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家的房屋,每到春暖花开,便一天到晚都充盈着花香。因为屋边,就有一片几十亩的茉莉花园。
我家周边的土地,都是闽江的沙子堆积起来的,只要往地下挖下去一截就可以见到白花花的沙子。这样的土地,很适合种植茉莉花。
还在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天,这片土地上原本长得好好的橘子树被连根挖掉了,这让我们一帮子少不更事的小伙伴既心疼又惋惜。可过两天,一种新奇感又让我们睁大了眼珠,充满了臆想和猜测——这种的是什么呀?
只见像菜地一样平整出的一畦畦地表,生产队员们也像种菜一样种下一穴穴植物。不过这东西是藤状的,还被切割成筷子长短的一截截,既没有根须,也不见叶蕊,就那么往沙地里一插,再撒上两把沙子就算种好了。这真是从来都没见过的种植法。能活吗?能长大吗?会长成什么样子呢?大人们却没空管我们这么多好奇,只扔下一句话——这是茉莉花,以后就知道啦!
很快,从那一截枝条上冒出绿芽,绿芽又迅速长成枝条,枝条上也长满了绿叶,这一片的地块便显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忽然有一天,早晨起来打开屋门,一阵馨香扑面而来,那么清新,那么香醇,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寻着香味找去,只见满园绿荫中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点点白花,似珍珠,又拥有珍珠所没有的香味;像星星,又比星星多几分柔和与素雅。这就是茉莉花呀!它很小,可能是众多花朵中最细小的,但它同样高贵,因为它给人们送来心灵的洗涤和精神的享受;它和其他花朵一样散发着芬芳,但又有自身独特的清馨,宛如水中的山泉,可以清得让人心仪、让人心醉;它一身素白,自然没有其他花朵的姹紫嫣红,却有着自己的高洁、自己的淡泊、自己的雅致……
自从这天开始,我才算结识了茉莉花,也深深地眷恋着茉莉花,生活中也就难以割舍这茉莉花了。这片园地里的茉莉花一天会盛开三次。生产队员们早晨带着露水开始采摘,到九点钟采摘完运走;午饭后稍事休息又可以再一次采摘,到夕阳西斜摘完运走。假如晚饭后采摘的花就没法运输去外地了,也就没有再采摘,乡亲们可以随意走进花地,一边呼吸着花香,一边顺手采摘花蕾放进口袋,回家时用针线穿起一串串、一圈圈的花穗或花环,挂在蚊帐钩上,套在橱框的把手上,放在桌面、茶几,简陋的农家屋里便会满室飘香,这时还会伴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欢欣。因此,在农家人的感知中,茉莉花香不是天香,胜似天香;不是神香,胜似神香!
这种独特的感受也很快扩散到“公家人”,感染了“公家人”,支配了“公家人”。那些在“公社”各部门工作的人员,晚饭后也会不由自主地被花香诱导着走进花地、没入花丛,和农家人一样欢畅地游走着、吐纳着、采摘着,经历着一次心灵的调节与净化。
茉莉花不光带给乡亲们精神享受,更是重要的经济收入来源。家乡采摘的茉莉花,都要卖给福州仓山的茶厂制作“茉莉花茶”。采摘季节的乌龙江上,密密麻麻全是运花的船只,以至于从花地到渡口的十里土路,宽阔的乌龙江面,直到进城通往茶厂的街道,也都充盈着、弥漫着这种既高贵又典雅的馨香。这馨香又给乡亲们换来劳动报酬,现实收入让乡亲们抛洒汗水后有了希望、有了向往、有了依赖,从而也有了幸福和快乐!
这种热闹的场景,这种欢欣感受,这种馨香氛围,一直延续了几十年,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场重大的社会变革来临,才退出现实生活,存入了历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