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后背做腿,“蹭”着去拿书
每天下午的时候,我会有一大段的空余时间。我就趁着这段空余时间,把妈妈“撵”到外面去晒太阳。
妈妈走了,我的重心好像被抽离了。妈妈在身边,哪怕只是躺在我的身边睡觉,即使没有任何交流,只要我能看见她,我的心里就是踏实的。
但现在,我的心里七上八下,恐惧夹杂着丝丝慌乱,深深地绑住了我。不知不觉间,我竟然觉得自己的手心里满满的都是冷汗。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难受。
为了能够驱散这种情绪,我开始刻意地分散注意力。躺在炕上,我的眼睛开始到处打量。不是在找什么东西,而是想快些脱离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在我身旁的小圆镜子上。镜子又反射出光芒,一个圆圆的,光的影子就映照在天花板上。我伸出一只手,在阳光和小圆镜子上做了一个遮挡,天花板上的影子马上就消失了。我拿起了小圆镜子左右翻转,那个光的影子就在屋里四处乱窜。
突然,我的眼光落在了窗台上面的一摞书上。那是我精心购买的中医书,和我一笔一画写下的手抄本。自从发生变故以来,我脑子灌满了“天塌了,我完了”这样的想法,这些我曾经视如珍宝的书,早已被忽略不计了。若不是刚刚不经意间看见,我甚至都没有觉察出生活中竟然少了这样重要的老朋友。
再次看见这些书,我的心里痒痒的,有了一种马上就想看的冲动。可是,书在窗台上,妈妈不在,我自己又不能爬起来去取。看看石英钟,妈妈刚刚出去了十几分钟,短时间之内还回不来,看来,只能我自己想办法了。
我侧身躺在炕上,试着用肘关节撑着身体,想把自己的上身撑起来。然后再凭借腰的力量让自己坐起来。可是刚刚一用力,肘关节就钻心的疼,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我依旧没有死心,四处搜寻能够抓到的东西。我的腿不能承受一点力道,手指和肘关节也疼得要命。没有一个可以用力的支撑点,自己根本就起不来。我想抓住一个东西,然后使劲儿地拽着,借助外力的帮助,或许我自己还有可能起来。找了一圈,最后我还是失望了,身边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
“不能就这么放弃,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对自己说。自己起来去拿书已经是不现实的事情了,如果身边有个长棍子也行。想到这里,我四处寻找,结果又一次失望了。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躺回原位:“唉,我真是个废人,连一本书都拿不到。”这样想着,眼泪又忍不住要流下来了。
我的眼睛盯着那摞书看,脑袋里飞快地想着办法。“我现在距离窗台不到两米的距离,而且这个窗台紧挨着炕,就在我的脚下。如果我头朝里躺着就好了,这样伸手就能够到书了。”一语点醒梦中人,就是头朝里躺着!我只需要把身体360度地转一个圈,头就在现在脚的位置了。这样我拿到那本书,就易如反掌了。
说做就做,我仰面躺在炕上,双腿卷曲,用脚轻轻地斜蹬着炕面,一点点地转动身体。可是腿扭过去了,上半身还在原位。我试着用屁股做轴,在脚蹬炕面的瞬间腰用力地绷直向上挺,然后后背紧贴着炕面,胳膊和后背一齐用力,向窗台的地方“蹭”。在各个部位齐心合力的运动下,身体终于向窗台的地方“转”了。我在心里给自己加油,眼看着和窗台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身上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激动的,只觉得一汩一汩的热流充满了全身,也冲淡了身上传来的疼痛。
终于又拿到了我心爱的书,我好像捧着一颗轻易不舍得吃的糖果一样,小心翼翼地擦去封面上的灰尘。我重新又翻开了书,那些我亲手做的笔记,亲自标注的重点段落,那些字迹、括号、下划线,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得就好像是在欢迎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归来。我的心里一阵翻腾,又拿到了书的喜悦,掺杂着对往昔的怀念,还有一种抹不去的忧伤,在我的心里久久不能散去……
妈妈,让我替您疼吧
我最恐惧的事情,不是我的瘫痪,也不是和大学擦肩而过,而是妈妈犯病了。确切地说,是妈妈肠梗阻的病犯了。
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妈妈正裹着被子,背对着我侧身躺着。妈妈很少起得比我晚,仅有的几次起床晚了,都是生病了。我的心里一紧:“妈妈是不是……是不是……生病了?”这样一想,刚才还有点迷糊的我,立即就清醒了。
我侧躺着,往妈妈的身边蹭。伸出手去摸妈妈的额头,想看看妈妈是不是发烧了。妈妈的额头并不热,但是却浸满了冷汗,湿漉漉的。“妈,你怎么了?”我冒冒失失的问话惊动了妈妈,妈妈马上披着被子坐了起来:“你醒了吧,我去做饭。”妈妈的脸色灰白灰白的,眉头紧锁,头上布满了汗珠。额前和鬓角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发丝的边缘,还在往下淌着汗……
我的心里一惊,一阵凉气从头顶一直灌到了脚下,瞬间,我就手脚冰凉。“妈,您犯病了?”我用右肘拄着炕面,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由于起来急,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哎哟”一声,我又摔倒在了枕头上。听到我的“哎哟”声,妈妈顾不得自己肚子疼了,马上来搀扶我,让我坐起来。我刚刚坐起来,就看见妈妈“哇”地一下吐了,胃里因为没有实物,吐的都是黄绿色的胃液。我一下子慌了手脚,使劲地往炕沿边挪。我想挪到炕沿边给妈妈倒杯水,或者捶捶背,这样,或许妈妈能舒服些。可越是着急,就越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往前挪也挪不动,蹭也蹭不动。情急之下,只能大声地喊爸爸来帮忙。
以前,妈妈犯病都要去住院,医生给灌肠或者插胃管,把粘连的肠道通开,让沉积在胃里的胀气用胃管排出来才能好。现在,妈妈说什么也不肯住院,只让爸爸去中医那里拿几幅中药回来吃。原因不说自明,妈妈放不下我,把我交给爸爸照顾,她不放心。
爸爸急匆匆地走了,妈妈的肚子胀得好像马上就要爆炸的皮球,连肚皮上的血管都胀得清晰可见。妈妈疼得“哎哟,哎哟”直叫。每一声“哎哟”,都好像一把刀在我的心上狠狠地戳上一下,再连续地绞几次。我的心疼痛得无以复加,我真恨不得自己马上就能下地走路,或者将这疼痛转移到我的身上。让我疼,好过于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身边最亲的人疼。一种强烈的焦急,夹杂着深深的自责,瞬间将我击垮:“妈妈都是让我给拖累病了,如果不是我这双可恨的腿,如果不是我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妈妈就不用每天都这么辛苦了。我的瘫痪,等于在妈妈本已孱弱的身体上,又加了一场冰雹……”我的鼻子酸酸的,眼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梅啊,到妈的身边来。”妈妈轻声地呼唤,打断了我的沉思。“妈,你好点了吗,还疼不疼了?”我用胳膊抹了抹眼泪,一点点地挪向了妈妈。“妈好多了,不咋疼了。你哭啥呀,别害怕,妈啥事也没有。妈就是遭罪的命,妈还没有看见妈的小尾巴成家立业呢,妈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妈向你保证,明天就好了。”妈妈伸出手,轻轻地帮我把脸上没有擦干的泪水抹干。妈妈虽然这样说着,脸上也带着微笑。可是我分明看见她的眉头正在一点点地凝集,抽动。“妈妈是怕我难过,才这样说的,妈妈其实一点都没有好。”我心里这样想着,眼圈不禁又红了。
妈妈轻轻地把我耳边垂下来的乱发往耳朵后拢了拢:“看,你还没有梳头,像个小疯子。去,把梳子给妈拿过来。”我的心里,又一次被疼痛填满,妈妈已经病成这样了,心里想的还是我。而我……而我……能为妈妈做什么呢?
“冒险”为妈妈热饭
喝了中药,妈妈显得安静多了。肚子不那么疼了,气也开始往下走了。她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的妈妈,精神已经好多了。听到妈妈说肚子有些饿,我赶忙拿起放在身边的书,在墙壁上面使劲儿地拍打了几下,想让爸爸起来给妈妈做点稀饭。自从我瘫痪以后,妈妈为了方便照顾我,就跟我睡在了一起。爸爸在隔壁房间住,如果喊爸爸听不见,就敲几下墙壁。可是今天比较奇怪,我拍打的声音很大,爸爸却没有过来。我的心里一凉,莫不是……爸爸又走了?坏了,我能想到的事情,妈妈一定也能想到了。我害怕妈妈难过,更害怕妈妈生气,妈妈刚好点儿,一生气肯定会加重病情。
我忍不住转回头去看妈妈的脸,妈妈眉头皱了几下,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唉……还是我自己去吧。”妈妈说着,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下地了。但是,妈妈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身体的虚弱程度早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别说是下地走路,连站着都打晃。试了一下,走不了,又坐回到了炕上。
时间在我和妈妈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里,流动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妈妈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灰白色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发丝也没有了往日的光泽。妈妈没有说话,也没有睁眼睛,但是,并没有睡着。妈妈的眼皮还在微微地抖动,“妈妈的心里一定很难受,现在,病中的妈妈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平时365天,没有一天不忙碌,现在,就连生病……就连生病……也……吃不上一口热乎的饭。”这样想着,我的心里就止不住的难受。没有瘫痪的我,对于这些细节,也许体会得并不深。但是,在经过了许多的事情之后,我对于这种被忽略的关爱体会得更深,也更有感触了。妈妈的这种难受,不能跟我讲,她一直把我当成羽翼下要保护的孩子,有什么苦和痛,宁可自己去承受。如果我能走路多好,哪怕能给妈妈倒杯水,哪怕能给妈妈跑个腿儿,买个药,也好过于就这样眼看着家里一团糟,一点忙也帮不上。我的心,在一点点的撕扯中慢慢地碎裂……
看着妈妈那憔悴的面容,那瘦小的,缩成一团的身体。我突然感受到,那个在我心里无坚不摧的妈妈,正在一点一点地苍老下去。而现在的妈妈,更需要保护和疼惜。一种油然而生的责任感,让我作出了一个决定,我去给妈妈热饭!“妈,我去给您热饭。”我的这句话,在妈妈听来无异于是一颗重磅炸弹。她的眼睛一下睁得老大:“不行,你怎么能下地,我不饿,一点都不饿。”妈妈挣扎着坐起来去拽我的手,我连忙往炕沿边挪:“妈,你可别拽我,我就是下地试试,如果不行马上就回来。你一拽我,我浑身哪儿都疼。”我一边说着,一边毅然决然地下地。
已经几个月没有下地了,我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右腿一点也不敢平落到地面上,只能蜷缩着,但是还是有一种强烈的,下坠般的疼痛,坠得我好像马上就要倒下,只有左腿可以支撑一点点身体的重量。这样,别说走,连站立都不能超过两分钟。一旦时间长了,左腿就不能保持平衡了。一种酸疼酸疼的感觉,从脚底传到整个左半身。
我的心,刷地一下凉了。在决定要下地给妈妈热饭的时候,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可以安全地把饭热好。我只是看不下去妈妈饿着肚子等爸爸回来,等待多一分钟,妈妈的心里就多难受60秒。而那种失望的痛苦,对病情刚刚有所好转的妈妈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摧残。现在,看着腿疼痛的程度,我肯定不能走到厨房去给妈妈热饭了,但是,我同样不能退回到炕上。如果那样,我们母女就还要陷入一种无边的等待中,恐怕妈妈的心里会更难过。我该怎么办?一时间,我呆呆地僵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擀面杖“推”饭
不能退回去,绝对不能退回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的眼睛四处游离着,寻找可以支撑身体的物体。
突然,我看见了靠西面墙壁放着的那一排椅子。那是并排放着的四把椅子,一把挨着一把一字排开,从炕边一直延伸到了门边。我灵机一动,不用走路,我只要坐在椅子上,一把挨着一把椅子地蹭过去,就到了门口了。想到这里,我马上退回到了炕沿边,顺着炕沿蹭到了炕头,然后用左腿单腿撑着地面站起来,轻轻地转了一个方向,就坐在了椅子上。我用可以支撑身体的那条腿做支点,使劲地撑着地面,然后上身努力地向前蹭。这样,很顺利地,我就蹭到了门口。
到了门口,椅子已经到头了,我的困难又来了。这里,光秃秃的无处着手。站起来以后,除了可以扶着墙壁,我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支撑,或者可以拽着的东西。我又想到了椅子,如果我把左手边的椅子,搬到我的右手边来,然后再慢慢地蹭过去,循环往复,不就可以蹭到厨房了吗?想到这里,我回身去拽椅子。可是瘫痪以后,我的胳膊很疼,我的力气还不足以把那沉重的木头椅子从左边搬到右边。
经过刚才的一顿折腾,我早已经满身是汗了。坐在椅子上,我边休息,边想办法。怎么样才能从门口挪到厨房的灶台呢?我想坐在地上挪过去,但是又怕到了厨房,我自己支撑不了身体,站不起来。妈妈在炕上躺着,也不能扶我起来,那时候我恐怕真的就进退无路了。
坐着这条路也行不通了,那该怎么过去呢?我一脸茫然,理不出半点头绪,手扒着门框,探头向厨房看去。卧室的门到厨房的灶台,不过是两米的距离,但是我却动弹不得。
坐着不行,单腿蹦可不可以呢?右腿不敢落地,我可以把右腿蜷缩起来,用左腿单腿蹦。不过两米的距离,只要我能够单腿蹦个十几步也就到了。想到这里,我两手撑着椅子,慢慢地站了起来,憋住了一口气,脚尖使劲儿地蹬住地,想要往前蹦。可是,我只是略微地蹦了一小步,确切地说,应该是往前“蹭”了一小步。在一起一落身体发生震动的一瞬间,我只感觉右腿好像被人拿着铁锯使劲儿地扯了一下,那疼痛瞬间就从右腿如电击般地放射开来,我疼得“哎哟”一声,倒在了椅子上心里不禁惊呼:“好险!”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吓得,我的全身都是冷汗,就连手心里都是湿漉漉的。
单腿蹦也行不通,我有点泄气了。但是,一想到妈妈一天一夜都没有吃饭了,我还是不甘心就这样退回去。起码现在的路,已经挪了一半。只要能想办法再挪两米,我就能到灶台了。挪?对,就是挪。瞬间,我好像对这个挪字有了些触动。我的右腿之所以剧烈疼痛,就是由于蹦的冲击力太大而造成的。而挪相对于蹦来讲,是平和的。想到这里,我手扶着门框单腿站了起来。用左脚尖先横着向外撇,形成半个外八字的形状,然后左脚跟也随即跟进,横着向外撇。这样,脚在地上横着画出一个“Z”字形,成功地挪动了几厘米。我手扶着墙壁,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挪到了灶台。
热完了饭,怎么端回去还是个大问题。我的手不能离开墙壁,根本腾不出手来端盆。即使手能够离开墙壁,单腿挪本身就不稳。我能够不摔跤已经很不错了,根本没有精力再去端盆。最终,我把饭倒进了一个大饭盆,再把盆放在地下,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擀面杖,弯下腰用擀面杖尽量地把盆推得远一点。放下擀面杖,我再扶着墙壁挪几步,然后再拿起擀面杖推饭盆。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把饭推进了屋,摆在了妈妈的面前。
当妈妈端起我热的饭时,我看见妈妈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虽然真的很累,几乎是筋疲力尽,但是看着妈妈终于没有饿着肚子,我的心里充满着成就感和满足感,还有一种……由衷的……心酸。
“无力”的我,去照顾“无力”的妈妈。不管对于我,还是对于妈妈,都是特殊的境遇,都是全新的挑战!在这一系列的挑战中,突然让我明白了一点,我必须要突破目前的这种困境了,如果不突破,总有一天我会把妈妈拖垮!而我,也将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能突破困境吗?我还能“寻”回已经失去的双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