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秘鲁男女闹公司的事,周启荣回公司时有同事告诉他了。下班的时候由于还有点事未办完,尤冰和归泓业先开车回去,周启荣忙完事情后才独自往宿舍赶。还未进门,就听到尤冰在客厅里大骂康文彬,说这次两个狗男女敢上门寻事,一定是受到康文彬至少是受到夏云逸的指使,不然怎么就知道刘进益在这家公司上班,而且还是老板?难道刘进益还对他们自报家门?又说,怎么都得想个法子,阻止他们,要不由着他们闹,岂不让全利马笑话,这公司以后还怎么做下去?
周启荣站在院子里听得清清楚楚,心想尤冰你太冲动了,不该未经调查就把这两个男女的账都算到康文彬的头上,可要说刘进益入花丛自报家门,又似乎不太可能,毕竟他连简单的几句西班牙语都说不清楚,还能介绍自己?这样边胡思乱想,边步入房门。
尤冰一见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周启荣的鼻子说道:“周经理,你是康文彬总裁在利马最信任最倚重的人,公司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情,你知不知道?我的意思是发生这些事情你事先知不知道?”
“小尤,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要事先知道,那我成了什么?你问这话,说明你对我连一个起码的了解都没有。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愿意郑重地告诉你,我不知道,我一切都不知道。”周启荣大声说道。
“你不知道?那还有谁知道?”尤冰跟着喊道。
“小尤,你不要胡说。”刘进益涨红着脸劝阻道。
“我体谅你这时候的心情,不会跟你计较。但是小尤,我做事历来光明正大,从不做昧着良心的勾当,这是我做人的起码原则。再说了,是不是康文彬在背后指使,我们也只是在猜测,还没有真凭实据嘛!听你小尤刚才所言,我倒像是一个帮凶,可你们想想,我这个‘帮凶’连康总裁何时到的利马都不知道,我像是一个帮凶吗?我说过,我不计较你这一次,但如果你还拿这样的问题来问我,就是对我的侮辱。”
“都别吵了。”刘进益沙哑着嗓子劝道。自从昨日康文彬在电话里羞辱谩骂他一番以后,刘进益的精神几近崩溃。这会儿又见到大伙儿为他的事发生争执,愤恨愧恧的他终于止不住哀求道:“求求你们别吵了,一切罪孽由我而起,我对不住大家,对不起公司,求求你们别吵了。”
“算了吧,还是商量一下如何解决这事吧,于副总就要到了,这事不尽快解决,倒像我们连这点子手段都没有呢。”归泓业也忧心忡忡地说。
“少不得,我自己拿钱出来,封他们的嘴。”刘进益叹道。
“刘总,你这不是犯糊涂吗?这帮人心黑得很,欲壑难填不说,你给了钱等于承认了你的所为,也难保他们不会再来,化财要消灾,要化了财却消不了灾那怎么办?”尤冰叫道。
“这事由我而起,不能说我一点责任也没有,我也只能这么做了,他们要多少钱?”
“五千美元。”尤冰答道。
“狮子大开口。”归泓业说道。
“这事还是交给我办吧!”沉默许久的周启荣终于开口道,“我再去找费南多,让他出面摆平这事。”
“费南多是西瓦尔的侄儿,西瓦尔又与康总裁关系密切,这事成吗?”归泓业问。
周启荣还真未想到这一点,一时语塞。这时候,茶几上的电话铃响了,周启荣顺手一接,正是康文彬打来的电话。
周启荣接完电话,还怔怔地待在那儿,心说利马这鬼地方实在邪得很,说曹操,曹操到。他放下电话,坦然地对众人说道:“是康总裁,让我明早去见他,正好,我也有许多问题想向他请教。”说完,不待别人做何反应,先行上楼去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周启荣依约来到康文彬的房间里。康文彬热情地接待他,这倒出乎周启荣的意料。
“启荣啊,”康文彬在沙发上坐下,“最近公司里出了不少让人头痛的事,渔船老有问题,渔获也减少许多,银行又在追债,搞得我这个总裁四面楚歌。在这节骨眼上,刘进益偏不争气,干出那种禽兽之事,他自己要作孽,随他去,只是他这么做了,破坏了公司的形象,制造了新的麻烦,真是雪上加霜啊。他是不适合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现在,我心里急得很,香港、利马一大堆工作,哪头都离不开我,我想来想去,要想摆脱困境,减轻银行债务压力,就必须多打鱼,渔获多,收效大,自然有钱去还债,可要做到这一点,渔船好坏是关键。虽然我们已经投了不少钱在这上头,但在我看来,还是小打小闹。我认为应当下决心更换八条不争气的渔船的主机,国产主机确实不行嘛。我想好了,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是禁捕期,正好可以做这项工作,我初步与邓守仁他们一说,马上得到他们的响应与支持,还为我做了一份授权书,让我全权处理这八条船的一切事宜。我在想,这八家船公司是用你的名字在秘鲁登记的——这要感谢我,第一个为你花了不少钱办了秘鲁居留权,你才有这种资格——需要你配合一下,将你手上的股权登记证书和空白股份转让书签上字,交给我,以便我在未来谈判中更好地行使权力。请你来就这个意思,你看怎么样?”
康文彬兜了一大圈才转到正题上。周启荣听了,想了一下,并不直接回答康文彬的问题,他一改过去在康文彬面前唯唯诺诺的作风,神色凝重地说道:“康总裁,您刚才说的公司接二连三地发生许多事情,抓鱼的事暂且不去说它,就说刘进益出的这桩丑事。整个过程夏云逸都有份参与,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从对证。昨天一对男女来到公司,女方指名道姓地告刘进益平安夜那天晚上强奸了她,把她的肚子搞大了,要刘进益赔偿。这人一看就是操皮肉生意的,竟然敢上门讹诈,这胆子也忒大了。但他们居然知道刘进益在哪家公司,在哪里上班,做的是什么职务,如果不是有知情人相告,他们又如何得知?不是有人背后撑腰,又焉敢如此张狂?康总,恕我直言,夏云逸与您,关系不错,”周启荣原本要说“是拜把子兄弟”,但话到嘴边又临时改了说法,“您能否帮忙找找他劝劝他,他这样闹,最终招损的还是公司嘛!”
康文彬听完周启荣的这番话,心里早有准备。他深知周启荣的个性,知道若不打消他心里的疙瘩,下一步指望他干什么都将难以成功。于是康文彬脸上仍然堆着笑,轻松地说道:“启荣,你的这些话我何尝不明白,甚至你想说又没有说出来的话,我不妨也替你说了吧。你一定在想,夏云逸与我是铁哥们儿,比亲兄弟还亲,夏云逸干这种事,不说受我策划,起码我应知道,对不对?否则刘进益搞女人的证据怎么就落到我的手里?笑话,夏云逸一个大男人,他的所作所为还用得着我去指使?八成是他看刘进益一个月几千美金的收入,太肥了,想趁机敲诈一笔也不定呢?谁敢说你刚才提到的那两个狗男女不是他的走卒呢?至于相片到了我手里,我是刘进益的上司,又与夏云逸熟悉,夏云逸将照片交给我,是让我处理问题时有个依据,这有什么说不通的呢?年轻人想问题不要过于简单,如果说夏云逸是我的铁哥们儿,我就出主意,成为帮凶,那你是我的心腹,更应该在这件丑闻里扮演什么角色呢?按照这个逻辑,你也逃脱不了干系啊!”
周启荣马上联想到昨天晚上尤冰指着自己鼻子痛骂的情景,他无言而坐。
“启荣,你再冷静地想一想,我是那种下作之人吗?干这种事的人良心让狗给叼去啦。刘进益平日不修身不养德,湿手捏了干燥面,怕是难以料理清楚了,罪不可恕。我寻思,只有你去当这个总经理,到合资公司代表中方去当副总经理,我或可放心一点,晚上不至于睡不着觉。我看好你,重用你,那是我一贯的想法与做法,从你在北京一家外资公司当一名默默无闻的小文员,我就觉得你悟性极高,可塑性极强,孺子可教啊!于是千方百计地把你调到利马,委以重任,让你学到你过去十年加起来都无法学到的东西,经济上的好处也毋庸讳言。你如果还念在这上头我为你做的一切,你就应该站出来,在紧要关头支持我,这就算见了我当年那份情啊。正因为你我关系非同一般,你又是个明白人,我才这样慢慢跟你说,要不然,我还是你的老板,简单下个命令,你也得服从不是?”
康文彬这话是要周启荣见情,现在是知恩图报的时候了,更何况,我还是你的老板,几个因素加起来,你周启荣不能无动于衷吧?
“康总,您怎样提携我,帮助我,我没齿难忘,”周启荣诚恳地说道,“我曾经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没有您,也就没有我周启荣的今天。说实话,当他们怀疑到您的时候,我不信,也不愿相信,只是夏云逸到现在还在闹,您真的没法子劝劝他?把刘进益逼上绝路于他有什么好处?”
“还不是钱在作祟?这事我可以打听一下,但我不保证能够办得到。”康文彬加重语气说道,“倒是我刚才说的事情,你应当明白,此事非办不可。我不要你报什么恩,你能依着我的话去做,我就非常满足了。”
“康总,您这样说,那我成了什么啦?说实话,这要是件私事,不牵涉到公司,您老人家一句话,我周启荣若回头说个不字,我以后名字都倒着写。”
“那好,既然你说到公司,那我问你,我还是不是公司的执行总裁?我告诉你,我还是占公司30%股份的股东呢!这你也知道。难道说公司的好坏与我无关?难道说渔船的经营我不紧张?笑话。告诉你,周启荣,”康文彬一改刚才和蔼可亲的表情,板着脸说道,“你不要盘算着这个人那个人,你头顶上真正的老板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别让我拉下脸来对你说话下指示。”
康文彬怒火中烧,快步走到窗前。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伤感的语调对周启荣继续说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公司,为了我们的捕鱼业务,别人不理解,难道连你也不理解?如果你还当我是个长辈,一个真正爱护你的长辈,你就先签了空白股份转让书,我得到的也只是一张白纸,因为你不在股权登记证书上签字,这个转让还是空的。换句话说,也是不起作用的。而你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起码化解了一些矛盾,一些集中在你身上的矛盾,这样处理对你对公司都有好处,你何乐而不为呢?”
康文彬睃了周启荣一眼,见对方认真地听着自己的话,似有心动,便继续说道:“我这人最瞧不起那种迟疑瞻眴左右顾盼的人,时至而疑,临事而惧,哪像是你这种血气方刚、古道热肠的男子汉所为?一定要弄到智短才尽,篙断桨折,上不上,下不下的,那就为时太晚了。启荣,难道你还不能明白我的这份心思吗?”话到最后,竟似有些哽咽。
康文彬的口才果然了得,说起这些话来,既扪心似发自肺腑,又诚恳无丝毫造作,在周启荣听来,竟句句在理,不由得愀然心动。他终于说道:“那好,我签,只要对公司有利的,我签,我签就是。”
“你这会儿就回公司,把转让证书签了,我的律师会跟你一起去,请你也在他为你准备好的文件上签字,办好之后交律师带给我。下午我与维拉有一个重要谈判,需要这些文件。”
“维拉不是到西班牙去了吗?”
“我与维拉的儿子谈,总之,这或许对公司是一个机会。”康文彬信口胡诌道。
周启荣立刻起身办事去了。他的心思说简单也简单,虽然脑子里还存在这样那样的疑点,但无论怎样,要他相信康文彬去干那种卑鄙的勾当,他是不会相信,也不愿相信的。望着康文彬指天划地地说为了公司为了捕鱼项目他操碎了心,他周启荣没有理由不给他一个机会,不帮他一把。
望着周启荣起身离去的背影,康文彬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庆幸当时的布局今天果然大派用场,虽然费了口舌,目的也只达到一半,但他不能一下子要求太多,否则欲速则不达,那样反而会将事情搞砸。他想了想,又给夏云逸打了电话,要他稳住那两个秘鲁男女,暂时不要去公司闹。他是担心会碰上周启荣,以周的脾气说不定会掺和进去,那样反倒会误了自己的大事。
夏云逸却在电话里告知,那两个男女已经走了。
“走了?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我马上把他们追回来。对,抓也要抓回来。就这样。”康文彬怒不可遏,摔下电话后还在那里呼呼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