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妈妈的病治不好，我该怎么办
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了。
睁开惺忪的睡眼，我看见妈妈手捂着胸口，脸上的表情极其的痛苦，豆大的汗珠从苍白的脸颊滚落。分析妈妈的症状和手捂的位置，我判断可能是心绞痛，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找速效救心丸。我躺着一点点地蹭到了放速效救心丸的地方，把药塞进了妈妈的嘴里。20分钟以后，妈妈的疼痛缓解了。惊慌失措的我赶紧给二姐打电话。二姐接到电话当天就赶了回来，带妈妈去了医院。
看着妈妈被二姐搀扶着去了医院，一种焦灼不安的感觉，瞬间向我袭来。我真想跟二姐一起送妈妈去医院看病，可是我张不了口。妈妈一个人已经够二姐忙活的了，如果我再搅和进去，不但帮不了忙，还要多出一个人来照顾我。
坐在电话的旁边，我的一颗心都系在了妈妈的身上。妈妈怎么样了？现在应该在路上还是在医院呢？有没有做检查？病情有没有好一点？医生是怎么说的？一个又一个的问号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我好想飞到妈妈的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地看着妈妈，也好过于这样干巴巴地、焦急地等待。
心烦意乱的我不停地看着墙上的石英钟，石英钟好像故意跟我作对似的，好半天也没有走上一圈。好不容易到了午休的时间，“我想，中午医院下班了，二姐和妈妈这回应该回到姐姐家了吧？”想到这里，我迫不及待地去拨二姐家的电话号码：“嘟……嘟……”电话通了，一声……两声……三声……我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手心直冒冷汗。随着嘟嘟声的增多，我的心越来越沉。连空气都已经窒息得……凝固了。“妈妈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为什么没有人接电话呢？二姐家距离医院不过5分钟的距离，医院午休了，妈妈不去二姐家能去哪里呢？”这样一想，我就觉得自己的后背冰凉冰凉的，头皮直发麻。一种莫名的恐惧像空气一样，紧紧地将我包围……
终于，我等到了二姐的电话。二姐说医生让妈妈住院观察，恐怕今天就不能回家了。我迫不及待地问：“医生怎么说？是什么病？”不知道二姐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电话那边静静的，没有回答。我以为是电话自动掉线了，对着话筒“喂？喂？”了几声，那边还是没有回答。不过，这次我听见了话筒里传过来的细微的呼吸声。我敢肯定电话没有断线，这种寂静持续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然后就传来了嘟嘟嘟急促的忙音，二姐挂掉电话了！
从二姐的沉默中，我感觉到了一种紧张。我感觉二姐好像是害怕回答我的问题，电话挂得太仓促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从心底浮了上来，“莫不是……莫不是……妈妈得了什么不好的病，二姐不敢告诉我？”这样一想，我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大冰窖之中，冒着冷气的冰，从四面八方一起向我压了过来。不知不觉地，我把自己的身体缩成了一个团儿。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对抗那种由心里发出的寒冷。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莫非……莫非……妈妈……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这种令人窒息的寒冷，好像瞬间就把我冻僵了。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一个事实。那就是妈妈也会老，也会生病，甚至有一天也会……离开我。我不敢想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我该怎么办。每次一想到妈妈生病，我就恐惧得浑身发抖。
现在二姐的沉默，让我又想到了那个令我害怕的问题：“如果……妈妈真的得了治不好的病，我该怎么办？”自从瘫痪到现在，八年以来，如果没有妈妈的相依相伴，我早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回了。我无法面对没有妈妈的日子，那些冰冷的日子！我就那样呆呆地，木讷讷地坐着，任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突然，一句话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如果妈妈真的得了治不好的病，我就……跟妈妈一起走！”
妈，我爬着也要陪您去住院
晚上，妈妈回来了。看着妈妈一进屋，我的心就开始揪成了一个疙瘩。
妈妈是走着去医院的，现在，却是被大姐和二姐抬回来的。我哭着问大姐和二姐：“医生说妈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啊，怎么这么快就不能走路了？”我看见二姐的眼神里，有了一种少有的慌乱。
二姐和大姐对望了一眼，马上说：“没啥事儿，妈就是惦记你，不肯听医生的话，医生让妈住院，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我们不送她回家，她就往地上爬。说如果她不回来，小梅就死了。”这几句话，每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尖刀，一片一片地切割着我的心。我一点一点地蹭到了妈妈的身边，伸手挽住了妈妈的一只胳膊。把头埋在了妈妈的怀里，任凭泪水流在了妈妈的袖子上……
妈妈闭上了眼睛，用一只手牢牢地攥着我的手不肯放开。好像一撒手，我就会从妈妈的眼前消失一样。那一刻，不用任何语言，我已经明白了妈妈的想法。妈妈啊妈妈，您已经为女儿操碎了心。心里想的都是女儿，怎么就没有想想自己呢？这样想着，我就忍不住要放声大哭。可是理智告诉我，这不是哭的时候。眼前最要紧的事情是，不管妈妈得的什么病，都不能在家里挺着。必须得让妈妈去住院，如果妈妈继续留在家里，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相依相伴，我太了解妈妈了。现在让妈妈离开我，把我自己扔给爸爸照顾，一个人去住院，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的。既然妈妈的心结在我身上，那这个心结就要由我亲自解开。想到这里，我抬头抹干了眼泪。
我伸出手去轻轻搂住了妈妈的脖子，把脸贴在了妈妈的脸上。在妈妈的耳边说：“妈，您为什么不去住院呢？是不放心我，对吗？”妈妈无力地点了点头。我的眼泪又止不住了，好在妈妈的眼睛是闭着的，看不见我在流泪。
我赶紧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现在不能哭，这样哭妈妈听了会更放不下你。你不是在帮妈妈，是在害妈妈啊！”停了一会儿，我尽量把语调放平：“妈，我知道您是不放心我，但是您想过吗？您要是不治好病，怎么才能照顾我呢？咱们娘儿俩的命是连在一起的啊，只有您好了，我才能更好。是不是？如果……如果……”我的声音又开始哽咽了，我感觉自己的心翻江倒海般地难受，难受得已经说不下去了。闭上眼睛，一串串滚烫的泪水顺着眼帘流下，我深吸一口气，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
咬了咬牙关，我继续说：“如果……您不去住院，您生病了就没有力气，您也不能照顾我啊，这样咱们都上火，是不是？”我看见妈妈的眼皮动了动，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攥着我的那只手攥得更紧了。
妈妈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我的心念一动，突然联想到了早晨妈妈去医院的时候，我那种焦灼的心情，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妈妈的身边，哪怕只是默默地看着妈妈。妈妈看不见我，她知道我不能做饭，穿衣服，上厕所，她看不见我，一样是担心的。其实妈妈对于自己的病情，心里比谁都明白。妈妈更明白，没有了她，我肯定是活不下去的，肯定是要死的！所以妈妈才硬要从医院回家，她是要时刻地守着我，看着我啊！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更是疼痛得难以复加。我决定了，我要和妈妈一起去住院，我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不上厕所。我可以不给任何人造成麻烦，只要能够让我看见妈妈。如果妈妈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看见我在她的身边，就会去住院。想到这里，我对妈妈说：“妈，您去医院吧，您不是不放心把我留在家里吗？这一次，我和您一起去住院！我就是爬，也要和您一起去，行吗？”听完了我说的这句话，妈妈竟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妈妈同意了！随即，妈妈的头一歪，倒在我的怀里，昏迷了……
我才是妈妈最有效的“药”
看着救护车把妈妈和大姐接走，我感觉墙壁、窗户、天花板，整个屋子都在旋转。我无力地瘫倒在炕上……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妈妈已经去医院四个小时了。在这四个小时里，我的眼睛始终盯着电话，心也一悬着在半空中。可是，大姐并没有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二姐和姐夫去医院了，临走的时候我叮嘱二姐：“到了医院给我打个电话，告诉我妈怎么样了。”二姐答应完就急匆匆地走了。可是，三个小时过去了，二姐也没有给家里打电话。
我的心里隐隐地，有一种……一种……不好的感觉。我让爸爸也去医院看看，不管妈妈出了什么事情，千万千万不要隐瞒我。爸爸去医院了，这一去，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
此时，各种各样的猜测在我的脑海里盘旋。虽然姐姐们从未跟我说妈妈得了什么病，但是，从她们闪烁其词的言谈中，从她们回避、慌乱的目光中，我还是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现在，只有一种可能——妈妈的病很严重，甚至是……危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妈妈的身上，根本不会有人记得要给我打个报平安的电话。
此时，我的心就好像被剜了出来，又放在了炙热的火上。焦灼、疼痛、担心、绝望……妈妈这一走，也许就是生死离别。我还能再看见妈妈吗？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从我的心头升起。我打开了随身的包，拿出了那包药和那把刀片儿。把它们包好了，放在我坎肩的内兜里，在心里默默地对妈妈说：“妈，我们母女不会分别太久的……”
泪，又一次默默地落下……
中午，姐夫回来给妈妈取寿衣，扔下“很重”两个字急匆匆地就走了。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涨得老大。这两个字，犹如一声炸雷，在我的耳边久久地回响。我……蒙了……救护车来的时候，医生做了检查，不是说能抢救过来的吗？这才几个小时啊，怎么就要穿寿衣了？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杵在那里……傻了……
心急如焚的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我要去医院，我才是妈妈最有效的药！只有我这个药，才能让妈妈安心地住院，才能让妈妈无比留恋这个世界。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妈妈的身边，陪伴她走过最后的日子！
在这之前，我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身体虚弱到连坐着都要浑身冒虚汗。我想：“我这样虚弱是不行的，我绝对不能倒在妈妈的前面。有我在，妈妈就有活下去的动力。如果我先倒下了，那妈妈就没有求生的欲望了！”想到这里，我找了几块蛋糕，硬逼着自己咽下去。此时的蛋糕，嚼在嘴里，就好像是一块煤灰渣一样，又涩又扎。蛋糕在嘴里打转了好久，我闭着眼睛，伸长了脖子使劲儿地吞咽，就是咽不下去！我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命令自己：“不能吃，就给我吞下去！你现在吃的不是饭，而是救妈妈的药。你忘记了妈妈有多不放心你，在医院一清醒就要回家吗？如果你先倒下了，你亏欠的是妈妈的一条命！”泪水，混合着汗水顺着我的脸颊一起淌下。我把蛋糕放在嘴里，一下都没有嚼，喝了一口水，硬生生地吞下了肚……
我声泪俱下地央求姐姐的婆婆于婶帮我打个车，我要去医院。好心的司机和于婶把我抱上了出租车。坐在出租车里，泪眼婆娑的我心急如焚。一段不足二十分钟的路，似乎像一个世纪那样的漫长。一种不安和恐惧，牢牢地把我包围。我不禁浑身发抖，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衣角，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嘴里反复念叨：“妈，您的小梅来看您了。您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一定一定要等我啊！”
这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恨自己。恨自己不能走路，恨自己不能守在妈妈的身边，恨自己让妈妈分心，如果妈妈不是放心不下我，早一天去医院。也许，就不会有今天。妈妈是不是已经走了？想到这里，泪水一次次地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是妈的命，妈也是我的命啊
当我被抱到医院的时候，我看见妈妈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鼻子插着氧气管，左手的手背上插着输血管，右手和脚上输着点滴的液体。
妈妈的全身不停地痉挛，偶尔，还伴有痛苦的呻吟声。大姐和二姐按着妈妈的左右手，姐夫和爸爸按着妈妈的左右脚，不让妈妈在全身痉挛的时候，把输血管和输液管弄掉。
姐姐在妈妈的病床边，给我放了一把椅子。我轻轻地挽住了妈妈的手，在妈妈的耳边轻轻地说：“妈，我来看您了，您醒醒啊！”妈妈的眼睛紧闭，对于我的呼唤，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又攥住了妈妈的手，妈妈的手冰凉冰凉的，手指是张开的，没有回应我。“妈妈真的还没有醒来，不然她不会不回应我的。”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妈妈的衣服上。我一把拉住了正在抢救妈妈的医生，苦苦地哀求：“医生，您一定要全力抢救我妈妈。我不能没有妈妈，我是她的命，她也是我的命，我们谁也离不开谁啊！”医生连连说到：“放心吧，没事，没事的。”一位女医生背过身去，悄悄地擦眼泪，轻声地对姐姐说：“你妹妹，唉！”她摇摇头，一边擦眼泪，一边走了……
这一夜，我守在妈妈的床边，轻轻地握着妈妈那双粗糙的手，心里又酸又疼。妈妈的手指上，都有无数个裂开的小口。一幕一幕的往事，如电影镜头一样在我的眼前出现……
我想起了小时候，调皮的我经常和妈妈比谁的手大。我把自己幼小的手，按在妈妈的掌心上，趁妈妈不注意，偷偷地往上挪了一块，然后一扬头对妈妈说：“妈，您看，我的手也快长得和您一样大了。”妈妈抚摸着我的头，笑了：“傻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比妈妈的手还要大。”
我想起了我病倒后，妈妈更加劳累了，手也变得越来越粗糙。当妈妈用这双粗糙的手抚摸我后背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妈妈的手像一把刷子。这双刻满沧桑的手，承载的都是母爱。我喜欢妈妈的手落在我后背上的感觉，痒痒的，扎扎的，很温暖、很温馨。
我想起了几天前，妈妈病得还算轻的时候。有一次趁家里没有人，很费力地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摸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颤颤巍巍地递到了我的面前，有五元、十元、二十元的。妈妈的眼睛里含着泪花，语重心长地说：“小梅啊，这800元钱，是妈平时攒下的，现在就交给你了。以后妈可能也……顾不上你了，这个家也就交给你了。妈知道难为你了，妈也知道，你以后的路啊，会很苦。要是妈能替你生病就好了，妈也想给你治好病。要不妈走了也不放心啊！妈也想多留点儿钱给你，但是每个月就那么点儿钱实在是挤不出来……”
妈妈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早已哭成了泪人儿，拼命地摇着头，把妈妈塞在我手里的钱往回推：“妈，您说啥呢，不，不，这钱我不要。您不会有事的，我也一定会治好病的……”
妈妈有点生气了，拉过我的手，把手心儿翻开，硬是把钱拍在我的手心儿里：“妈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这800元钱，妈不准你给别人花。这钱你留着，如果以后你遇到困难了，又找不到人来帮忙的时候，就拿出来救一下急。其实，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不能走路啊！”
我的心里又酸又涩，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拼命地摇头，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个不停。妈妈抬起无力的手，轻轻地给我擦眼泪，我看见妈妈的眼睛里，也在闪动着晶莹的光：“别哭，孩子，妈没事的。咱娘儿俩不就是说说话吗，妈的罪还没遭够呢，你是妈揪心的心弦，妈不能死，妈也舍不得死。妈的小尾巴还不能走路，妈走了也合不上嘴、闭不上眼睛。妈要等到妈的小尾巴能走路的那一天，妈不会离开我苦命的小梅！”
我坐在床边，紧握着妈妈的一只手，泪水滴落了下来……想一会儿，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再想一会儿……不知道哭了多久，我趴在床边睡着了……
没有瘫痪之前，我最恐惧的事情，莫过于瘫痪这只“恶虎”会随时把我吃掉。但在瘫痪以后，妈妈的病就成了我最恐惧、最不敢面对的事情了。半夜醒来听不到妈妈的呼吸声，我会立即打开灯去查看妈妈是不是犯病了。虽然紧张，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妈妈会真的离开我！
如今，坐在妈妈的床前，握着妈妈的手，看着昏睡的妈妈，恐惧一次次地把我击倒。妈妈真的会离开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