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和田园有关的趣事。
春节过后,农事进入春播时分。首先是育秧。为了劳作方便,生产队会选择一块位置相对居中,而且就在田路旁边的地块作为育秧的秧田。这样子牵来耕牛犁地、挑来稻种播撒都比较方便,特别是春耕时把秧苗铲起来再运往各块水田时的距离也合理,有田路作为主干道,再分散前往各条田埂路才便利。不过,选择了这种地方,就注定要远离村庄,要位于周边的田园之中。
那时的育秧说简单也简单,说不容易也挺不容易的。牵来耕牛,驾起犁具,把秋收后闲置的田土犁开,引进渠水灌满,再让耕牛套上耙具把犁开后浸透水的田土耙成泥浆,这都是老祖宗代代相传的耕作方式。乡亲们早都习以为常并且驾轻就熟了,自然没什么了不起的。按照老传统,接着只要把田里的水放干,均匀地撒上已经露出嫩芽的稻种就可以了。这些嫩芽自己会慢慢地生根长叶,长成秧苗,到时候连根拔起来,挑到等待它们的地块,一簇簇地插到水田里……
但是,一种先进的育秧技术,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传统的育秧方式,使得育秧程序变得有些复杂。那是记不清由谁发明的“卷秧技术”。按照这套新技术的操作规范,必须把秧田像菜地一样整成一畦一畦的,盖上一张塑料薄膜,在塑料膜上撒一层沙子,再薄薄地糊上一层泥浆,最后才把露出嫩芽的稻种撒上去;这还不算完事,每畦上面还得再架个塑料膜的罩子罩住。说它不容易主要在这一点。那年月资金紧缺,塑料膜算是稀罕货,要被偷走损失就大了。然而,秧田又处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田野之中,村民们手摸不到、眼看不到,谁贼心萌发要下手还不是像到自家菜园采瓜摘菜般轻而易举?对付的办法自然有,最传统、最可靠的办法就是“看守”。看守需要的人不成问题,使用的地也是现成的,最困难的是看守员必须日夜不离地“驻守”在那里,这就必须解决住处。育秧的时间前后不过十天半月的,所有的田地最终也都要成为水田插下秧苗,在秧田旁边好端端的田地上搭盖个住房显然不可能。农家人自有农家人的智慧,大家商议半天,居然议出了一个“就地取材”的妙招。于是,就在秧田旁的田里挖些土,垫出一块高出半尺的小平台,再从平台垫一条路与田路连接,然后抬来两个收割稻谷时使用的容器稻桶;这稻桶是四方型的,很像古时候的量具木斗,上面边长一米二左右,底部边长一米左右,把它们侧翻后相对一摆,一间小木屋的形态就出现了。乡亲们就以这些垫底,在两个稻桶间搭上床板、铺上厚厚的稻草,盖上草席,再在顶部和侧面搭些竹子,也铺盖上稻草,转眼间就造出了一间草木结构的“住房”。这间住房虽然很小,和现在城里人睡的小床铺差不多大,但很实用;它很结实,很温暖,很灵敏;腊月里的凄风苦雨不会侵袭,开春的蛙啼虫鸣都能声声入耳,秧田里的动静也就逃不过看守人的眼睛和耳朵。
有个周六晚上,轮到我们的小伙伴当“看守员”。头天听到这消息,大家都有一种莫名的新奇和激动,那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呀?
好不容易挨到那天的晚饭后,我向妈妈说明缘由,便就着朦胧的月光离开家门,走上村路,又走上田路,沿着田路找到了这栋孤零零坐落在田园中的小屋。随后,小伙伴们一个一个地接连都来了。每个人都毫不例外地要围着这座草木屋转几圈,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等到好奇心得到满足后,再钻进屋内,在床铺上翻两个跟斗,这才能安静下来。
这种屋子自然没有电灯,周边都是稻草,也不能点燃蜡烛和油灯。大家竟然毫不在意,只顾黑暗中亲切地挨在一起,随意交谈着。那时候不知怎么回事话就有那么多,你一言我一语就没有中断的时候。除了每过一会儿要有个人打亮手电筒出去查看一番,大家就都这么聚在窄小的空间里笑谈不停。也许这就是风华少年的特性吧。记得有位伟人曾经描述过“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说得也正是这般情景吗?
我还记得,大家谈着、笑着,笑着、再谈着,不知什么时候累了、困了,小伙伴们终于先后倒下睡觉了。等到第二天睁眼一看,一数,七个人居然一个也没有离开回家。这间窄小的屋子,连同这窄小的床铺居然夜宿了七个少年郎!这是一种多么纯真而又深厚的情谊。它一直维系着我们的人生旅程,一直走到现在,直到当年的小伙伴都成了年届花甲的老人,我们始终没有疏离过,始终保有这份亲情和友情,始终常常相聚;当然,相聚时也还断不了那种随性发出的笑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