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智利人照样没有什么新的动静,这使于成龙他们既烦恼又纳闷。大家分析,要么赛萨尔没去游说,要么就是智利人不买他的账,他的游说不起作用。尤冰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于成龙倒没有说什么,用尤冰无非是一种权宜之计,成功与否都有心理准备。归泓业却不以为然,说话做事时带过的眼锋让尤冰有点受不了,也不知是心虚还是自责,尤冰总觉得抬不起头来。
“生命在于运动,关系在于走动,我们不走不动,事情岂能成功?”又是一天将过,归泓业有意无意地对其余两人说。
“小尤,要不再劳驾你去问问赛萨尔,是死是活,问明白了,我们好心里有数,该怎样就怎样,不要再浪费时间,我们得另寻出路。”于成龙道。
“这事还是让别人去干吧,于总。”尤冰小声地说道。
“别人?不是我就是泓业了,还有别人?算了,这阵子你也够累了。这样吧,泓业你去。”
归泓业心想自己与赛萨尔没什么交情,对方要是随便敷衍自己几句,是绝对问不出个所以然的。他用期待的眼神看了看尤冰,见她顺手拿了件东西,不着痕迹地躲了开去,便将到嘴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第二天,归泓业只好硬着头皮,来到维拉公司写字楼。正在门前举棋不定的时候,维拉公司的总经理艾尔兰先生从玻璃门里急匆匆地往外赶,一见归泓业,即热情地打招呼,询问来此有何公干。
归泓业说:“我来拜访赛萨尔先生。”
艾尔兰有点诧异,问:“你肯定没有事先预约吧?”
“没有,为什么?”他老实地说道。
“他不在,出国去了。”艾尔兰小声地说。
“真的,去智利?”归泓业下意识地反应道。
“不,是北边。”艾尔兰说完即一头钻进路边的车子里。
艾尔兰走后,归泓业也不再上楼,径直回到住处,把这个重要消息告诉于成龙。
“你没问他去了多久?”于成龙问。
“艾尔兰走得很快,没顾得上。”归泓业答道。
“北边?这就是说他去了基多,找老头子去了。怪不得这阵子连个鬼影子都不见了。”于成龙思索着说道。
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卖船的谈判却没有什么进展,香港方面一天几个电话地催问,并要求于成龙尽快拿出第二个方案,沉重的压力让他们三位喘不过气来。
又是一个白天过去了,谈判毫无进展。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什么话都不想说。回到各自的房间里换好了家常衣服,又不约而同地来到客厅。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是一番沉默。
尤冰终于说:“事情难办,总得吃饭。今晚我来做。”
“好,那就麻烦你了。泓业,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尤冰进厨房后,于成龙道:“泓业,怎么回事,这两天你和小尤闹别扭?好像你们之间话少了许多?”
“于总,没有啊,我和小尤,我们之间没事啊!”
“没事就好。现在是非常时刻,这里就我们三条枪,必须搞好团结。有什么事,我先唯你是问。你是男子汉,凡事要多让着人家姑娘,明白吗?”
“明白,真的没事。”
归泓业说完,从盥洗室里端了一盆水来到院子里,对着那些花花草草洒起了水来。这是他最近经常使用的一种调剂精神的办法。看见邮箱里有一封信,顺手拿出来一看,正是给自己的。他急忙将双手在身上胡乱地擦了擦,迫不及待地撕开,一看,见是妻子写来的,信中这样写道:经过慎重考虑,是时候结束两人这种有名无实的婚姻,不要让这副无形的枷锁限制了各自的幸福,不要让爱情的十字架成为两人美好前景的沉重负担……信不长,但意思很明白,态度很坚决,归泓业虽说心里有所准备,但真来了,也禁不住心里一阵发堵,一浪强过一浪的悲哀、失望、愤怒甚至报复的念想都涌上了心头。
于成龙见归泓业老长时间没有动静,从窗户探头一看,见他手执信纸,正仰天长叹。待要上前询问,只见归泓业将信件折好装进裤兜,又拾起脸盆,走了进来,对于成龙投来关切的眼光视而不见。收拾完这一切后,径直走进厨房,对正在忙碌着的尤冰道:“小尤,还是我来吧。”
尤冰说:“都做了一半了,你就别再沾手了。”
归泓业道:“那,我就在这儿给你打下手。”
“这怎么行啊,存心要看我的洋相?那还是你来吧。”小尤说着退了出去。
尤冰来到客厅,见于成龙皱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两人相对无言,对面而坐。
于成龙终于手拍额头,万分沮丧地叹了口气道:“这日子真真没法过了,再这么下去,人都要变性了,就像燥气得了炎症,真想操家伙找人打架。”
话音刚落,只听厨房里传来归泓业的尖叫:“失火啦,快来啊!”
只听于成龙嘴里一声“不好”,从沙发上弹起,箭一般地冲进厨房。只见灶台上炒菜的铁锅里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舌已冲向抽油烟机,归泓业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地站在一边。
于成龙看这架势,二话不说,立刻关闭煤气,接着抓起锅盖,猛地盖在锅上,锅中什物噼叭乱响,由于仍有空气进入锅中,于成龙将厨房里的抹布、毛巾拧干,在锅盖边上围成一个圆圈。这样,火没了空气,很快就熄灭了。
“泓业,开小差啦?”于成龙没有一点怪罪的意思,相反还问道,“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刚才,也许火太旺,也许油太多,一不留神,火就起来了,越烧越大,我,一时没了主意,真的很差劲。”
看到归泓业满脸羞愧的样子,于成龙笑着说:“谁都有出差错的时候,这没什么,快休息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于总,你的手起泡了。”归泓业反过来关心于成龙。
“我那儿有红花油,专治烧伤,我去拿。”尤冰说完,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泓业,刚才你在院子里的举动我都看见了,当不当我是你的兄弟?是兄弟,就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于成龙趁尤冰不在,再一次询问归泓业。
“于总,我,我老婆来信,要和我拜拜。”
“分手?这是真的?”
“是真的。”
“不行,你老婆我认识,我得去做工作。”于成龙顿了一下,说道。
“算啦,她外头有男人,是变心。一个变了心的女人,”归泓业摇了摇头,“只怕谁去了都没有用。”
“那,你赶快回去一趟吧,也许还有救?”于成龙还是心有不甘地说。
“要真是去救火,像你这样,三下五除二,还可能真有救。”归泓业苦笑道,“这样回去能做什么呢?去求她?还是去骂她?求,是求不来真爱的,骂呢,也只是出一口气。再说这么多年,我一直不在她的身边,也不能全怪她啊。”
“这么说,你真准备放弃?好嘛,什么不顺心的事都凑一起了。我才想你一个做家务的好手,也会出事,老革命碰到新问题,我才觉得奇怪了。这不怪你,泓业,这种事,它的杀伤力是很大的,这是件痛苦的事。”
“爱,本来就是痛苦的。爱别人和被人爱同样痛苦。”
“我于成龙的部下,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要吹也是你吹,哪有一个大老爷被人家蹬掉的道理?”
归泓业摇着头道:“于总,强扭的瓜不甜。这事我是真不想说,现在大家的压力都到了极限,犯不着再为我的这点破事分心。”他满面凄容,盈盈欲泪:“要真和智利人谈不成买卖,那才是大事,要是失败了,后果怎样,我想都不敢想。”
“怎么说你这事都不是小事,是我太大意了,一早就应当放你回去的,我对不住你啊!”
“不不不,这真的不关你的事,你还是集中精力抓工作吧。”
“这也是我的工作,而且非常重要!”
“这事先不要告诉小尤,这是我的私事。”
于成龙和归泓业的这些话,让在门后边的尤冰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这时,她手拿红花油,低着头进来,默默地用棉签蘸上药在于成龙手上的患处涂抹着,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六只眼睛全都盯在那根移动的棉签上。
第二天下午,归泓业从外边风风火火地回来,他告诉于成龙,赛萨尔终于回来了,正在公司里开会。于成龙道:“既然如此,我去会会他,情况怎样,我们也好最后下定决心,该怎样就怎样,不能被人家玩死了。”
“还是我先去探听一下虚实吧,不能让他感觉到我们这边焦虑的情形,你一出马,我怕他会趁机提出什么附加条件,到时候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尤冰认真地说道。
于成龙想了想,点头同意道:“有道理,小尤,在保证大局的前提下,只要赛萨尔真能帮助我们走出困境,他若有什么要求也可以考虑。”
尤冰点点头,转身对归泓业道:“泓业,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归泓业被尤冰这么一问,有点难为情地说道:“我?没、没有。我们两个在这里等待你的好消息。”尤冰又是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拿过车钥匙,开着车走了。
尤冰来到维拉集团的写字楼,径直到赛萨尔的办公室。会已经开完,但赛萨尔不在。向秘书一打听,才知道赛萨尔陪客人到海滨度假屋去了。秘书告诉她,老板谈完一单业务,与客人出去轻松轻松。
尤冰道了谢,开着车朝郊外驰去。
凭着过去的印象,远远见到那幢海滨度假屋孤零零地立在岸上,尤冰将车子停在路边,对着车里的倒视镜下意识地整理自己的仪容和着装。
天色未暗,四下里弥漫着黄昏的氛围,从车窗往外看,一边是远处山峦起起伏伏的曲线不断,一边是淡淡夕阳下宛如镀上无数银花闪烁不停的辽阔大海。尤冰无心多看,一踩油门,汽车飞也似的朝前驰去。
尤冰来到屋前,敲了敲门,见没有反应,推门一看,只见赛萨尔从楼上走下,对着不速之客发了一回愣。
“就你一个人?不是还有其他人吗?”尤冰问道。
“你来找他们?他们刚走,有急事。”赛萨尔不解,以问作答。
尤冰想起刚才好像有辆黑色的轿车与自己擦身而过,心说要知道你一个人在此,我也不必这样急匆匆地跑这儿来了。
但尤冰顾不上这些,她严肃地问道:“赛萨尔先生,你是不是一个绅士?”
“绅士?我怎么啦?”赛萨尔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答应我去找智利人的,就算对方不答应,你也应当尽快给我回个话啊,为什么这几天你都销声匿迹了呢?”
“原来是为这事!”赛萨尔松了一口气,心里笑着说,上这儿兴师问罪了。他招呼尤冰坐下,又问她想喝点什么,见尤冰一脸的不高兴,反让他想逗逗这位中国姑娘。
“尤,你知道什么叫绅士吗?绅士就是那种所做的,不一定是自己想做的,但肯定是自己应做的人,我就是这种人,你明白吗?”
“你连影子都没有一个,谁知道你做了没有?还说什么喜欢我,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我可没这么说。”
“好啊,你现在否认了。”
“我是说,我非常的喜欢你,你当然说得不对。”
“那,你能不能再说一次?”
“什么?”
“说你爱我。”
“我非常的爱你。”赛萨尔走到尤冰的跟前温柔地说。
尤冰并没有回避:“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帮帮我的忙呢?”
“你的忙?你指的是那些船?”赛萨尔大为不解,“我爱你和那些船有什么关系?”
“那你到底有没有去做?”尤冰耐着性子再次问道。
“那好,我要真帮了你的忙,你拿什么谢我?”赛萨尔有意兜起了圈子。
尤冰一时愣住了,她看着赛萨尔,看着看着,忽然闭起双眼,慢慢地解开身上的一粒粒纽扣,最后将外衣褪下,扔在一张椅上。
“拿去吧,你不就是要我的身子吗?你拿去,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肯真的帮我,对吗?”
赛萨尔大吃一惊:“尤,我非常爱你,也很想跟你睡觉,可那事跟这事那是两回事。”
“在你眼中不就是一回事吗?”尤冰大声地说。
“尤,我承认我们对爱的理解有些不同。我一直认为,恋爱双方这种男女之爱是让人达到快乐的最佳途径,是忘记烦恼享受人生的最好办法。正因为它带来的快乐太强烈,正常人对它有憧憬,恋爱中的人对它更有期待,我觉得我有那种反应再自然不过,难道你就没有这种需要吗?”
尤冰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我不是来与你讨论这个话题的。如果你觉得我必须这样做,你心里才能高兴,才愿意帮忙,就不要再问为什么,拿去就是。”尤冰再一次坚定地说。
“你是为了那些船才这样做的,”赛萨尔激动地说,“不是为了我,对吗?”
“无论如何,你不应该骗我,这么长时间没一点消息,就是对方拒绝你的要求,你也应当告诉我。”
赛萨尔觉得不能再玩笑下去了,他认真地说道:“我们是好朋友,我真的没有骗你。你知道吗?”
原来,老维拉只身流亡厄瓜多尔,有家难回,隔三差五地听到有关自己的企业王国的坏消息,让他深受刺激,愤愤不平,激恨交加下,终于病倒了。赛萨尔知道老爷子病倒的消息后,当下搭飞机立即飞往基多。
老维拉经过治疗,已无大碍,但架不住年纪大,一时半会儿是离不开医院了。老人家躺在床上,心情自然欠佳。见赛萨尔来了,又埋怨他不该此时离开利马跑这儿来。既来之则安之,父子俩乘机就眼前的形势做了分析。在谈到中方卖船一事遇到阻碍时,老维拉思考片刻,指示儿子:“做生意要看长远,咱们在捕鱼上不能和中国人合作,但在鱼粉贸易上却仍大有作为。要继续打好与中方的关系,在困难时帮上一把比平时做什么都管用。这个事不能等,要做得干脆,做得彻底,这样人家才能见情,才会记住一辈子,在双方日后的合作中必有不错的回报。”
老维拉的这番话,赛萨尔深以为然,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邀请他智利的同学到利马来,当面说服了对方按照初时与中国人达成的共识继续谈判下去,毕竟这项投资物有所值,这就是说,谈判成功,指日可待。当他把这一切挑着可说的说给了尤冰听时,尤冰听后自然如释重负,思想樊篱尽除,周身顿觉轻松起来,又为自己错怪了对方感到抱歉。
赛萨尔将椅子上的衣服拿过来,仔细地披在尤冰的身上。尤冰抬起头来,第一次充满深情地看着赛萨尔,那深邃澄澈的双眸,羞涩含笑的嘴巴,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女人的韵味,这样近距离地感染着赛萨尔,让他几近不能自持。但他最终还是转过身去,打开桌上的音响,一支美妙的拉丁舞曲似细水一样潺潺流出。
“你是个好人,赛萨尔。”尤冰充满感激地说。
“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好。”赛萨尔两眼朝楼上看去,想起盥洗室玻璃墙面的特殊装置,想起自己的荒唐行径,面对尤冰天真无邪的神态,他的内心感到从未有过的羞愧,他真想把这一切说出来,请求尤冰的原谅。
“尤……”赛萨尔欲言又止,他担心他果真坦白了,尤冰还是要弃他而去,话到嘴边,终归没有勇气。
“什么都不要说了,好坏我可以感觉得到。”尤冰柔声说道。
月亮不知何时升起,悄无声息的月光似乎随着音乐摇曳不定。赛萨尔情不自已地说道:“尤,愿不愿意和我跳舞?”
尤冰爽快地起身,一只手让对方牵着,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对方的肩上,双脚慢慢随着音乐的节奏移动。几分钟不到,尤冰停了下来,将双手圈在对方的脖子上,仰起头,闭上了眼睛。赛萨尔慢慢地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两个人热烈地接吻起来。
过一会儿,尤冰停止动作,轻轻地推开对方,平静地说道:“谢谢你,我该回去了。”
“怎么,这像是在吻别?”
“我要回去了。”尤冰又重复一次。
“尤……”赛萨尔的声音有点变调。
“就这样了,再见了!”尤冰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温柔,那样甜美。
望着尤冰渐行渐远的背影,赛萨尔在后面叫道:“尤,爱上你这样的人,我没有一点的遗憾。”
尤冰回过身来招招手,继续朝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一阵阵海浪拍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