每一天的终结,无论是好日子还是坏日子,都可以称作死亡。如果每天都让昨天的记忆、快乐和悲哀死去,这样的头脑才是新鲜的、天真的,它没有年龄。认为昨日种种昨日死的人,就超越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