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三年,冬至时节,洛阳下了第一场雪。
好大一场雪,铺天盖地而来,天地皆白,驿路上也铺了厚厚一层,车马难行。
秦家一行人走的很急,在积雪的路面上马车速度不快,所以连中午吃饭的时间也不肯耽误,一家人就在颠簸的车厢里就着清水,吃了些干粮。
“干嘛这么着急,我是没关系,可这车马颠簸的,苦了孩子。”徐氏已经开始抱怨“要是赶不到周口,就在新城安顿下来,住上一晚再走,也耽误不了。”
秦朗连忙开口道:“母亲,我没事,你忘了我是练武的人了,身体可结实着呢。”
“看吧,孩子都说没事了。”秦茂从车厢暗格里拿出一把长剑来,横放膝上,冷哼道“你这妇道人家懂什么,我说今晚留宿周口,自有我的道理。”
“哼!我不跟你说了。”徐氏心中气极,撇过头去。
秦朗连忙靠在母亲身上,使劲儿宽慰母亲,可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往父亲膝上横放的那柄长剑上瞟。
再看父亲秦茂的神色,出门时还一身轻松,满脸笑容,可随着距离洛阳城越行越远,他的脸色就像骤雨前的天空,乌云逐渐汇聚,眉头微微皱起,端坐车厢之内,后背紧紧靠在壁上,双手握着那长剑首尾两端不放,闭目养神,不言不语。
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怎么也不像是一个自愿辞官归隐,准备回家过年,从此养鸟喂鱼的闲人该有的。
怎么会这样呢,父亲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秦朗不得不心中生疑,暗暗更加注意秦茂的神色,希望从中看出些什么,也暗自握住了自己挂在腰间的刀。
终于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紧赶慢赶地行过新城之后,在夜幕降临之前,一家人抵达周口。
周朝时,洛阳城内有三大王城之一的成周城,也就是现在的洛阳皇宫南宫,秦统一六国后,成周城为吕不韦所得,经吕不韦之手经营修缮,已大胜从前,至光武帝中兴汉室定都洛阳之后,成周城又再次修整完善,成了现在的洛阳皇宫南宫。
周口地名的由来,可追溯到周朝,是由南至北进入大周王城成周城的必经入口,故称周口,那时的周口是由南向北的商队进入洛阳的落脚点之一,俨然如同一座小城,只是经历数百年历史变迁之后,如今的周口风光不在,只有一个小村落,几户人家而已。
也没有像样的客栈供人落脚,一家人就在一个小茶馆里准备暂度一晚。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一进屋内,徐氏就关上了房门质问秦茂。
秦茂把外衣解开随意丢在椅子上,捧起盆里的热水撮了把脸,笑道:“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别多想了,睡吧。”
“真的没有瞒我?”
“真的。”
徐氏也觉得是自己多疑了,虽然感觉丈夫似乎有点不对劲,但仔细一想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于是自己宽了宽心,由于一天车马劳顿,上床之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而秦茂躺在一旁,却连眼睛也没有闭起来,白天在车上他一直闭目养神,此时目光炯炯有神毫无困意,就那么平躺在床上,双手环抱长剑躺着,手掌紧贴着怀中,那里有一封密信,无人知道。
另一间房内,秦朗洗漱一番,钻进了被窝里。
出门在外,始终还是手里有刀才睡得安心,这就跟以前部队在外行军,夜晚睡觉时要抱着枪杆子是一样的。
外面大雪依旧在落,寒风呼啸。
抱着那柄只有两尺长的短刀,秦朗渐渐闭上眼睛。
……
洛阳城内有宵禁,加上这寒风刺骨的大雪天,虽然夜幕才刚刚降临,大街上已经鲜有行人,无比的寂静。
秦家小院内。
闻得窗外落雪之声,屋内烛光明亮,曹操如何也想不到,秦茂竟然如此为他着想,他手上拿着秦茂留给他的信件,信上说明了书房里留有一堆竹简,是秦茂多年来为官办案记下的笔录,那些都是一个过来人的经验之谈,能让一个才踏上仕途的新人少走许多弯路。
“叔父还真是对我不薄啊!”曹操兴奋不已,迅速打开一卷笔录,看了起来,心里突然有些疑惑“也不知道叔父为何走得这么急,不是本来说好要过完年才走的吗,还真是有些不舍我那小弟。不过早些离开洛阳这是非之地也好,等再过几年,天明成年之后,以他的聪明才智,未必就不能重返洛阳。”
砰!砰!砰!
突然,院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曹操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竹简,起身往院门行去。
还未行至院门,“轰”一声,院门已经直接被人撞开。
曹操顿时停止脚步,心生怒意,也暗暗警惕,倒要看看是谁居然这么大胆。
“孟德!”没想到,居然是袁绍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看袁绍一副忧心匆匆的样子,曹操不禁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好了,不好了……”袁绍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你快,快赶去周口……”
“周口?”曹操满面疑惑不解。
“是啊,周口,有人要在那里行刺秦茂。”袁绍急道。
“行刺!”曹操顿时一惊,不敢相信。
“我也来不及跟你细说了,事情的大概是,秦茂怀揣大将军的密信,此次名为归乡,实则是往荆州借兵,但是事情败露了,恐怕会有危险。”袁绍忧心忡忡。
“借兵?借兵杀谁?”曹操喝问道。
“当然是对付十常侍。”袁绍说道。
“哈哈哈……”冒着漫天落雪,曹操一阵仰天大笑,笑完怒目瞪着袁绍只道“本初啊本初,我还真是高看你了,也高看了何进。”
“兵者,杀器也!杀几个宦官,需要大动兵戈吗?”曹操怒火中烧“只需府役即可,何需刀兵?”
袁绍一时愣在那里,无言以对。
曹操愤然转身,牵出座驾,翻身上马。
“拿剑来!”一把夺了袁绍手中长剑,曹操纵马而去。
洛阳城内一片空寂,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平静。
曹操手提长剑,飞马狂奔。
一骑飞出城门,纵入风雪之中。
“袁绍,何进,要是我叔父跟天明有什么好歹,我跟你们没完!”
曹操的身体随着马背剧烈起伏,埋头顶着风雪一路狂奔,面容冷厉如冰,咬牙切齿。
……
深夜里,将军府依然灯火明亮。
何进坐于高堂之上,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闭目养神。
“大将军。”袁绍只身而回,站在下面。
“本初啊,快坐。”何进随意挥了挥手。
袁绍大大方方坐下,下人很快便奉上了热茶。
何进探头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曹操已经出城。”袁绍面露笑容。
“好,好。”何进顿时大喜,思量道“那张温能够位列三公,是经曹腾一手提拔的,如今曹操既然跟十常侍对上了,张温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袁绍也笑道:“如今就只差张温还未表态,到时三公九卿尽为大将军所用,那一帮阉人自然不足为惧了。”
“哈哈哈!”何进一阵开怀大笑“本初啊,这一切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明公谬赞了,袁绍实在愧不敢当。”袁绍端起茶杯,埋头吹动杯中涟漪,皎洁的目光,很好的隐藏在不为人知的那面。
没有人知道,一个巨大的阴谋此时已经在袁绍腹中隐约成型。
这个阴谋,将会断送大汉基业。
袁家四世三公,也该在我袁绍手中更进一步了。
袁术啊袁术,你拿什么跟我斗?
袁绍已经看见了那扇辉煌大门,正在为他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