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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强有力的理由无法说服弗拉米纽斯,他公开宣称绝不容许敌军迫近都城,更不能像过去的卡米卢斯(Camillus)那样,在城垣之内为保卫罗马而奋战到底。他下达命令要护民官集结军队进入战场,就在他领军出发之际,刚刚骑上马背,不知什么原因那匹马受到刺激惊惶不已,猛烈跳动把他头朝下摔在地面【103】。他还是不以为意,按照原定计划出兵,进军去与汉尼拔交锋,当时迦太基军队部署在托斯坎尼的特拉赛米尼(Thrasymene)湖【104】附近。
两军正在接战的时候,正好发生一场强烈地震,有些城镇受到摧毁,河流改道,高崖塌落,然而战斗部队对于这场天灾,好像没有任何感觉。弗拉米纽斯在这场会战中,虽然能够表现出坚强的意志和英勇精神,最后还是战死沙场;军队里面最勇敢的战士也都阵亡在他的四周,被杀的官兵有14000人,还有同样的人数成为俘虏【105】。汉尼拔对弗拉米纽斯牺牲的精神非常钦佩,要为他举行光荣的葬礼,遍寻遗体没有找到,尸首的下落如何无人知晓。
前一次与汉尼拔在特里比亚河的接战,无论是撰写报告的将领或是传送信息的专差,都不敢开诚布公的直言本末,只提到与一般会战无异,双方的损失大致相当。这次的状况大不相同,法务官庞波纽斯(Pomponius)接到通知,马上召开市民大会,对于事实丝毫不加掩饰或隐瞒,原原本本告诉大家:“啊!同胞们!我们吃了一个大败仗,执政官弗拉米纽斯战死沙场;请大家要想一想,为了维护安全应该怎么办。”这个信息像是在平静的海面突然刮起暴风,他使全城的民众立即陷入混乱之中,大家是如此的惊慌以致无法冷静和沉着的思考对策;灾难临头的危险最后还是将国人从梦中唤醒,经过合理的判断和正确的决定,要选出一位笛克推多,运用职务所赋予的独断权力,配合个人的智慧和勇气,妥善处理军国大事。人民在一致赞同之下推举费边负起重任:他的品格符合这个崇高的职位;他正当名声显赫的盛年,已经获得丰富的经验,尚未丧失积极进取的精力;他有强健的体魄足以执行竭尽心血智慧的计谋;尤其是他的性格是自信和审慎极其圆满的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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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边出任笛克推多的职位,首先委派卢契乌斯·米努修斯(Lucius Minucius)出任骑兵指挥官【106】,接着向元老院提出请求,允许他在作战的时候可以骑马,按照罗马古代的法律,将领不可以使用马匹,一方面是罗马人的主力是步兵,所以主将表示同甘苦起见,应该和大家一起步行,另一方面是让统兵的将领知道,无论他们拥有多大的权势,人民和元老院还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就坐骑的问题而言还是要得到他们的同意。费边为了树立职务的权威,不仅要让人民看到还要他们顺服和从命,每次外出有24名扈从校尉携带权标列队护卫【107】,那位大难不死的执政官要来会晤,费边派人传话给他,摒除自己的扈从和权标,以私人身份前来相见。
他运用笛克推多独断专行的权力,第一件最重要的工作放在宗教事务方面:他向人民提出训诫,罗马最近惨遭败绩,并非士兵缺乏作战的勇气,而是将领忽略神圣的仪式。因此他劝告大家不要畏惧敌人,应该格外尊敬神明获得上苍赐予的恩典。他这样做并不是出于迷信的心理,而是借着宗教信仰来提升士气,激发共同的理念,明了神明会保佑他们,减少对敌人的恐惧。他为了达成这项企图,特别派人查阅《西比莱神谕集》里神秘的谶言,寻找其中各项预测可以应用到当时的状况和态势,除了用来供自己参考以外并不向外面宣布。笛克推多当着人民的面发出庄严的誓言,要把全意大利无论高山或平原,下一季所生产的牝牛、山羊、猪和绵羊,全部当作祭品奉献给神明;并且要举行军乐游行庆典,费用的金额应该正好是333333塞斯退司加333.333笛纳,换算希腊钱相当于83583德拉克马零2奥波。至于这个数目具备何种神秘性质,已经很难推断,也许是为了显示“3”这个数字的完美,第一个奇数和第一个复数之和,因而具备其他数字所有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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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边运用这种方式使得人民相信神明的庇护,对未来充满乐观的希望;在另一方面,他自己建立很坚定的信心,认为神明将胜利和福气赠给具备勇气和智慧的人。等到做好相关的准备工作以后,他出发去对抗汉尼拔。他的意图不是交战:借着时间的拖延和持久,来消耗和磨损汉尼拔的斗志和实力;用丰裕的资源来打击缺乏给养的对手;用优势的兵力来对付人数有限的敌军。他怀着这种战略目标,总是在地势最高的位置扎营安寨,使得敌人的骑兵无法接近。他始终摆出亦步亦趋纠缠不放的态势,敌进则进,敌止则止,维持不会被迫作战的安全距离,使敌人处于高度警戒的状况,无法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
采用迟滞作战在营地引起猜疑,大家认为他缺乏战斗的勇气;至于汉尼拔的军队对他的风评更是不堪入耳。只有汉尼拔一个人没有上当受骗,不仅明白他运用的手段还清楚他策划的战略。他认为必须采取一切方法和力量,使得费边愿意与他会战,否则的话,迦太基人无法发挥占有优势的战具和士气,又要不断损耗居于劣势的兵力和财富,最后必将难逃失败的命运。汉尼拔决心运用战术的作为和手法,打破费边所形成的僵局,迫得他出兵接战;就像一个技艺高明的角力手,不放弃任何可能的机会,近身搏斗制伏对手。他不时发起攻击行动,或是转移费边注意的目标,或是将他引到不同的方向,竭尽一切努力要诱使他放弃“全军为上”的策略。
汉尼拔所有的计谋,虽然对于笛克推多坚定的判断和信心毫无影响,可是对于普通的士兵,特别是那位骑兵指挥官,却发生极大的作用。米努修斯胆大包天信心十足,明知时机不对还是急着要采取行动,迁就士兵不能忍耐的心理,给他们带来狂野的激情和空幻的希望,然后用谴责费边来发泄不满。他们把他称为汉尼拔的“听差”【108】,只会跟着行走随侍左右,除此以外一事无成。大家赞扬米努修斯是唯一够资格率领罗马军队的将领,使得原本喜爱虚荣而又自负的米努修斯更为鸷悍不驯,非常侮慢的嘲笑费边在山头扎营的举动,说他像是坐在戏院一样,观赏烽烟四起和满目疮痍的国家。米努修斯有时会故意去问主将的幕僚,不断带着他们在山区里面兜圈子,是否最后是想把全军领到天上(因为留在人间已经没有希望),还是藏在云雾里面,好让汉尼拔的军队找不到?等到幕僚向笛克推多转述这些话,并且劝他要与敌人接战,才能平息这些可耻的闲言闲语。费边回答道:
要是我害怕这些一无可取的责怪之辞,就放弃原本坚持的信念,比起他们对我的风评,岂不是变得更加胆小如鼠。为了国家的安全,心怀戒慎恐惧而步步为营,并不是可耻的行为;但是为了听取别人的意见,顺从外来的责备,接受不辨是非的强辩,背离自己既定的方针,那就表示这个人不够资格担当重责大任。因为身为笛克推多的使命是要掌控全局,改正错误,不能成为受人支配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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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没有多久,汉尼拔出现一次严重的失误。他为了使马匹在良好的牧地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同时要让军队能与敌人拉开较远的距离,下令给向导将他们带到卡西隆(Casinum)地区【109】。那些向导听错不正确的发音,引导全军到达位于康帕尼亚(Campania)边界的卡西利隆(Casilinum)城【110】,整个地区被洛斯龙努斯(Lothronus)河划分为两个部分,罗马人将这条河称为弗尔土努斯(Vulturnus)河。整片国土四周群峦围绕,只有一道山谷通向海滨,泛滥的河水形成沼泽地带和很高的沙堤,河流在险恶而崎岖的海岸注入大洋。汉尼拔正向着那个地区进军的时候,费边熟悉路径,绕道走在他们的前面,派遣4000先锋占领山谷的出口,把汉尼拔的大军堵住无法行动,并且将其余的部队部署在邻近的山头,处于非常有利的地位;同时派出一支轻装部队,前去袭击汉尼拔的后队,整个行动获得很大的成功,杀死800名敌人,使得迦太基全军陷入混乱。汉尼拔发现错误而且明了面临的危险,马上将这些向导处以磔刑;现在敌人占据有利的阵地,他发觉没有突围的希望;这时他的士兵开始沮丧和畏惧,面对无法克服的难关,已经被敌人紧密的包围。
陷入绝境的汉尼拔运用死中求生的计谋,下令将营地的2000条牡牛集中,绑火把或干柴在两只牛角上面,到了夜晚下达命令,将火把点燃起来,赶着大群的牛只朝向高地进军,这些制高点可以控领山谷的出口,上面配置着敌人的岗哨;等到一切按计划执行,他率领全军在黑暗之中很轻松地跟着牛群前进。那些牛只开始能保持队形用缓慢的步伐行走,火光照耀之下像一支在深夜行进的大军,四周山上的牧人看到以后非常惊奇。等到火焰从牛角向下烧到皮肉,牛只不能维持正常的步伐,剧烈的疼痛使得它们兽性大发无法控制,开始四散奔逃,不断摇晃牛头把火烬抖落到身上,所到之处连树木都在燃烧。高地担任警戒的罗马军队,看到这种景象难免大为吃惊,那些火光像是行进的人手持的火把,以为敌军从各方面逼近,就要将他们包围起来。于是他们撤离配置的阵地,放弃所控制的关隘,仓皇退到山上的营地。等到他们离开以后,汉尼拔的轻装部队马上按照他的命令占有制高点,过不一会儿,全部军队和辎重也都到达,从隘口安全的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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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边在天还没有亮之前就已发现汉尼拔的诡计,因为有些牛只落到他的手中;害怕敌军在黑暗中设下埋伏,整夜按兵不动在营地保持警戒,等到天明以后,马上前去攻击敌人的后队,双方在崎岖的地面发生局部的接触,混乱的态势本来可以发展成全面的战斗,汉尼拔从前锋调来一队西班牙兵,身手极为敏捷灵活,攀登高山如履平地,施展犀利的攻势袭击甲冑钝重的罗马军队,杀死不少人马,迫得费边不敢再追蹑敌军的行动。这样一来,笛克推多更是受到大家的轻蔑和诟骂;事实非常清楚,不仅在作战的勇气方面,诚如他们在过去所说那样差对方很多,就是他自以为可以结束战争的指挥、谋略和将才,也远不如他的敌手。
汉尼拔为了使罗马人增强对费边的愤恨情绪,向着他的产业所在地区进军,下令焚毁和破坏所有的田园和房舍,不许损毁这位罗马将领的财产,还要派兵加以保护。等到这些消息传到罗马以后,人民的反应发生汉尼拔所希望的效果。护民官受到梅泰留斯(Metilius)的怂恿,拿这件事来大作文章;梅泰留斯的攻讦不是仇恨费边,而是基于他和米努修斯的友情,特别他们还有亲戚关系,认为压制费边就可以提高米努修斯的声望。元老院这方面也为他与汉尼拔的换俘协议所激怒;双方所订的条件先是一对一交换,剩余的俘虏每一名要付250德拉克马银币的赎金【111】,在一个对一个换完以后,汉尼拔的手里还有240名罗马战俘,元老院不仅拒绝付出赎金,同时指责费边签订协议,是违背国家的荣誉和利益,因为他要赎回的人,完全是出于怯懦才落到敌人手中。
费边听到这个信息,拿出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忍让态度;当时他的手里虽然没有足够的钱财,还是下定决心要履行对汉尼拔的诺言,更重要是他不愿放弃那些战俘;他派自己的儿子到罗马去卖掉田地,把所得的价款带来充作赎金。他的儿子准时无误办完交代的事情,费边将俘虏从对方手里赎回,其中有很多人后来想把支付的钱还给他,一律受到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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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过去以后,费边被祭司召回罗马,按照职务的规定协助办理有关献祭的事宜,只有把军队交给米努修斯指挥,在离开之前,不仅委派米努修斯担任主将,同时还向他提出要求,就是在费边本人离职这段期间,不要与汉尼拔交战。米努修斯对于他的命令、请求和忠告全都置若罔闻,等到他转身离去,新上任的将领马上找机会攻击敌人。米努修斯获得斥候的报告,汉尼拔将大部分的军队派到外面去搜寻粮草,于是他进攻其中一支分遣部队,结果大有斩获,把他们全部赶回原来的营地,引起其余部队的惊慌,生怕罗马人冲进去大事掠夺。等到汉尼拔将分散的队伍召回营寨,米努修斯毫无损失安全撤离【112】,作战的成功使他增加倨傲和自负的心理,就是士兵也表现出极其狂妄的态度。
这个信息传到罗马,费边听到以后表示,他最怕的事情就是米努修斯的踌躇满志。罗马人民在兴高采烈之余,前往市民广场聆听护民官梅泰留斯的演说。他对米努修斯的英勇大事赞扬,攻讦费边不遗余力,指控他不仅缺乏勇气而且有违忠贞之道。除了费边以外,他对其他重要和显赫的人物也大肆抨击,说是他们把迦太基人引进意大利,企图用来绝灭人民的自由权利。他们为了达成目标,就把国家最高权柄交付在一个人的手里,然而那个人的行事缓慢和一味拖延,使得汉尼拔有暇在意大利巩固自己的地位,迦太基人民获得充分的时间和机会,派出生力军增援他的需求,得以完成征服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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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边走到人民的面前,对于护民官的指责毫无辩驳的意图,仅是提出说明,要求尽速办理献祭的事宜,使他能够赶快回到军中去惩处米努修斯,因为身为代理人胆敢违背他的命令与敌人交战。说完这番话以后,马上使得人民相信米努修斯有丧失性命的危险,笛克推多拥有大权可以将人下狱或处以死刑。他们知道费边的个性温和,平时不轻易动怒,一旦脾气发作起来,恐怕很难安抚。当场没有人敢出头表示反对,只有梅泰留斯拥有护民官的职位,获得法律的保障可以随心所欲表达意见(笛克推多进行独裁统治期间,仅仅护民官能够保有原来的职权)。
他为了米努修斯大胆向人民请命,说是费边现在怀恨在心,他们不能让米努修斯成为牺牲品,更不能让他像孟留斯·托夸都斯(Manlius Torquatus)的儿子一样,落到身首异处的可耻下场。想当年那位儿子违命出战,虽然获得大胜,意气风发的归营,仍旧被父亲处斩示众【113】。梅泰留斯向人民大声疾呼要罢黜费边,剥夺他身为笛克推多的绝对权力,托付给更值得出任这个职位的人士,为着全民的利益而善尽个人的才能和职责。
提出的意见在人民中间引起共鸣,要说完全免除费边独断专行的大权,还是无法到达那种地步。他们通过提案下达敕令,赋予米努修斯具有笛克推多同等的权威,用来指挥军队的作战。这种方式在当时还没有前例可援,虽然过了不久,坎尼(Cannae)会战惨败以后再度施用。当时出任笛克推多的马可斯·朱尼乌斯(Marcus Junius)正在军中,人民在罗马推举费边·布提奥(Fabius Buteo)为笛克推多,负责安排新任元老院议员,用来补充大量作战阵亡所留下的位置;等他上任把空缺补足以后,马上解散他的扈从校尉,没有在旁护卫的随员,置身群众之中在市民广场很安详的走动,处理自己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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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边的政敌擢升米努修斯给予同等的权力,认为已经给予费边很大的打击,现在只有俯首听命的分。他们对这个人的性格根本不了解:因为就费边的看法,政敌的愚行对他而言没有造成任何困扰,就像第欧根尼(Diogenes)所持的态度,听说有些人在讥嘲他时所做的回答:“笑骂由人笑骂,好事我自为之。”他的意思是侮辱要发生作用,才是真正的侮辱。费边的神色非常镇静,丝毫不放在心上,对于逆境甘之如饴,可以拿来证明哲学家一个论点:深明大义之士不计毁誉。他唯一感到烦恼的地方,是担心这个无比恶劣的处理方式,会给米努修斯带来机会,施展不计后果的军事野心,因而损害到公众的利益。
唯恐米努修斯的轻举妄动马上会陷入灾难之中,他毫不声张迅速赶回营地,竟然发现米努修斯为了新的职位趾高气扬,共同的权力还不能让他感到满足,竟然要求轮流指挥全军,每人负责一天。费边断然拒绝这项建议,同意将军队区分为两部,认为每位将领全权指挥一半的军队,总比轮流指挥全军要好得多。于是他把第一和第四军团划分给自己,第二和第三军团交给米努修斯,协防军和辅助部队也由两人平分。
米努修斯感到意气风发,不禁大肆吹嘘,说是只有他能抑制笛克推多至高无上的权力。费边用温和的言语提醒他,如果他还有一点智慧,应该知道斗争的对象是汉尼拔而不是费边。即使他想与同僚比个高下,也要用在罗马这个城市上面,看看谁的服务更为勤奋和竭尽心力,免得将来受到批评,说是一个备受人民厚爱和关怀的宠儿,奉献国事的绩效还不如遭到贬抑和屈辱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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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将领听不进这番诤言,认为不过是老年人谦冲为怀的场面话。他立即率领所属军队离开,自行另找位置扎营【114】。汉尼拔对于这些状况了如指掌,一直在注意观察,等待有利的机会。一个小高地位于汉尼拔和米努修斯两军之间,看来像是有利的位置,不难占领用来作为营地;从远处看过去,四周的田野非常开阔平坦,虽然有些不引人注意的沟渠和洼坑,肉眼很难分辨出来。汉尼拔只要愿意,可以很容易占领那个地点,他一直让它留下当做诱饵,预备在适当的时机,引诱罗马军队出兵作战。等到米努修斯和费边分手以后,他认为有利的时机已经来到,就在夜晚派出相当数量的兵员【115】,配置在不起眼的沟渠和洼坑里面,清晨来临以后却派出少数分遣部队,在米努修斯可以看到的状况下,前去占领那个小高地。
果然不出所料,米努修斯上了大当,他首先派出轻装部队,然后又增加一些骑兵,要将前面的敌军赶走。最后他看到汉尼拔亲自出阵支援手下人马,便率领全军到平原去列阵。米努修斯与高地上的敌军接战,忍受各种投射武器的袭击,双方的战斗在相当时间内维持势均力敌的局面。等到汉尼拔发觉米努修斯全军,已经落入他所布置的陷阱,背后正对着藏在低地的伏兵,于是他发出号令,埋伏的人马从各处冲杀出来,喊声震天在侧背攻击米努修斯的军队。这场奇袭带来重大的伤亡,全军陷入惊慌和混乱之中,米努修斯本人也失去信心,眼看手下一个一个部属,全都无法面对危险奋战到底,打算赶快脱身撤退。此刻要想安全离开已非易事,努米底亚(Numidia)骑兵部队大获全胜,正在这片平原上面纵横飞驰,到处追杀落单逃亡的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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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边知道罗马军队会遭到危险,从米努修斯的鲁莽冲动和汉尼拔的诡计多端,早已预料会有事故发生。他一直使部队处于全副武装的状况,随时准备应付事态的变化;而且不信赖旁人,亲自在营地前面观察战况的进展。他看到米努修斯的军队被敌人围得水泄不通,从他们的举止惊措和改变阵式得知,已经没有抵抗的决心而是要脱离战斗。这时费边深深地叹口气,用手拍了一下大腿【116】说道:“啊,赫拉克勒斯!可悲的惨剧怎么比我预料的来得更快;就他的性格来说,这种后果是迟早的事,米努修斯终究走上毁灭之路!”然后他下令摆出他的仪仗在前面引导,全军随着出发。他对大家说道:“我们必须赶快去援救米努修斯,他是一个英勇的战士,热爱自己的国家,他是为了急于作战而深陷敌阵,虽然行事过于冲动,以后我们再劝他也不迟。”
费边率领军队向着敌人前进,首先清除平原上面的努米底亚骑兵,接着攻打从背后袭击罗马部队的敌军,杀死奋勇抵抗的步卒,对其余的敌人喊话要他们赶快逃命,不然的话就如同先前的罗马人一样被包围。汉尼拔看到战局突然发生变化,费边根本不考虑已经老迈的年纪,发挥难以置信的精力,从阵列中打开一条血路向着山坡突进,要去与米努修斯会合。这位迦太基人的将领保持谨慎的作风,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下令退兵,领着手下的人马回到营地,让罗马人能够安全撤走。据说汉尼拔在这个时候用开玩笑的口吻向友人说道:“这片一直笼罩在山头的乌云,终究会变成袭击我们的暴风雨,我不是早就说过这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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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边在他的手下将战场的战利品收拾完毕以后,便回到自己的营地,没有对他的同僚说过一句指责的重话。米努修斯把他的部队集合起来,向他们说道:
办理军国大事而从不犯错几乎是人力所无法达到的要求;品德高尚的有识之士应尽的本分,是领受错误的教训而谋求改进。我有理由埋怨流年不利,但是更要感谢所遭遇的厄运,能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纠正我长期以来的过错,给我一个难忘的教训,不要做一个“既不能令,又不受命”的人。对于那个掌握胜利契机的长者,我们只有奉令不应抗拒;因此,从今而后,无论任何事情都唯笛克推多马首是瞻;只有在对他表示感激这件事,我才是你们的领导者,除此以外,我永远是第一个听命从事的人。
说完这些话以后,他下令高举军团的鹰帜在前面引导,全军随着他前往费边的营地。在他走进营门的时候,士兵都为这个非比寻常的景象感到惊愕,不知道他的来意何在。等他快要走近笛克推多的帐幕,费边出来迎接,于是他马上把鹰帜放在费边的脚前,高声称呼他为父亲,他的手下也向费边的士兵致敬,称他们为“恩主”,这是解放奴对赠给他们自由的人所用的尊称。等到整个场面安静下来以后,米努修斯说道:
啊!笛克推多,你今天赢得两场会战的胜利:一场是你靠着英勇的行动和领导的才能战胜汉尼拔,另一场是你用智慧和仁慈赢得同僚全心的顺服。前面这场胜利你保全我们的性命,后面这场胜利你使我们获得教训。我们从汉尼拔那里遭到可耻的失败,但是我们很高兴输在你的手里,因为从而恢复我们的荣誉和安全。我称你为仁慈的父亲,除此我想不出还有更高尚的称呼,即使是父亲的赐与,也比不上从你那里所获得的恩惠。我的父亲给了我个人的生命,你保全我和全体部下的生命。
他说完以后,就投入笛克推多的怀抱,双方的士兵也都相互拥在一起,大家极为兴奋流出欢欣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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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久以后,费边辞去笛克推多的职位,按照从前的方式选出两位执政官【117】。他们接替职务以后还能遵守原来的策略,指导战争的遂行:避免与汉尼拔展开正式的会战,仅仅对盟邦提出援助,不让那些城镇倒向敌人的阵营。特伦久斯·瓦罗(Terentius Varro)【118】的家世虽然清寒,胆大包天而且深受人民的喜爱,到了后来等他出任执政官,轻率冲动和愚昧无知的个性,以及孤注一掷的赌徒心理,使国家陷入危险的处境。他总是在市民大会中发表演说,罗马要是还继续派用费边之辈的将领,战争将永无结束之日;而且大言不惭的宣称,无论他在何处见到敌军,当天就可以将他们一举肃清,意大利再也见不到外人的踪影。这些承诺产生很大的影响力量,竟能用来建立一支出征的大军,人数之众多为罗马前所未见,总共征召88000名战斗人员【119】;然而人民所表现的信心,只会让见多识广和深具经验的人士感到惊慌,尤其是费边更加如此。要是这支由罗马青年的精英所组成的队伍,一旦葬身在战场,就再也找不到足够的人力用来保卫罗马。
他们去同另一位执政官埃米里乌斯·保卢斯(Aemilius Paulus)商谈。这个人的作战经验丰富只是声望不足,过去受到指控和处分因而对市民大会怀有畏惧之感,所以必须对他多方鼓励,才会愿意出头反对同僚过于莽撞的行动。费边告诉他,如果他想贡献一己之力报效国家,那么反对瓦罗愚昧无知的求战,较之抗拒汉尼拔处心积虑的挑衅更为重要,因为这两件事的目标相同,都想用一场会战来决定罗马的命运【120】。费边对他说道:“谈到有关汉尼拔的问题,照理说你应该听我的意见,而不是让瓦罗牵着鼻子走。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今年还是拒绝开战,汉尼拔的军队不是自行瓦解,就是他要主动率军离开。当前的状况看得很清楚,即使迦太基人获得多次胜利,意大利的城邦或市镇没有一个投向他的阵营;据我所知,他们的兵力现在已经不到当初的三分之一。”
据说保卢斯在听完这些话以后,对这群来人说道:“就我个人来说,宁可与汉尼拔决一死战,不愿再次忍受同胞的投票处分,因为罗马人民都在热切期望你们所不赞成的行动;然而这件事关系着全城的生死存亡,我对于战争的遂行和指挥,一定会遵照费边的意思办理,至于其他人的看法如何只有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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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保卢斯的心中自有打算,还是不敌瓦罗的刚愎自用【121】。他们两人都留在军队的时候,瓦罗坚持全军的统一指挥,两位执政官轮流负责一天,轮到瓦罗总领兵符,就把军队部署在汉尼拔附近,奥菲杜斯(Aufidus)河岸一个名叫坎尼(Cannae)的村庄【122】。他在天刚亮就将一件猩红上衣挂在帐篷上面,这是发起会战的信号。执政官的勇敢行动,以及人数庞大的罗马军队,具有两倍的优势兵力,使得迦太基人为之惊愕难安。
汉尼拔还是下令全军备战,自己带领少数人员,骑马前往不远处一块高地,观察正在布阵的敌军。他的随员之中有一位名叫基斯科(Gisco),是出身同等阶层的迦太基人,向他提到敌军的数量如此庞大,真是令人大吃一惊。汉尼拔带着严肃的神色向他说道:“基斯科!还有一件更令人惊异的事,你怎么没有注意到!”基斯科问他是什么事,汉尼拔回答道:“好在我们前面这一大群敌人当中,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叫做基斯科,否则的话怎么得了!”将领所讲这个出乎意料的笑话,使得大家为之捧腹不已,他们从山上向下走的途中,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们遇到的人,又引起一场大笑,几乎没有人能够禁得住。军队看到汉尼拔带着随员从观察敌阵回来,一路上笑声不绝,使他们获得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当面的敌军不堪一击,才使得他们的将领表现出欢乐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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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按照一贯的作风,运用能够发挥优势战力的策略:首先他在排列阵式的时候保持在上风的位置,当时的风势猛烈,掠过大片沙质平原,在迦太基军队的头上扬起阵阵的尘土,向着罗马人迎面吹袭过去,使他们的战斗受到很大的干扰。其次他把军中战力最强的人员部署在两翼,训练最差和最弱的单位排列在中央较为突出的部分。他特别交代两翼的部队,当敌军大举进击中央的突出部队,他们抵挡不住就会被迫后退,罗马人一定向前追击,会深入到两翼的正面之内,这时他们应该从左方和右方向中央席卷,同时攻击敌军的翼侧,尽全力将他们包围起来【123】。这种战术运用的方式成为罗马人失败的主因。汉尼拔的正面受到压力只有逐渐后撤,整个部队构成半月形的连续阵线,负责指挥两翼先锋的将校获得最好的机会,攻击罗马部队的左右两个翼侧,迦太基人在后方会师切断退路,把未及逃出包围圈的敌军全数歼灭。
据说罗马骑兵犯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错误,也跟这场惨剧有很大的关系;保卢斯的马受伤将他摔落在地面,执政官左右的人员都下马给予协助,罗马骑兵部队看到他们的指挥官丢下坐骑,认为已经发出命令要大家下马,对敌人实施徒步战斗。汉尼拔看到这种情形,说了一句话:“根本不要我们操心,他们是在自取灭亡。”有关这场会战的细节,读者可以参阅叙述详尽的战史【124】。
执政官瓦罗带着少数人员逃到维奴西亚(Venusia)【125】;埃米里乌斯·保卢斯无法制止手下人员的逃走,也没有力量抵挡战胜敌人的追击;身体布满伤口,心灵痛苦不堪,坐在一块石头上面,期待死亡给他带来解脱。他的脸孔受伤已经毁形,浑身满是血污,连他的朋友和奴仆从旁边经过都无法辨识,最后有位出身贵族的年轻人科尔涅里乌斯·连图卢斯(Comelius Lentulus)认出他来,立即跳下马背,要将坐骑让给保卢斯,请他赶快离去,好为国家的安全保存一分元气,危险的关头特别需要经验丰富的将校。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接受这番好意,含着眼泪要年轻的连图卢斯骑上自己的马匹,然后站起来握着他的手,吩咐他去告诉费边·马克西穆斯,说是埃米里乌斯·保卢斯直到临死时刻,都遵照他的指示,从来没有违背两人所商议的办法。他的时运不佳,开始受制于瓦罗,后来败于汉尼拔之手。等到他把这件任务交付给连图卢斯,找到双方搏斗最为激烈的地方,投身于敌人的刀锋之上,求仁得仁,不忝所生。在这次会战中,据说有5万罗马人被杀【126】,被俘的人数在战场是4000人,还加上两个执政官营地的1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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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的僚属都用诚挚的态度劝他乘胜发起追击,跟在逃亡的溃军后面进入罗马城,保证只要五天的功夫就可以在卡庇多神殿用晚餐;汉尼拔基于何种考虑因素所以未能那样去做,到目前已经无法得知【127】。他之所以如此犹豫或迟疑,似乎出于超自然或神明的力量加以干预。有位名叫巴卡斯(Barcas)的迦太基人,用愤慨的口气对他说道:“汉尼拔,你知道在军事上获得胜利,但是不知在政治上加以运用。”【128】然而他打赢这场会战,原来的处境发生极大的变化;过去他无法拥有任何一个城市、市场或海港,不能维持和供应军队的给养,只能靠着每天的掠夺和抢劫,既没有藏身之所也缺乏作战的基地,像一大群强盗在他的率领之下到处流窜。现在成为意大利最好行省和许多城市的主人,像卡普亚(Capua)【129】这个仅次于罗马最富裕和繁荣的大城,都降服在他的权威之下【130】。
欧里庇得斯说过这么一句话:“一个人到了要考验朋友情分的时候,表示他的处境已经糟不可言。”同样的道理,一个国家证明他们缺乏高明的将领,整个局势必然不堪设想。罗马人的情形正是如此:坎尼会战之前,他们把费边的建议和行动贴上怯懦和畏缩的标签,现在则趋向极端,认为过去的建议和行动都是超凡入圣的睿智,只有神明的慧眼才能如此高瞻远瞩,做出与常人判断完全相反的预测,产生的结果连身历其境的人都难以置信。
他们将所有剩余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把他的智力当做圣坛和神殿,想在那里找到安全的庇护;完全是他的主张而不是任何其他的原因,大家才不会像过去高卢人占领罗马所面临的困境,纷纷逃离城市分散到乡村去避难。过去罗马人自认处在顺境的时候,他们将费边视为胆小如鼠之辈,现在到处充满着无边无际的混乱和沮丧,却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显示出恐惧的模样,还是用稳重和镇静的神情在街道上走动,到处与市民同胞交谈,规劝过分哀恸的妇女,对于那些要公开发泄愤怒的人们,他出面阻止他们举行集会。他提出议案要元老院召开会议,激发官员的士气,实际上他成为全城所有职责的灵魂人物和主导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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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全城各处城门配置卫兵,阻止惊慌的群众逃离罗马;对于市民哀悼死难亲友的时间和地点,全都加以规定和限制,下达命令要大家在自己家里举行葬礼的仪式,守丧的时期不得超过一个月,全城在这个期间之内完全净化,展现新生的气象。那个时候正值西瑞斯(Ceres)节庆即将来临【131】,他下令暂时停止举行祭典,唯恐参加仪式的人数过少,大家都带着悲伤的神色,使得人民感受到灾祸的惨重【132】;何况只有献祭的人员带着欢欣的心情,神明才乐于接受他们的崇拜。恳求天神息怒的仪式,获得吉利的征候和预兆,在占卜官的主持之下,用戒慎恐惧的态度按规定实施。费边·皮克多(Fabius Pictor)是马克西穆斯的近亲,派到德尔斐去请示神谶;就在这个时候,发现两位灶神女祭司违犯守贞的规定,其中一位自杀身亡,另一位按照惯例处以活埋的极刑【133】。
就这件事来说,我们对于罗马人所表现的崇高精神和镇静态度,应该给予格外的敬佩。执政官瓦罗因为处置乖张和行动错误,以致被敌人击败,满怀羞愧和屈辱之情,逃离战场回到家园【134】,全体元老院议员和人民还是到城门口去迎接,用尊重和恭敬的态度表示慰勉之意。等到热闹的场面安静下来,高阶官员和元老院的资深议员,包括费边在内,全都当着人民的面前公开予以赞扬,遭遇这样重大的损失之后,他对于国家的前途没有感到绝望,仍旧回来主持政府的事务,执行法律的规定,帮助同胞解救未来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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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经过这次会战,率领部队向意大利其他的地区进军,等到这个消息传来,罗马人的士气才逐渐恢复,开始把将领和军队派遣出去。其中最为显赫的主将就是费边·马克西穆斯和克劳狄斯·马塞拉斯(Claudius Marcellus);虽然两位都极负盛名,个性却大相径庭。马塞拉斯诚如我们在他的传记中所述,是一位行动积极而又心灵高尚的人,胆大心细而且机警敏捷,随时完成出击的准备,就像荷马在诗歌中描述的英雄人物,不仅凶狠无比而且喜爱战斗。他的将才表现在战术的创意和用兵的特质之中,勇敢豪迈和冒险犯难足以与汉尼拔相提并论。费边仍旧坚持原订的策略,只要紧缠着汉尼拔而不与他交战,他的军队最后会因精力衰竭而自行绝灭,正如一个斗志激昂急着取胜的角力士,体力在过度用尽的状况下很容易突然败北。
波塞多纽斯(Posidonius)告诉我们,罗马人称马塞拉斯为他们的“剑”而费边是他们的“盾”;结合前者的积极进取和后者的保守稳重,必然可以拯救罗马于危亡之中。汉尼拔从多年的经验得知,他与马塞拉斯的交战就像遭遇一条奔腾的激流,强大的力量把他的军队驱退,会给他们带来相当的伤亡;费边虽然平静毫无声息从旁边掠过,却在不知不觉中受到蚕食最后消耗殆尽。对他而言,最可怕的情况,就是马塞拉斯的运动战和费边的消耗战。
这次战争整个期间,汉尼拔始终要与这两位将领或其中之一鏖斗不休,因为他们都曾经五度担任执政官,或者以法务官、代行执政官或执政官的身份,总是在军队中负起指挥和管理的责任,直到最后,马塞拉斯落入汉尼拔为他所设的罗网之中,在第五次执政官任内被杀【135】。汉尼拔所有的神机妙算对费边都不能发挥作用,仅仅有一次费边差点落入他所设的圈套,那是他收到梅塔朋屯(Metapontum)【136】的重要人物送来伪造的信函,要求他率领军队前往就会献城投降,并且表示他们完成准备期待他的到达。这样的安排让他感到动心,决定率领部分军队向该城进军,为此举行鸟卜发现不利的凶兆,才临时改变主意。不久以后,才发现那些信件出自汉尼拔的授意,在那座城市附近设置埋伏,要等待他自投罗网。他之所以逢凶化吉,就我们的看法,只能归于神明的恩惠而非本人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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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使其他的城市和盟邦不致出现背叛的状况,不要使用严酷高压的手段,而是待之以公正和蔼的态度,更不能因为稍微发生一点征候,就产生怀疑和猜忌的心理,就这一方面而论,费边的作为获得丰硕的成就。据说某次有人向他报告,说是有位作战英勇而且出身良好的马西人(Marsian)【137】,暗中与几位士兵商量要逃亡降敌。费边没有采取任何卑鄙的伎俩,只是将他叫来坦诚相告,说是知道他建树的功劳和卓越的服务受到忽视,这完全是身为上官的错误,因为他们对部下的奖赏,不是按功绩而是出于个人的喜爱。费边说道:“从今天起,你要是有任何不满,如果不来见我而与别人商量,那就是你的过失。”说完这些话以后,送给他一匹骏马和其他的礼物。从此以后,全军再也找不到比这位马西人更为忠诚可靠的部下。
费边的说法非常合于理性,他认为那些训练马匹和猎犬的师傅,为了除去畜牲的野性和暴怒,通常要给予温和的抚慰,不能一味靠着虐待和鞭笞;那么领导统御的原则是运用人性和善意来维持秩序和纪律,不应该像园丁对待野生植物那样,采用割刈和焚毁的方式,须知那些野菜受到妥善的照料,也会逐渐纯化能够供人类食用。
某次几位军官向他报告,有个士兵经常擅离守备位置在夜间外出,他问起该员的状况,大家都说他是卢卡尼亚人,平日的表现非常优异,特别列举过去立下的战功。费边经过严密的调查,发现这个家伙时常做出违犯法纪的勾当,是为了去会晤一位他所恋爱的少女。费边私下派人找到那位女郎,很秘密地安置在自己的帐篷里面,然后将那位卢卡尼亚士兵叫到身旁,说已经知道他为何时常在夜间离营外出,按照军队纪律和罗马法条,这种罪行可以处死刑,姑念他作战勇敢立下功劳,愿意赦免他这项过错,为了使得他以后能表现良好的行为,决定派一个人在旁监督,并且要对他的行为负起责任。费边说完这些话以后,就把那位少女叫出来,士兵对眼前的奇遇感到无比的恐惧和惊愕。他于是对这两个人说道:“过去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位少女;可以根据将来的表现,知道你在夜间外出,究竟是为了爱情,还是怀有其他不良的企图。”21
还有一件事情,性质与上述的状况都很类似,结果使他能够光复塔伦屯(Tarentum)【138】。他的军队里面有一位年轻的塔伦屯人,这位青年还有一个感情很好,对他非常信任的姊妹,还居住在被敌人占领的故乡。他听说在汉尼拔手下担任守备部队指挥官的布鲁提姆人(Bruttian),深爱着他的姊妹,于是心里怀抱希望,要使这种关系有利于罗马。一开始就将他的计划报告费边,表面上看来他是一个逃兵,离开军队回到塔伦屯;过了几天,那个布鲁提姆人都没有来看他的姊妹,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她的兄弟已经明了两人的恋情;这位年轻的塔伦屯人找到机会问他的姊妹,听说一位有权势和地位的男子正在追求她,希望她能告诉他那个人的状况,这位兄弟说道:“如果他是一个勇敢而且名声显赫的人,至于谈到籍贯倒是没有多大关系;因为现在已经运用武力将各民族混合在一起,大家获得平等的地位;任何事情在强迫之下都变得合理;在目前这个毫无正义可言的时代,要是有人用和蔼的态度对待我们,这也算是莫大的幸福。”于是那个妇人便将她的朋友找来,介绍她的兄弟与他相识。从此以后,她对这位爱人比过去还要体贴,随着这种亲密的关系,他与她的兄弟双方的友情跟着增长。到了最后,这位塔伦屯人认为布鲁提姆军官已经没有问题,可以接受他的建议,何况那位军官还是一位佣兵【139】,使得事情更加容易,现在又正在热恋之中,一定愿意接受费边承诺的大笔报酬。总而言之,这场交易已经谈妥,他答应把塔伦屯献给罗马军队。
这是一般流行的传说,还有几位作家对这个故事有不同的记载,他们说那个引诱布鲁提姆军官出卖城市的女人,不是塔伦屯人而是布鲁提姆人,并且是费边所蓄养的媵妾,因为她与布鲁提姆的总督是同乡而且相识,所以费边暗中派她前去策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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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取塔伦屯的计谋正在进行的时候,为了转移汉尼拔的注意力,费边对雷朱姆(Rhegium)【140】的守备部队下达命令,要他们前去蹂躏和掠劫布鲁提姆地区,包围考隆尼亚(Caulonia)【141】尽全力加以猛烈的攻击。接受命令的部队有8000人,只能算是罗马军队最没有价值的单位,大部分是马塞拉斯从西西里解送回国的逃兵【142】,就是全部损失也不会引起罗马人悲痛之情。所以费边把这批兵力当做诱饵投出去,转移汉尼拔对塔伦屯的注意。汉尼拔很快上了当,率领他的军队赶往考隆尼亚;此刻费边却已兵临塔伦屯的城下,围城的第6天,年轻的塔伦屯人在夜间从城里溜出来;他对布鲁提姆指挥官按照协议,要放罗马军队进城的地点,事先已做过仔细的检查,现在要把整个情形向费边做详尽的报告。费边认为完全依靠原订的计谋,还是不够安全和稳妥,除了暗中安排的地点以外,下令给其他的军队经由陆海两路,从另一面对城市发动总攻。这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就在塔伦屯的守军赶往受攻击的一面保卫城市的时候,费边接到布鲁提姆人发出的信号,用云梯登上城墙,在毫无抵抗的状况下进入城市。
就这件事而论,我们认为费边的私心太重【143】。他为了使世人以为他能够占领塔伦屯,完全是凭着部队的骁勇善战和个人的指挥能力,并不是暗中的招降和反正;于是他命令部下先要将所有的布鲁提姆人杀死灭口,可是这样做并没造成所期望的印象,反而得到背信和残酷的恶名。许多塔伦屯人被杀,还有3万人被出售为奴,全城受到军队的洗劫,搜刮到3000泰伦送回国库。他们要把一切财物视为战利品运走,负责开列清单的官员向他请示,如何处理神明的图画和雕像,他回答道:“让我们把愤怒的天神留给塔伦屯人吧!”【144】虽然如此,他们还是将赫拉克勒斯巨大的雕像搬走,安放在卡庇多神殿里面,旁边还为自己立了一个骑马的铜像【145】。他的作风在这些事物方面与马塞拉斯大不相同,对比之下,马塞拉斯显得更为仁慈宽厚,正如他的传记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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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汉尼拔得到塔伦屯陷落的消息,那时他已抵达离城市不到5哩的地方。他公开说道:“罗马现在拥有费边这号人物;我们怎么夺取塔伦屯,也就怎么失去。”他私下却向亲信透露,凭着手上的兵力想要成为意大利的主人,过去虽然知道是很困难的工作,现在首次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情。在这次的胜利以后,费边获得在罗马举行凯旋式的荣誉,场面比起第一次要盛大得多;大家把他看成是一位优秀的勇士,知道如何应付他的对手,现在已经很容易识破汉尼拔的伎俩,让他那极其高明的技巧无法发挥作用。实在说这个时候的迦太基军队,一方面是因为连年作战而疲惫不堪,另一方面是因为过分的富裕和奢侈【146】,不仅变得虚弱而且荒淫放荡。
马可斯·利维乌斯(Marcus Livius)是塔伦屯的总督,出现背叛和通敌将城市献给汉尼拔以后,他就退到城内的要寨里面,一直坚守到费边率军收复该城为止。他对费边所获得的荣誉和名声不以为然,有一次他在元老院公开宣布,塔伦屯能够光复,他的抵抗比起费边的进攻贡献更大。费边听了以后,带着笑容回答道:“你说得很对,要不是马可斯·利维乌斯失去塔伦屯,费边·马克西穆斯就没有收复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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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除了表示推崇和感激以外,选出费边的儿子出任次年的执政官【147】;就在他的儿子出任这个职务没有多久,正在讨论战争的供应有关问题的时候;身为父亲的费边不知是年老体衰,还是要试试儿子的气势魄力,竟然骑着马向他走过去。这位年轻的执政官老远注意到不寻常的举动,吩咐一位扈从校尉前去命令他的父亲下马,告诉他如果有事要见执政官,应该步行前往。旁观者看到这种情形非常不满,觉得这个做儿子的人,不该用蛮横傲慢的态度对待年高德劭的父亲,大家都把眼光默默转向费边。然而费边遵命立即下马,张开双臂用跑步的方式,走向前去拥抱他的儿子,说道:
很好,我的儿子,做得很对,你已经知道所拥有的权柄以及如何运用,我们和祖先使罗马达到崇高的地位,就是靠着这种方式;须知国家的尊荣和奉献的精神,较之父母和儿女的亲情更为重要。
据说确有其事,我们现在所提到的费边,他的曾祖父【148】虽然就名声和权势而言,都是当代最伟大的人物,曾经五度出任执政官,战功彪炳使得人民为他举行好几次凯旋式;等到他的儿子出任执政官【149】指挥军队的时候,愿意充当部将随着他去作战。后来人民为他的儿子举行凯旋式,这位老人以随员的身份,骑马跟随在他的凯旋战车后面;即使他在名义上和事实上都是罗马最伟大的人物,并且对儿子拥有充分的父权,可是他仍旧要服从国家的法律和官吏,就他的看法认为这是最光荣的事。
费边值得赞誉之事,还不限于这些。他后来有丧子之痛,还能保持谦冲之情,合乎一个慈爱的父亲和明智的哲人所应有的态度。按照罗马人的习俗,地位显赫的知名之士过世之后,他的亲人要在举行葬礼的时候公开演讲【150】,现在费边自己负起这件工作,在市民广场向民众发表悼辞,用书面文字记录下来流传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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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后来,科尔涅里乌斯·西庇阿(Cornelius Scipio)【151】被派到西班牙,他打了很多场胜仗,把迦太基人驱离那片国土,为罗马获得许多城市和民族的资源和人力,返国的时候受到人民前所未有的欢呼和喝彩;大家为了表示对他的感激,推选他担任下一年的执政官。西庇阿知道人民对他怀着很大的期望,因此他认为在意大利与汉尼拔争胜,仅是老年人不思进取的作为,他的打算是要使迦太基成为战场,阿非利加充满兵刀之灾变成饱受蹂躏的地区,汉尼拔无法继续侵略其他国家,逼得撤回军队去保卫自己的故乡。他运用自己所有的影响力,促使人民接受他的主张;在另一方面,费边竭尽全力加以反对,要激起整个城市的恐慌心理,并且告诉大家这样做没有一点好处,只有一个急于功利的年轻人,过于鲁莽才会向全城灌输这种极其危险的主意。他运用言语和行动不择手段的防止这个计划实现,元老院采纳他的说辞【152】。一般民众认为他嫉妒西庇阿的盛名,担心年轻的征服者会完成伟业获得殊荣,能够将汉尼拔驱出意大利,甚至结束双方的战争;然而这场战事却被费边拖延多年,始终未能解决。
说老实话,费边最初反对这个计划,或许是出于审慎和稳健的作风,考虑的着眼点在于公众的安全和国家可能遭遇的危险;当他发现人民对西庇阿的尊敬与日俱增,基于个人的抱负和敌意,杯葛的行动更加激烈,表现出势不两立的态度,许多攻讦都是对人不对事。费边甚至去找与西庇阿共同担任执政官的克拉苏(Crassus),劝他不要把指挥权全部交给西庇阿,如果克拉苏愿意接受这个任务,不妨由他率领军队去征讨迦太基【153】。费边多方加以阻挠,不让西庇阿得到战争所需的经费,逼得他要用自己的信誉和利息向伊楚里亚(Etruria)的城市筹款,这些地方是支持最力的拥护者【154】。从另一方面来看,克拉苏的性格是厌恶争强斗胜,挑拨的言辞不会使他出面反对,个人也不愿离开意大利,何况他身兼祭司长,宗教的职责不容他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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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边又试着用其他的办法来反对这项计划,他除了抵制军队的征集,还在元老院和市民大会发表演说,公开批评西庇阿不仅要在汉尼拔的面前逃亡,还要用尽力气将意大利的部队全部带走,拐骗这些年轻人到外国去作战,丢下自己的父母妻子和都城,成为家门口这个强敌的俎上之肉。他的言论使得民众大为紧张,直到最后只允许西庇阿率领驻防西西里的军团前去作战【155】,西班牙与他共事的军队最得他的信赖,特别同意他可以从中挑选300人。从这些事情的处理方式可以知道,费边还是不改稳健审慎的风格。
就在西庇阿抵达阿非利加以后,胜利的信息不断传到罗马,提到那些令人惊异的功勋和成就,像是努米底亚的国王被俘,大量敌军遭到屠杀,以及两个敌军的营地受到纵火和摧毁,包括很多的武器和马匹在内;后来运回国的战利品证明确有其事。迦太基人不得不派遣使者去见汉尼拔,放弃在意大利毫无希望的战事,立即回国去保卫迦太基城【156】。西庇阿立下这些丰功伟业,使得罗马的人民对他极口赞誉,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费边大声疾呼要派人去接替他的职位,提出古老的理由是“得意不可再往”,一个人不可能永远有好运道。这番话触怒很多人,认为他完全是片面之辞而且充满恶意,可能是年纪老迈变得怯懦,或许是过度畏惧汉尼拔的才华所致。不仅如此,就是汉尼拔率领军队上船已经离开意大利,费边还是抱着反对的态度,使得罗马欢乐的气氛都大受影响。他对当前的局势深感忧畏不安,告诉人民说是罗马面临前所未有的危险,汉尼拔在迦太基城下会成为比在意大利更为强大的敌人,罗马人完全没有战胜的希望;想当年他们的军队杀死那么多的罗马将领、笛克推多和执政官,现在血迹未干余威仍在,西庇阿要是与那支胜利的军队接战,会给罗马带来致命的伤害。罗马人民听到这些抨击之辞,慢慢也有人相信,汉尼拔走得愈远而他们的危险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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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此,西庇阿不久以后与汉尼拔交锋,彻底将他击溃【157】,迦太基人受到大军的践踏骄焰全熄,使得罗马的同胞喜出望外欢呼不已:
惊涛骇浪之颠沛兮终将停息。
费边·马克西穆斯未能活着见到这场战争极其有利的结局,以及汉尼拔最后的覆灭,也未能享受到国家重建幸福和安全的愉悦;大约就在汉尼拔离开意大利的时候因病逝世【158】。伊巴明诺达斯(Epaminondas)在底比斯(Thebes)亡故,景况非常贫困要靠公家出钱埋葬;据说身后在他的家里只找到一个小铁币【159】。费边虽然不致落到这种地步,每个市民都捐出最小面额的铜币,大家共同出钱来办理他的丧事。他们之所以要这样做,并不是费边家族需要他们的救济,而是借此表示大家的爱戴,把他视为众人共同的父亲,临终的典饰要配得上一生的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