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有一个老太太非常厉害,这老太太会打架,能骂人,人称“铁嘴老太”,很少有人敢惹她。
有一天,我和两个小伙伴在铁嘴老太家门口比赛爬树,铁嘴老太突然扭着小脚从院子里跑了出来,一边扭一边喊:“谁爬树呢?快下来,快下来!”铁嘴老太一喊,那两个小伙伴立刻从树上下来了,而我已经爬到了树上,不想下去。铁嘴老太扭到树下,抬头往上看:“树上还有一个呢,快下来,弄折了树枝我让你妈赔!”我躲到树枝里不吱声,想这老太太喊两嗓子也就回去了。谁知铁嘴老太并没有走的意思,从地上拣起一根棍子直往树上捅,一边捅一边叫:“你甭躲,我看见你了,快给我下来!”
铁嘴老太公然挑衅,我可来气了,往树杈上一骑,两腿一哈啦,给她来了个人工降雨!那时候我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夏天是从来不穿衣服的,搞起人工降雨来很方便。哗啦啦小到中雨从天而降,浇了铁嘴老太一身,把铁嘴老太浇得差点坐地上。这下铁嘴老太可急了,一边抖着身上的“雨”,一边挥舞棍子打树杈:“你给我下来,跟我找你妈去,我要让你妈给我赔衣裳!”
铁嘴老太这一叫,我可害怕了。我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有人找我家赔东西。那时候家家都不富裕,给人家赔东西要花钱,家里因为我花这冤枉钱,爸爸妈妈肯定要骂我。于是,铁嘴老太叫一声,我就往上爬一节,最后都爬到了树顶。我坐在一根细树枝上,摇摇晃晃,风一吹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鸟。
铁嘴老太向树上看了看,说了一声:“你等着,我这就找你妈去!”便扭着小脚进了院子。我坐在树上往铁嘴老太院子里瞧,看了老半天,也没见铁嘴老太出来。于是,我便像猴子一样从树上下来,一溜烟跑到大坑里洗澡去了,在水里一泡就是半天,直到太阳落山才敢回家。
来到家门口,我探头往里望了望,没听到吵闹之声,估计铁嘴老太已经走了。铁嘴老太既然走了,我家肯定赔了她衣裳,那我这顿骂肯定是逃不掉了,说不定还要挨爸爸两脚。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那就由他去吧!我耷拉着脑袋进了家门,偷眼看看爸爸,正滋一口酒吧一口菜,没有想跟我玩拳的意思,再看妈妈,正从锅里给我盛饭,也没有要放广播的迹象。可我还是很害怕,坐在饭桌前一句话不敢说,只是闷头吃饭。
转眼几天过去了,爸爸妈妈也没有提给铁嘴老太赔衣裳的事儿。我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但我却告诉自己,以后千万不要再搞人工降雨了,这种祸实在闯不得。
多年以后,我又想起了这件事儿,问妈妈是否给铁嘴老太赔过衣裳。妈妈想了想,说:“给铁嘴老太赔什么衣裳呀?有一年她倒是找过我,说你爬到她家树尖上去了,挺悬的,要是摔下来可了不得,让我赶紧把你叫下来,我去了之后见你没在树上,也就回家了。”我点了点头,什么都明白了。
有些时候,看一个人不能看他的历史,也不能相信大多数人对他的评价。人都有善良的一面,就像铁嘴老太,对谁都挺凶,却对我往开一面,在我爬到树梢时,她想到的不是她的衣服,而是我的安危。而铁嘴老太让我感动的还不止这些,我人工降雨闯下大祸,她没有穷追狂打,而是给我一次自己改正的机会。
放别人一马,做起来很简单,有时候我们甚至不会在意。但被我们放过的人,往往会因为我们的宽容而感激一生。相反,如果我们得理不饶人,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往往就会变得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