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载“汉中买茶、熙河易马”,熙即今甘肃临洮。记忆中,那年汉中公路两旁的油菜花,一簇簇开得繁盛,像是要和盛名之下的汉中紫阳茶争个输赢。在汉中,我买过吉他书,买过猴王烟,就是忘记买茶。没有了茶,空手到临洮,也换不来马,只有当个闲人好好转转。
《宋会要辑稿》“蕃夷”七之三十五记载,元丰三年十二月,宋廷诏令熙河路经略司指挥熙州,按规定于阗国进贡可以赏赐给国王本地土特产,接到命令后到朝廷领取,一行不能超过五十人,随带牲口也按此标准,超过的不能就地解散,一律带到熙州、秦州安排工作人员进行收市交易。
朝廷有命令,只能在熙州进行市易,其余各地均为不合法的,且每次不能超过五十人,那么热闹喧嚷的集市,只带着一副空皮囊,吊儿郎当地闲逛,真有点不合时宜,东看一眼,西瞅一下的,弄不好会被当成探子拘押。
人有清闲的时候,作为河陇地区市易的临洮从来没有闲散过。
据《宋史·职官志》、《文献通考·职官》记载,熙宁七年收复熙河后,按照经略使王韶的建议:“西人颇以善马至边,请趣买茶司买之。”
《宋会要辑稿·职官》载,熙宁七年六月二十五日,熙河经略使王韶曾说,我奉旨广求良马,现在黑城那边的少数民族经常遣送马匹前来,恳请答应我领导买马司应付,开展相关贸易活动。
此处,可以觉出“应付”两个字的厉害。王韶代表宋廷也应付,那些夷人把马赶到边境上,要求交易,工作压力挺大,赶快打发相关单位应付一下,草草了事。好像宋朝对于马有种先天性的排斥,其实当时并不如此。宋朝的疆域内还远没有达到那种战马如云的地步,这是写史的史官,在逼仄的环境中,都要突出家国情怀,虽然军事上处处受阻,文化上还是要有自豪感,那种刻意而为的高枕无忧,从骨子里透出了一个国家所面临的压力。
王韶何许人也?
王韶,北宋名将。足智多谋,富于韬略。熙宁元年,他上书《平戎策》,提出收复河湟等失地,招抚沿边羌族,孤立西夏的方略,为宋神宗所采纳,被任命为秦凤路经略司。熙宁元年,主持洮州、河州地方事宜,直接对中央政府负责。熙宁五年五月,采取安抚的策略,使青唐城羌族首领俞龙珂率十二万人归附。宋因为其地连接通远军,即今甘肃陇西,由王韶兼任军事主管。七月,领兵大破蒙罗角、抹耳水巴等族,立即带领部队到武胜,即今甘肃临洮,又击败部族首领瞎药,招降其部落两万余户。在此基础上不断扩大地盘,建立熙州,并让经营熙河路的经略、安抚使兼任熙州官吏。六年三月,大军进取河州,部族首领木征败逃,属下部将开城纳降。稍后又平定归附的羌部叛乱,官拜枢密直学士。九月,接管甘肃宕昌、岷州,使相邻的迭部、临潭等州部族归附,招抚羌民三十万帐。七年初进入京师,成为朝廷要员,木征乘机再次兵临河州城下,王韶急速返回熙州,出其不意,直捣敌巢,大败敌军于今甘肃临洮,额勒锦与布沁巴勒等部族叛乱,断其与西夏的通路,迫使木征率八十余部族首领出降。熙宁八年,出任主管军事的要职,不久被降职,出任鄂州,直到元丰四年逝世。
忠勇之士,可以高歌,想来43岁指挥千军万马的王韶,策马临洮,颐气指人,胸襟满怀,颇有一股指点江山的英雄气概。
王韶主持了对洮水流域吐蕃诸部的招抚行动,并率军收复了熙、河、洮、岷等州,史称“熙河之役”。其直接目的是为断西夏之右臂,进一步占据有利的地理条件,进而制服西夏。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这首民谣在王韶熙河之役后也能流传开来,那种饱满的战斗精神和一战功成的英雄气节,学是学不来的。争斗之后,议和总是主流,所以刀光剑影总是不符合历史发展的规律的,也要给民生息,大力发展经济,给老百姓好日子过,开展广泛的双边贸易交流,进行茶马交易,完成经济互补。
王韶用临洮当地花儿的味道哼唱而来,效果非常好。史料说在熙河设置市易司后,“熙河人情甚喜”,“联袂围绕汉官踏歌”,“自今后无仇杀,有买卖,快乐做活计,不被木征来夺人口牛马”,番民们载歌载舞,踏歌而行。
前辈王昌龄对临洮有过这样的体会和感知: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
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太悲戚,再看马戴的:
金带连环束战袍,马头冲雪度临洮;
卷旗夜劫单于帐,乱斫胡儿缺宝刀。
又过于率直了,两相比较,还是昌龄的高妙,流露出一股惋惜和诀别之意来。三个比较,还是王韶幸福,王昌龄只是见临洮,马戴度临洮,王韶可是常驻临洮啊,可惜他没写过诗。
历史也不答应,王韶还要写他的奏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花在娱乐上,他给神宗献上的《平戎策》,具体内容为:
西夏国可以被攻破,想要如此,必须先收复河、湟二地,如此一来西夏有腹背受敌的忧虑。西夏连年攻打青唐城,不能拿下,假设他能够攻克,必然大举挥兵南下,在秦、渭二州大肆烧杀抢掠,在兰、会放牧马匹,截断通往渭州的道路,令当地羌族朝夕听命,将战略前线向西推向临洮,出兵即可扫荡洮、河二州,如此一来,甘肃、四川全境都在他的战略打击之下,当地少数民族首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更不要说进行自我保护。现在唃厮啰的子孙中,唯有董毡能够拥兵自立,其余如欺巴温等部族,文明和法度能够涉及的范围有限,不过一二百里,势力还无法和西夏人一决高下。武威以南,到达洮、河、兰、鄯,全部为汉代时设立的郡县,其间如湟中、浩、大小榆、枹罕,土地肥美、物产丰饶,适宜耕锄播种。所幸的是这些土地如今被各个少数民族划分开来,彼此划地为界,给我们提供了合并、收服他们的最佳时机。这些土地上生存的各个土著民族一旦归附,唃厮啰没有不顺从的道理。我们都知道相互掣肘的道理,唃厮啰归附后,那么河西的李氏必然受其牵制,不敢轻易出兵,反而为我们控制。还可以利用唃厮啰在当地部族中的声望,使其他部族感到敬畏,趋之若鹜,使他们在临洮或渭源城集合旧部,招募良才,不断地学习和熟悉汉族礼仪,有朝一日虽实力强大,已和汉族文化水乳交融,像延州李士彬、环州慕恩一样,成为我们的附庸,而且使得西夏没有可以联结、策应的同盟国,这才是用兵的上策。
所谓用兵之道,上兵伐谋而下兵伐勇,王韶用文化输出的方式,使其“习用汉法,异时族类虽盛,不过区区莽夫也”,的确是高瞻远瞩。
宋代诗人辛弃疾的《鹧鸪天》:
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忆少年时事,戏作。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簶,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在开辟北宋重要互市场所上,王韶主持的茶马互市活动,使胡汉双方频繁市易,形成了民族文化交融的拉扎节。
有资料称,拉扎节是流行于甘肃省渭源、临洮、康乐、临潭和卓尼等县及周边地区部分乡镇群众中的一个重要节日。拉扎节源于当地先民对“五谷神”的崇敬和感恩。从农历七月十日开始到十月一日送寒衣或半月后结束,历时两三个月。节日期间要进行祭神、尝五谷等活动。据考证,唐代宗宝应元年至宋神宗熙宁五年,临洮县南部的衙下、潘家集、苟家滩、三甲等乡,洮河两岸过“拉扎节”的地区居住的大多为藏族和羌族百姓。
拉扎节上,众生混杂,临洮花儿开唱,唱你,唱我,唱的是对生活的一种信心和态度。
按古老习俗,过“拉扎节”仪式隆重。从全村庄稼中挑选穗头最大最长、籽粒最饱满的优良小麦、青稞、大麦等束成把子,奉献在“五谷神”香案上。同时杀鸡宰羊献牲,请法师跳神,报答神灵,去寺庙焚香点蜡,浇奠叩头,请五谷神尝新。每当一个村庄的“拉扎节”到来之前,这里的村民便杀猪宰羊,购买烟酒,提前做准备,整个村庄呈现一派吉庆祥和景象,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昔日里,每逢拉扎节,在村庙院地设坛扬幡,举行隆重的宗教仪式,燃香点烛献牲,以虔诚的心态祈求神灵保佑五谷丰登,民众乐业。这时的法师身穿花袄或法衣,头戴“麻头”,手执羊皮鼓,欢快又有些庄重地扭步、击鼓、舞蹈,口中唱念祷词。这种跳神活动,作为一种民俗文化现象,是在特定季节驱逐疫鬼、敬祭山神祖先的宗教仪式。一年一小祭,延续一天一夜,直至送“黑神”——瘟神去而告终。三年一大祭,延续三天:第一天设坛请神,这天的“打双坛”别有意味;第二天是“节日天”,祭神,这天晚上要送瘟神;第三天是完神,请“司公”跳护神,请善奶奶念嘛呢经。
从茶马互市开始,胡汉交融的文化一体化,在拉扎节里有着明确的体现,藏族巫术中神秘面具对汉族文化的一种冲击也好,汉族文化的一种包容也好,有茶喝,有马用,双方天天都是好兆头,何乐而不为呢?
而这一切都受惠于临洮。临洮,西部历史文化名城,古属九州之一的雍州,自秦献公灭西戎部族狄、桓建立狄道、桓道二县,为临洮建县之始。历史把机遇给予了临洮,很长时期使它成为国家政治军事的边陲重镇。安史之乱后,陇右大片土地陷于吐蕃达三百年。宋熙宁五年,王韶克复熙河,升狄道为熙州,领熙、河、洮、岷、迭、宕广大地区,元、明、清均置临洮府,府治也是临洮,直到清乾隆五年,临洮府由狄道迁至兰州,临洮为州的历史结束,前后绵绵两千年。各代中央政府将临洮作为重点地区,投入大量的物力和人才,对促进当地政治、经济、文化建设发挥了更大作用。
据《新唐书·宗室世系表》所载,老子的曾孙叫李昙,李昙的儿子叫李崇。李崇“建功北狄道讨西羌”,受封南郑家素昌,即今狄道,在秦时曾任陇西郡守,驻防郡治狄道。李崇就是为后世所称颂的李氏陇西房始祖。这样,从老子西行飞升临洮,到老子九世孙李崇以后,就开始有了“陇西房”李氏,即“陇西李氏”。
临洮有洮水,吐蕃部族生活在附近,临洮有哥舒翰记功碑,使人犹忆哥舒翰。我的火柴快燃完了,再划燃一根,光线黯淡,王韶的面孔渐渐模糊,那么多的油菜花,一个人看不好意思,叫上前辈哥舒翰,让他喊上唐高宗,再叫上宋神宗,排在自己前面的队列里,一起接受临洮历史的检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