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宫里宫外到处拜见三姑六婆,得了好些贺仪。太后甚至赐了我一块公主才够资格配戴的凤佩,最喜欢的还是熙元送的一只暹罗猫,由暹罗使臣不远万里,飘洋过海带来的希罕物儿,整座皇宫不过两只,一只在皇后身边,一只便赏了我。想不到重出生天之虞,还发了一笔外财,倒让见钱眼开的我足足乐呵了好一阵子。
时近年关,爹爹执掌的户部益发忙了起来,朝中大小事务不断,**见他皇宫、相府两点一线地奔波,几次想提回绍兴过年的事儿,看着爹爹忙碌专注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和夏惜朝也小聚过数次,他的心情显然也不大好,夏士其那老顽固的工作一天没做通,他和绿意的婚事就这样一天天遥遥无期地拖了下去。眼看过了年,绿意便满双十,在这儿算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真想教唆这个不开窍的家伙私奔得了,还“凤求凰”呢,司马相如的精髓思想不好好学学。
其间还随爹爹走了一趟魏王府,魏王边关大捷,班师回朝,朝中百官与宗室都前去道贺。第一次见到这名震天下的神策将军王,确是气宇非凡,威武之相,和其他王爷的贵气不同,魏王举手投足都彰显出天生的军人气质。令人心稍安的是并未见着林锐,他仍在苍山驻守,恐怕燕云与钩卢达成和议之前,都不会回转。一方面很怕与他相见,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我的不辞而别,一方面又想见不到也许是好的,至少说明他的伤势已是无碍。欢筵之上,倒是没见着安庆与西亭,这两人早就该得到我安然无恙的消息了罢?该是惊慌?还是恚怒?或者是更多的不死心?也许我该主动会会她们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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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阳郡主,我们公主请您移步去西厢说话呢。”凤仪轩前,一个长相秀丽却有些面生的丫鬟恭敬地对我行礼招呼道。
西厢?心中骤地“咯噔”一下,那不是我初到驸马府入住的屋子么?安庆为何要在那儿见我?揣着满腹心事往西厢去,忍不住好奇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在公主跟前侍候的么?”
“回郡主话,婢子叫彩儿,月前才到公主跟前服侍的。”
“噢,你是新来的。原来雪梅、心竹她们呢?”奇怪得很,安庆身怀六甲,为何宫里带来的老人儿不用,重新寻些新手使唤。
彩儿脸上忽然闪现惊恐的神色,低声道:“婢子新来乍到,只知服侍好公主是最大的本分,其他的事一概不知,还请郡主见谅。”
“哦。”眼前的情形颇有些出人意料,心中的疑虑不禁又重重蒙上一层。
一缕似有似无的笛音从远端飘来,侧耳聆听之下,竟是一首《戏花弄》!声线时高时低、时急时缓,如小鱼畅游溪间,又如灵猿在树端跳跃,一支上不得台面的俚曲被演绎得是轻快诙谐,妙趣横生,倒令人不得不佩服吹奏之人的乐艺高超与玲珑心思了。安庆这大肚婆定是没这么好的中气来吹笛作乐,何况以她的保守性格,必不屑于听奏这样的俚曲,驸马府里还会有谁这么大胆呢?很久不来大哥家,这里却是越来越神秘了。
“彩儿见过许娘子。”身边的彩儿陡然向着东面回廊深施一礼。
许娘子?难道是大哥的妾室?惊骇望去,只见一体态婀娜的黄衫女子正娉娉婷婷地向这边行来。乌云秀发,肤如新荔,两道含烟眉斜挑入鬓,秋波般的翦水双瞳端得是楚楚动人。纤细的腰身足不盈握,一双柔荑捧着一管玉色长笛。原来,将才的曲子竟是眼前妙人吹奏!
来人轻启朱唇,吐气如兰:“敢问这位小姐是……”一脸的笑意温柔,连声音都是恰到好处的中听。心中暗暗称奇,大哥究竟何时纳了这么一位天仙般的人物呢?心念急转之间,一时竟忘了应答,多亏身旁的彩儿机灵,及时出声道:
“这是易阳郡主,也是驸马爷的义妹呢。”
“妾身拜见易阳郡主。”许氏忙退后一步,对我盈盈福倒。
“娘子也算作是易阳的嫂子,怎可对易阳行此大礼?”伸手拉住许氏,我淡淡言道。
“郡主抬举妾身了,妾身实是不配。”许氏神情谦卑道。让人委实琢磨不透方才一曲春风得意的《戏花弄》竟是从她口中吹奏而出。
“娘子的笛声是极好的。大哥精通音律,想必也是爱慕已久了。”说到这里,我悠悠顿住看向许氏。
“郡主谬赞,妾身这点微末技艺,及不上公主十之一二呢。”许氏言语仍是谦恭,眉眼却弯出一抹洋洋之色。
“既是如此,公主嫂子喜静,身子又重,娘子还是收敛些,不要吵着她才好。”冷冷说完,我拂袖而去。心中莫名有些义愤,也不知是看不惯许氏,还是看不惯大哥。安庆曾联手西亭暗算于我,照理我该站在一旁偷笑才是,可来了,才发现自己居然做不到。
“佳木,和你的新嫂子很谈得来呀。”安庆揶揄的声音响起,比起以往多了几分嘶哑,少了几许甜润。
“哪有与你谈得来呢?我的公主嫂子?”漫不经心的一瞥,安庆的变化却让我震撼,浓浓的心酸与忧伤从心底顽强地爬上坚硬的心房,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终究是我血肉相连的至亲呵!
眼前安庆七分瘦弱,三分憔悴,脸上脂粉未施,一只点翠的金镯子从细伶伶的手腕上直滑到青筋突兀的手背。宽大的杏色棉袍外套了件灰毛斗蓬,正慵懒地蜷在西厢小天井的一张竹椅上晒太阳,小腹奇异地鼓起,仿佛只有那里才有生命蓬勃跃动的痕迹。安庆在阳光下眯缝着眼,细巧的五官全隐入高耸的发髻投影之中,深深浅浅看不清脸上表情,此刻的她像极了一只疲倦的猫,在默默舔拭着道道心伤。全然没有了曾经的高雅气质与精致状容。这就是骄傲尊贵的金枝玉叶么?心中唏嘘不已,过多的执着与算计已经将她折磨成了一个为情所困、为爱而伤的可怜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