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伯里克利 Pericles
495B.C.—429B.C.,雅典民主政体政治家和谋略家,国势臻于巅峰,建设雅典成为最伟大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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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撒(Caesar)【1】看到罗马一些家财万贯的外国人,怀里抱着小狗和猴子到处走动,当做宠物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很自然的提出询问,是否他们国家的妇女都不生孩子。这种带着帝王口吻的训斥,是在谴责那些把钟爱和仁慈浪费在畜牲身上的人,因为人类的天性是只能将这种感情用于同类。我们的心灵与生俱有的能力是形而上的探讨和观察,有些人无论眼之所视耳之所听,都是毫无价值的东西,忽略美好和有益的事物,基于同样的道理应该受到我们的数落。人类的感官对于事物的印象只能产生被动的反应,外来的景象或刺激不论有用还是无用,全都无法拒绝接纳或不加注意。然而每个人对心智的运用,具备一种天生的本能,只要自己愿意的话,就可以避开所有非特定的状况,非常轻易地转移到经过判断认为值得注意的事物上面。同理对于最为美好和最有价值的事物进行追求和获得成就,应该当做每个人责无旁贷的使命。他不仅对这方面要仔细考量,还要从深思熟虑中获得进益。人们提到适合眼睛的颜色,是指它具有鲜艳和舒适的本质,能够刺激并加强人的视力;因而我们要使自己的心智带有愉悦之感,运用于使它发挥功能和带来裨益的事物。
这种事物就是美德的行为,读者也会在内心深有同感,经过激励以后产生竞争的热情,愿意对美德的行为加以效法。在其他的事物方面,即使称赞和喜爱某样东西,也不会立即产生制作或模仿的强烈欲望。不仅如此,很多时候会产生反效果;虽然我们对某些作品感到满意,并没有将制造的工匠或技师放在心上。例如我们对香膏和紫色染料非常看重,在我们的心目中,染工和香膏调制者是身份卑下微不足道的下等人士。
我们认为安蒂塞尼斯(Antisthenes)【2】的讲法并没有什么不对,有人向他提到伊斯门尼阿斯(Ismenias)是一位技艺高明的笛手。他说道:“非常可能,就因为他是一个可怜虫,才会成为优秀的笛手。”
亚历山大在一次宴会有很精彩的演出,腓力(Philip)王用同样的方式加以教训:“儿子,你把乐器演奏得那么好,难道不感到有辱身份吗?”身居帝王的高位找到闲暇听别人唱歌,已经是降尊纡贵;如果在旁人表演或比赛的时候,能够拨冗莅临观赏,也算是对掌管文艺的神明表达适当的尊敬。
2
常人忙于卑贱和琐碎的工作,对于一无是处的事物花费很多的力气,那就是非常明显的证据,表示他对真正的事业抱持疏忽和冷漠的态度。任何家世高贵和天性纯朴的青年,绝不会看到比萨(Pisa)的朱庇特雕像,就想做一位菲迪阿斯(Phidias);或是看到阿尔戈斯(Argos)的朱诺(Juno)神像,就想成为另一位波利克勒都斯(Polycletus);或是在欣赏诗人的作品以后,就自以为可以成为安纳克里昂(Anacreon)、斐勒塔斯(Philetas)或阿契洛克斯(Archilochus)【3】。因此我们不能认定,优美的作品使人感到愉悦,制作的人士就值得钦佩;那些对于拥有者不能发挥作用或产生利益的东西,就是见到以后不能引起模仿的热情,无法激励我们做出类似行为的愿望。然而就美德而言,仅仅陈述这方面的行为,就会对人类的心灵产生很大的影响,既要赞誉所作所为的成效,也要效法贯彻实施的人员;财富的好处在于我们希望拥有和享用,美德的利益在于我们恒常实践和笃行,我们愿意从别人手里接受前者,却希望别人从我们身上体验后者。德行最大的优点是具有实际的刺激作用,立即产生见贤思齐的冲动,非但见到这些榜样会影响到我们的心灵和性格,即使是事实的记述,也可以对我们的安身立命有所陶冶和教化。
基于这种缘故我认为值得花费时间和心血,写出著名人物的传记,在完成第10卷的作品中,主要是伯里克利和费边·马克西穆斯(Fabius Maximus)的平生事迹,特别提到费边与汉尼拔曾经进行长期的战争。这两个人的品德和才华非常类同,尤其是心灵的素养、坦率的性格和为人的态度,更是神似;最重要是能忍受同胞和同僚顽固和执拗的脾气,这种能力使他们两位对国家的利益发挥极大的作用和贡献。至于叙述的对象是否能够达成上述目标,留给读者自行判断。
3
伯里克利出身阿卡玛蒂斯部落(Acamantis),生于考拉古斯(Cholargus)小镇,无论父系或母系都是极其高贵的家世。他的父亲詹第帕斯(Xanthippus)在迈卡里(Mycale)会战击败波斯国王的将领;詹第帕斯娶克莱塞尼斯(Clisthenes)的孙女阿嘉里斯特(Agariste)为妻,克莱塞尼斯曾经将佩西斯特拉托斯(Pisistrams)的儿子赶走,运用贵族的风格终止他们那种僭主式的篡夺,制定法律的体系,创立调节良好的政府组织,增加人民的和睦与安全【4】。
他的母亲在快临盆的时候,梦到自己生下一头狮子,过了几天伯里克利呱呱坠地【5】,这个小孩在各方面都长得很好,只是头颅略长不大相称。几乎伯里克利所有传世的画像和雕塑都戴着一顶头盔,显然是工匠不愿将这个缺陷暴露出来【6】。雅典的诗人将他称为Schinocrephalos即“红葱头”,Schinos这个字就是“葱”。有一位喜剧诗人克拉蒂努斯(Cratinus)【7】在《契朗斯》(Chirons)一剧中告诉我们:
年老的克罗诺斯为人所欺,
竟娶煽动闹事的女皇为妻;
两人生下举世闻名的僭主,
神明誉为头目而傲睨万物。
还在另一出《尼密西斯》(Nemesis)里面,向他打招呼道:
喂!伟大的朱庇特,你是众神之“首”。
另有一位诗人特勒克莱德(Teleclides),叙述他当时因政治问题无法解决,坐困愁城的状况:
大头大头,如许悲愁,
镇日昏沉,无以解忧。
想后思前,难以周全,
孤注一掷,全国骚然。
第三位诗人优波里斯(Eupolis)【8】在他的喜剧《笛米》(Demi)里面,对于从地狱回到阳世的民意领袖,请教一大堆问题,伯里克利是最后被点名的人物,这时诗人大声喊道:
众人之辞多自夸,
千言万语一句话;
世间唯尊九头鸟,
地狱里面你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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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音乐老师是戴蒙(Damon,据说他的名字第一个音节要读成短音),大家对这点都没有意见;不过亚里斯多德告诉我们,伯里克利在音乐方面的造诣来自彼索克莱德(Pythoclides)。戴蒙大概是位诡辩家,故意拿教授音乐作为幌子,使民众无法察觉他在其他方面的才华,于是他便在这种掩护之下照料伯里克利,像一位教练那样训练年轻的政治角力家。谁知戴蒙的七弦琴并没有发挥应有的效用,竟被人民用贝壳放逐制判决他流放国外10年,罪名是危险的煽动者并且赞同专制政体。这样一来使得戴蒙成为舞台上扮演的对象,像是喜剧作家柏拉图(Plato)借一个角色的口向他发问:
要是你像契朗斯一样教过伯里克利【9】,
那么请告诉我为什么落到这步田地?
伯里克利受教于爱利亚学派(Eleatic)哲学家芝诺(Zeno)【10】的门下;这位大师论叙自然哲学,采行巴门尼德(Parmenides)的教授方式,他的辩论极富技巧常使对手哑口无言;正如弗留斯(Phlius)的泰蒙(Timon)有以下的描述:
就像芝诺靠张嘴,
怎么说都有道理:
无论对手多伟大,
他都能够驳倒你。
克拉卓美尼(Clazomenae)的阿那克萨戈拉(Anaxagoras)与伯里克利相处最久,使他养成高贵和庄重的见识,性格和意向升华到更高的境界,抛弃哗众取宠的低劣伎俩。当时的有识之士将阿那克萨戈拉称为诺斯(Nous)即“智慧”之意,就是为了赞誉他在自然科学方面表现出极其卓越的天分,或许他是第一位哲学家,首先证明宇宙运行的原则并非基于命运或机会,也不是出于需要或强制,而是不掺杂任何物质极其纯粹的智慧;能在一切混合和构建的品项中间发生作用,把相异的成分细于区分,将同类的元素加以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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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里克利对这位哲者格外尊敬和钦佩,自己逐渐充满崇高和超然的意念,他不仅自然而然养成端庄文雅的谈吐,远非一般庸俗和低劣的诡辩之士可以比拟,更何况他的举止非常稳重,神态极其安详,声调沉着有力,演讲的时候不会受任何事物的干扰,此外还有其他很多优点,使得听者为之心折。某天他在市民大会处理一些紧急的事务,有个无赖在那里整天向他诟骂,咒诅的言辞不断传到耳中,他还是默默不语做自己的工作,到了傍晚若无其事回家。那个家伙还是跟在后面不放,用各种粗俗不堪的下流话对他横加侮辱,等他走到家里天已经黑下来,他吩咐仆人点着火把,护送那个家伙一路平安返家。
剧作家艾昂(Ion)曾经说过,伯里克利与人交往的态度过于傲慢无礼,从他的孤芳自赏之中表现出对别人的蔑视,这倒是确有其事;他却赞誉客蒙(Cimon)在社交场合的平易近人和彬彬有礼【11】。不过,艾昂这种说法就像在悲剧的演出中,还要加上说教的喜剧情节【12】,因此我们也不必过分重视。有些人认为伯里克利像江湖骗子,故意摆出庄重严肃的矫情姿态,芝诺劝他们不妨经常如此这般装模作样,因为只要肯下苦工仿效,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对高贵的习性,培养出真正的爱好和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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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里克利结识阿那克萨戈拉真是得益良多,除上面所述外,还有学识方面的启迪,得以超越因无知而产生的迷信行为。举例来说,一般人对上天之事毫无所知,热衷于超自然的现象,然而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容易产生激动的情绪;要是能对自然现象的起因获得认知,就会用充满希望和心志坚定的虔诚,来取代形式野蛮而又怯懦成性的迷信。
据说伯里克利有次从乡间的农场,给阿那克萨戈拉斯带来一只长着独角的公羊头。占卜者朗潘(Lampon)看到那只角从前额中央长出来,非常牢固而且强壮有力,从而推断出结论:当时城市有两个强势的派系,分别是修昔底德派和伯里克利派,那么在谁的田地或产业上面,出现这种命运的表征或预兆,谁最后就会掌握政权。阿那克萨戈拉却将羊头用刀劈开,向旁观的人指出羊的脑髓没有如同正常状况那样占满整个脑腔,形状像一个椭圆形的鸡蛋,精血聚集之处就是独角开始向上生长的位置。当时对于阿那克萨戈拉解释为何会长出独角,大家赞不绝口。过不多久,修昔底德(Thucydides)遭到覆灭的命运,整个政权落到伯里克利手里,朗潘的占卜受到人们的推崇【13】。
就我的看法,无论是自然哲学家还是占卜者都对,这也没有什么荒谬之处。前面那位很正确地发现产生那个现象的原因,另外一位却一语道破发生那个现象的目的。可以说那位哲学家的作为在探知并说明一件事物何以产生,以及何以发展到目前的状况;占卜者的作用是在预言一件事物产生的目的,以及所表现的意义或征候。有些人认为只要察明一件奇异现象的原因,就可以消除它的预兆作用,那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形,如果他们否定神明的惊人事物,等于同时也否定人为的预兆和信号的作用,例如铜环的叮当【14】、烽火的传警以及日晷的投影;须知每种事物都有起源,基于因果关系和计划图谋而成为另一种事物的朕兆。只是这个题材更适合其他的著作,这里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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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里克利在年轻的时候,对于人民抱着芒刺在背的恐惧心理;因为大家认为他的容貌和体型很像僭主佩西斯特拉托斯,有些年老的长者说他的声音动听,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与佩西斯特拉托斯简直是一模一样。他忖度自己拥有大量产业,出身贵族世家,交往极有势力的朋友,非常害怕因为这些条件被当成危险分子放逐国外,所以最初他绝不涉及政治事务,军事方面倒是表现出大无畏的英勇气概。等到亚里斯泰德(Aristides)不幸亡故以后,地米斯托克利(Themistocles)遭到放逐【15】,客蒙率领军队在国外远征,长期离开希腊;伯里克利鉴于态势有利便投身政坛,他的策略是不站在少数富人这一边,然而认同多数穷人【16】的立场,却与他那绝不哗众取宠的天性背道而驰。他生怕被人猜疑有专制的企图,何况又看到客蒙主张贵族政体,获得高阶人士的爱戴;因此他只有参加人民的阵营,不仅可以保障自身的安全,还能获得对抗客蒙的势力。
他马上开始新的生活方式和时间分配;除了前往会场和议事厅从不在街上走动,谢绝朋友之间的饮宴和所有的交际应酬,在他执行公务期间,从来没有到朋友家中用过晚餐,只参加过一位近亲优里普托勒穆斯(Euryptolemus)的婚礼,等到酹酒祭神的仪式结束,喜筵刚要摆开的时候,他就告辞离席;因为这种友谊的聚会很快消除故意做作的优越感,亲切熟识的气氛很难保持严肃的表情。禁得起考验的优越在于能够完全公开而被大多数人所承认;就一般人看来,品德高尚的人士真正值得钦佩的地方,在于普通的日常生活能获得亲朋好友的赞扬。
不管怎么说,伯里克利不让人民认为他很庸俗,或者对他产生厌烦的感觉,所以要隔段时间才在人民当中出现,不会对每个问题都表示意见,也不见得所有的会议全都参加;如同克力同劳斯(Critolaus)所说那样,把自己像萨拉米斯(Salaminian)战船【17】一样保存起来,专供发生重大紧急事件之用;至于次要的一般性事务在他的指示之下,委派他的朋友或其他的官员去处理。我们认为伊斐阿底(Ephialtes)就是这类成员之一,这个人剥夺阿里奥帕古斯会议的权力,要是用柏拉图的说法,就是给予人民过分激进的自由,以致狂野不羁像是一匹无法驾驭的烈马,诚如某些喜剧家的描述:
这群戴奥米德的野马完全不受约束,
嚼食优卑亚的人民践踏美丽的岛屿【18】。
8
伯里克利经常借助于阿那克萨戈拉的才华,使他的言语谈吐能与生活方式和崇高见解相互吻合;也就是说,他采纳阿那克萨戈拉的训谕,用自然科学的色彩来修饰无碍的辩才。他有极高的天赋再配上学术的研究,诚如神明的柏拉图所言,卓越的智慧和无上的权势使他在演讲的技巧方面占有上风,当时的演说家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19】。根据他们的说法,他之所以被人加上“奥林帕斯山神”的绰号,就是因为他为城市建造美轮美奂的建筑物,也有人认为他在公众事务方面,拥有决定和平与战争的莫大权力所致;当然也可以说,他将各种卓越的品质集于一身,发挥难以抗拒的影响力,才能获得这种令名。然而在那个时代演出的喜剧,却对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特别指出他靠着口才获得那个称号,当他向人民演说的时候,大声疾呼的样子就像雷公施威,他的舌头发出可怕的霹雳。
根据记载,米勒西阿斯(Melesias)之子修昔底德(Thucydides)对于伯里克利的机智辩才,用诙谐的言辞做了一番叙述。修昔底德是一位家世高贵的杰出市民,也是伯里克利在政坛最主要的敌手。斯巴达国王阿契达穆斯(Archidamus)问到他和伯里克利两人,谁是技术高明的角力手,修昔底德回答道:“每当我把他摔倒在地,他总是坚持说他没有失手,反而胜我一筹,使得旁观者相信他的讲话而不是自己的眼睛。”
只是实际状况并非如此。伯里克利对于演说的内容和方式非常审慎,每次上台开讲之前先向神明祈祷【20】,不要从口里溜出一句与当时的主题和场合无关的话语。除了一些律令和裁示以外,他在身后没有留下著作;他的讲话即使经过记载,也只有很少数能够流传后世。例如他说伊吉纳岛的形势对于庇里犹斯(Piraeus)港口而言,如同眼睛上面长了脓疮必须割除;再就是他说他看到战争从伯罗奔尼撒向着他们杀将过来。
还有一次,索福克勒斯和他共同出任提督,他们两人一起上船从事远征【21】,索福克勒斯对遇到的一位年轻人长得英俊而赞不绝口,伯里克利说道:“索福克勒斯,身为水师提督,眼睛和双手要同样保持干净。”司提辛布罗都斯告诉我们,伯里克利颂扬在萨摩斯(Samos)会战阵亡的将士,就像神明一样永垂不朽。伯里克利说道:“虽然我无法看到众神,但是从他们所受的崇敬,以及他们赐给我们的恩惠,推断他们万古长存,那些为国家牺牲奉献的人,也要获得同样的尊荣。”
9
修昔底德将伯里克利的统治当成寡头政体,假借民主政治之名,实际上却任由一位权高势大的人物主宰一切。另外还有许多学者的看法恰恰相反,国家土地的拨用、戏剧演出的津贴,以及公众服务的报酬,这些恶例伯里克利率先创立,使得一般人民受到鼓励和纵容;在行政措施的影响之下,那些严谨节俭和自食其力的人民,败坏的习气使他们的生活变得奢侈放荡。现在让我们根据实情把发生改变的原因加以检讨。
如同前面所述,最初他为了能与客蒙的权势相抗衡,确实要事事讨好人民。他在财富和金钱方面无法与对手相比,因为客蒙能够运用这种优势去照顾穷人,每天把没有饭吃的市民请来用餐,将衣物送给年老的人,拆除自己田庄的围篱,任何人都可以进去拿走所需粮食。伯里克利发现在争取民意方面已落下风,就像亚里斯多德所讲那样,他接受欧伊(Oea)【22】的达蒙尼德(Damonides)所提建议,把公家的财富用慷他人之慨的方式分配给市民:拿出钱来举办各种表演,出席法庭担任陪审员给予报酬【23】,以及向人民提供形形色色的薪资和赠与,因而在很短期间将人民笼络到他这一边。
他利用民意的力量去对抗阿里奥帕古斯会议【24】,自己并非会议的成员,也没有通过抽签的方式,成为首席执政、法务官、祭祀官或军事参议官;自古以来,这些职位都是由抽签决定,要是工作表现优异,才能进入阿里奥帕古斯会议。因而伯里克利能够结合民众的利益巩固自己的权力,竭力领导他的派系对抗阿里奥帕古斯会议获得很大的成效,过去归会议处理的事务和案件,都被伊斐阿底用代理人的名义将审判权转移过来。虽然客蒙就财富和家世方面,在雅典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对蛮族的战争获得好几次光荣的胜利,使得全城充满掳来的金钱和战利品,现在被控偏袒拉栖戴蒙人和憎恨国人的罪名,受到贝壳放逐制的流放外国【25】;有关的史实在他的传记中都有记载。伯里克利从人民中间竟能获得如此巨大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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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法律条文的规定,贝壳放逐的期限是10年;就在这个时刻,拉栖戴蒙的大军侵略坦纳格拉(Tanagra)地区,雅典人被迫起而对抗,流亡在外期限未满的客蒙返国,和他的族人一起投效军旅,要与同胞奋勇作战洗刷徇私拉栖戴蒙人的嫌疑。伯里克利的朋友声气相通,以放逐期限未满为由逼客蒙退出;伯里克利也基于这个缘故在这次作战中格外的努力,奋不顾身和冒险犯难的精神超过所有的将士,客蒙的朋友也都前仆后继战死沙场,过去这些人曾经受到伯里克利的指控,说他们和客蒙一样偏袒拉栖戴蒙人【26】。雅典人在边界的会战吃了败仗,预料春天来临敌人即将发动新的攻势,声势浩大更为危险,他们在忧虑中怀念客蒙的能力,对于他的放逐感到懊恼和后悔。伯里克利发觉人民产生这种情绪,毫不犹豫和迟疑要满足大家的意愿,他自己提出建议将客蒙召回国门。客蒙返国之后促成两个城邦签订和平条约,拉栖戴蒙人对他怀有好感,就像他们痛恨伯里克利和其他人民领袖一样。
然而有些学者提到,伯里克利是经由客蒙的姊妹艾尔萍妮斯(Elpinice)居中联系,等到双方达成一项秘密协议以后,才建议发布命令召他返国。协议的内容是由客蒙担任统帅,率领一支由200艘船只组成的舰队,前去征服波斯国王的领土;伯里克利掌握国内的军政大权。据说艾尔萍妮斯曾经为了她的弟弟客蒙向伯里克利求情,因为伯里克利是人民委派的委员会成员之一,负责检举客蒙这个可以处死的重大案件,所以特别请他高抬贵手从宽处理。就在艾尔萍妮斯亲自前来请托关说的时候,他笑着回答道:“啊,艾尔萍妮斯,像你这把年纪的老太婆,实在不适合做这种事情。”等到他出席委员会提出检举,为了履行职责只起立发言一次,然后离开法庭,在所有的控诉者之中,对客蒙所造成的伤害最小【27】。
艾多麦纽斯(Idomeneus)曾经斥责伯里克利犯下叛逆和背弃的罪行,为了羡慕和嫉妒伊斐阿底显赫的名声,竟然谋杀这位深孚众望的政治家,也是他的朋友和工作中最得力的助手,我们能相信他这种指控吗?这位史家不知从何处爬梳市井传闻,用来诽谤一位具有高贵气质和视荣誉为生命的人物,虽然他也犯下错误并遭到指责,在他的心中绝不会存有诸如此类残酷和野蛮的念头。要是谈到伊斐阿底的真实情形,诚如亚里斯多德所述:因为他是寡头政体派的克星,为了维护人民的权利绝不妥协,任何人要是使公众受到损害,他必定提出指责或检举,敌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最后藉坦纳格拉人亚里斯托迪库斯(Aristodicus)之手,暗中将他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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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蒙担任水师提督的时候在塞浦路斯(Cyprus)过世【28】,寡头政体派见到伯里克利成为全城实力最强的头号人物,还是希望有人出面与他抗衡,使他权力的锋芒为之顿挫,不致完全变成君主国家。阿洛披斯区(Alopece)的修昔底德为人审慎又是客蒙的近亲,受到推举来领导反对伯里克利的派系;这个人的军事才能虽然逊于客蒙,演说技巧和政治事务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全市加强严密的防备工作,步上讲坛要与伯里克利一较高下,很短期间之内,两个党派在政局上可以平分秋色。
对于那些公认诚实而善良的人士(也可以说是有身价和声望的人士),修昔底德不容许他们分散开来与普通民众混杂一起,因为不仅会消失在其中,而且削弱并掩盖他们具有的优越本质。他要把这些人挑选出来,组成合作无间的政治团体,运用众志成城的力量,造成平衡和均势的局面。雅典的政体实在说在最早的时期,就出现难以发觉的嫌隙,好像坚硬的铁块有了裂痕一样,标示出民主和贵族两种相异的政治趋势。双方公开的敌对和竞争使得裂缝加深,全城因而形成两个对立的派系即人民派和少数派。伯里克利在这个时候刻意放松对人民的控制,政策的作为要投其所好,经常办理盛大的表演和庆典,举行宴会和游行,用来取悦群众,把自己的同胞当成孩童一样,拿各种娱乐活动加以诱哄,不管怎么说,这种做法倒是很有成效。
他每年派遣60艘战船出航,有大批市民上船,每人可以领到8个月的薪饷,同时还可以学习和操练航海的技艺。再者他派遣1000名市民到克森尼斯(Chersonese)去做拓垦者,用抽签的方式分配土地;又派500人和250人分别到纳克索斯(Naxos)岛和安德罗斯(Andros)岛,还有1000人到色雷斯与俾萨提人(Bisaltae)居住在一起;此外还派一些市民前往意大利,正值西巴瑞斯(Sybaris)这个城市需要充实人口的时候,后来将它改名为休里埃(Thurii)。他采取这些办法是要减轻城市的负担,把游手好闲和滋生事端的群众遣走,同时使贫苦的同胞获得谋生和赚钱的机会,阻吓盟邦不要幻想产生异心【29】,这些殖民地就像派出守备队一样,驻扎在他们的地区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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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的公共和神圣的建筑物受到众人的欣赏,是城市最优美的装饰,外国人见到以后不仅大声赞叹而且惊愕不已,现在成为希腊古代的权势和富裕并非传奇或神话的唯一证据。可是在他所有的施政作为之中,大兴土木这件事情,最受政敌的反对和抨击。他们在市民大会大声疾呼,说是雅典已经丧失信誉,在国外受到盟邦的唾骂,因为雅典人把全希腊共有财富,从提洛(Delos)岛移到自己的监控之下,当初提出理由充分的借口是怕蛮族夺走,为了保险起来放在安全的地方;现在伯里克利的做法使得所提的借口完全失去效用,根本无法交代。他们的指责是:“全体希腊人为了战争的需要而奉献的财富,都被我们肆意浪费在自己的城市,像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全身都打扮起来,用贵重的宝石、雕像和神殿来装饰【30】,把全世界的金钱花光为止。”
伯里克利用另外的方式告诉全体人民,只要他们能够保卫那些盟邦,不会受到蛮族的攻击,就无须为那些财富的运用向盟邦提出任何解释;何况到那个时候,盟邦也不会供应一匹马、一个人或一条船,或是一些钱来酬谢他们的服务。他说道:“那些钱财出于交付者之手,而为收受者所拥有,只要他们履行收受的条件。”现在城市对战争需要的物质准备和储存都很充实,多余的财富应该用在各项建设,这是非常合理的方式;等到工程完成以后,会为雅典带来永恒的光荣,就是目前的进行期间,能够供应居民富裕的生活;需要各种工匠和手艺的服务,无论是哪一种行业都能大显身手,可以说全城的人都受到雇用领取报酬;雅典能够一举两得就是美化城市和维持生计。
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投身军旅,从外国的远征得到国家丰厚的赏赐;那些留在国内未经训练的工匠,也应获得公众的酬佣,绝不是不劳而获坐享其成,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拟定巨大的工程设计,兴建数量繁多的建筑物,并且得到人民的认可。这些计划要历经长久的时间才能完成,使无数的行业得到工作的机会;居留在国内的人民如同那些在海上巡航、城市驻防或国外远征的军人,同样有很好的机会和条件,从国家的财富中分一杯羹。建筑的材料是石材、黄铜、象牙、黄金,黑檀和柏木,运用或加工这些建材的工匠或技师,有铁匠和木匠、雕塑师、铸工和铜匠、石匠、漂染工、金匠、象牙匠、画家、刺绣工和陶器工;还要将这些材料运来,走海路需要商人、水手和船主;陆运方面需要修车匠、牲口供应商、车夫、制绳匠、麻匠、鞋匠、皮匠、修路工人和矿工;如同将领统率一支军队包含大量兵员一样,每种行业也有一群所雇用的技匠和劳工,就像军队列阵出战,他们也编成同心合力的队伍,执行交付给他们的任务。公共工程提供的机会和职位,各种年龄和身份的人都可以获得一份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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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傲世的工程都在兴建之中,不仅雄伟壮观而且富丽堂皇,工匠都竭尽所能,手艺和技术的优良和建材、设计的精美能够相得益彰,最神奇之处还在进度的迅速和如期的竣工。他们本来以为整个建筑群任何一项工程的兴建,都需要好几代的时间和人力,事实上却在一个人执政的鼎盛时代,使得雅典的巍峨殿堂全部大功告成。他们提到画家阿加萨克斯(Agatbarchus)曾经吹嘘,说是自己的作品都能快速而轻易地缴卷,朱克西斯(Zeuxis)回答道:“我可要很长的时间。”的确如是,轻而易举和仓促从事的手艺,不会为作品带来恒久的坚实和精致的美感。
从另一方面来说,要是对于耗费心血的工作,能够预先留下充分的时间,还是会产生无比优美的成果。伯里克利的重大工程基于这个缘故,特别受到世人的赞誉,不仅施工极其快捷而且永垂万世。所有的建筑物在完成的时候显得古意盎然,然而到今天看来,充满生命的青春气息,像是刚刚出自斧凿之手。这种历久长新的气势使得外形不受时间的影响,好像构建的成分之中包含着永存的精神和不朽的活力。
菲迪阿斯(Phidias)担任督导长负责整个工程计划的进展,还有一些建筑师和工匠参与不同的部分【31】:像是凯利克拉底(Callicrates)和埃克蒂努斯(Ictinus)建造巴台农(Parthenon)神庙【32】。伊琉西斯(Eleusis)的内殿就是举行神秘仪式的地点,是由科里巴斯(Coroebus)破土动工,在台基或底座上面树起圆柱,再用柱顶过梁连接起来;等到他过世以后,塞克皮特(Xypete)的麦塔吉尼斯(Metagenes)完成檐壁、山花,和上层结构【33】。卡斯特(Castor)和波拉克斯(Pollux)神庙大殿的上层,考拉古斯(Cholargus)的色诺克利(Xenocles)修建穹隆式圆顶。从雅典到庇里犹斯港的长墙【34】是由凯利克拉底负责,根据苏格拉底的说法,他亲自听到伯里克利向人民提出兴建的议案。克拉蒂努斯对工程进度的迟缓加以讪笑:
伯里克利光说不练,
巍巍长城毫无进展。
奥迪姆(Odeum)又称音乐厅的内部排满座位和成行的支柱,外部的屋顶成斜坡状从中央向四周下降,据说构建的方式在模仿波斯国王的亭阁,完全按照伯里克利的指示办理【35】。克拉蒂努斯又在他的喜剧《色雷斯女人》(Thracian Women)里加以讽刺:
天神一叹万事休,
胸无成竹空留头。
贝壳放逐令人愁,
建好圆顶便无忧。
热爱荣誉的伯里克利通过一项法案,每年在泛雅典娜节(Panathenaea)庆典期间举行音乐比赛,他本人被选为裁判,对于竞赛者的歌唱和乐器的演奏,定出相关的规则和办法。从那个时候开始,所有的比赛在这个音乐厅进行,公开让人前来欣赏。
雅典卫城的propylaea或“山门”【36】花了五年的时间才竣工,主要的建筑师是尼西克利(Mnesicles)。施工期间发生一件很奇特的意外,说明雅典娜女神非但不反对这项工程,而且要从旁给予协助,使得能够尽善尽美。有位动作敏捷而且技术熟练的工匠,失足从高处摔下来,躺在那里无法动弹,伤势严重使得医生束手无策,认为没有痊愈的希望。伯里克利正为这件不幸感到烦恼的时候,雅典娜女神在夜晚向他托梦,教导他一种医疗的方法,就将那个人在短期内很快治好。后来才有这种说法,他们为了纪念这件神迹,就在城堡的祭坛附近建立女神的铜像,并且加上“健康之神”的封号。
这座雅典娜女神【37】雕像是菲迪阿斯用黄金塑成,并且将名字刻在底座上面,让人知道他就是作者。菲迪阿斯与伯里克利建立良好的关系,如同我们在前面所说,全部计划和工程由他主持,所有的技师和工匠归他调度;因而引起很多人的妒忌,也使他的靠山饱受诽谤。谣传菲迪阿斯经常假借参观艺术作品为名,找那些淫荡的妇女来与伯里克利幽会。城里的喜剧家借着不实的传闻轶事大事炒作,无所不用其极的攻讦不休,还杜撰一些莫须有的秽行,说他与门尼帕斯(Menippus)的妻子有染,须知门尼帕斯是他的好友,战争时期一直担任他的部将。有一个人名叫庇瑞兰匹斯(Pyrilampes)喜欢养鸟【38】,与伯里克利非常熟悉,他们捏造故事说他拿孔雀当礼物,去讨好伯里克利的女友。
色雷斯人司提辛布罗都斯竟敢公然将难以置信而且极其羞辱的罪名,加在伯里克利的头上,说他与儿媳发生乱伦;有些人毕生致力于嘲笑和攻讦,为了迎合大众嫉妒和藐视的心理,随时可以牺牲伟大人物的声誉和名望,所以他们制造大量的传闻,发生这种事情又何足为怪呢?历史的著作要想每一件事物都能辨明真伪,这是非常困难的工作,一方面是因为后世的史家被漫长的时间遮断他们的目光,另一方面是有关行谊和事迹的当代记载,出于嫉妒和恶意,或是包庇和奉承,总是扭曲事实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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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倾向修昔底德一派的演说家,有次如同往常一样对伯里克利大肆攻讦,说他任意浪费公帑,国家的岁入已经挥霍殆尽。伯里克利听了以后起立发言,询问参与市民大会的成员是否认为他的用度太大,大家回答道:“实在太多了。”于是他说道:“如果这样的话,这笔费用不要你们来负担,全部算在我的头上【39】;只是这些建筑物全都刻上我的名字。”他们听到这番话以后,不知是受到他那伟大的精神所感召,还是想要分享这些建筑群的荣誉,大家高声喊叫要他继续动用公款,按实际需要尽量开支无须樽节,直到全部完工为止。最后他与修昔底德的斗争已到“一山不容二虎”的地步,两者之中必须有一个人受到贝壳放逐,他终于渡过难关把对手流放国外,瓦解与他相抗衡的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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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所有的分裂和倾轧告一段落,全城迈入宁静与和谐的状态,他把雅典和人民的事务全部纳入自己的掌握之中:像是税赋、军队、船舰、岛屿和海洋、遍及希腊人和蛮族的权力,以及借由属国的臣服、君王的友谊和盟邦的实力而日趋强大的帝国。从此以后他变了一个人,不再是过去的伯里克利,无须像从前那样对于民意只会顺从和讨好,不必像一个舵手要顺风行船那样,一味逢迎和屈就群众的喜爱和愿望。他终止过去放纵和宽容的做法,因为在有些状况之下,甚至到毫无法纪的地步;从而把融洽和睦的气氛转变为严苛紧迫的要求,表现出寡头政体和君王统治的态势。他能公正无私运用至高无上的大权,完全以国家最大利益为着眼;运用说服和劝勉的方式,使得人民能够心甘情愿接受他的领导;有时会违背民众的愿望,不考虑他们同意与否,强制大家做攸关本身利益的事情。
从这方面来看他像是一位国手良医,在治疗症状复杂的慢性病,要视病情的进展,有时不妨稍为让病人放宽心胸,进行乐于接受的疗程;有时须下猛药才能治好病症,即使要病人吃苦受罪也在所不惜。在这样广大的区域拥有众多的人民,当然会产生形形色色和错综复杂的情绪,伯里克利却具有非常独特的才能,像一位技术高超的大师,对每一个事例都能处理得有条有理。更难能可贵之处,是他把人民的希望和恐惧当做两个船舵来运用:一个舵用来制止他们过于自满的信心;另一个舵用来鼓舞他们积极向上的精神。同时他的所作所为可以证明,如同柏拉图曾经说过,雄辩术是统治人类心灵的技艺,主要的作用是掌握人的嗜好和情绪,就像心灵这件乐器的琴弦和键盘,必须运用技巧和手法才能演奏出优美的旋律。
伯里克利能够获得极其卓越的成就,并非仅靠高超的演说才华,而是如同修昔底德所言,在于一生的声望和名誉,那是品德所建立的信心,廉洁所创造的认同,以及视金钱如粪土的态度。虽然他使得原已伟大的雅典成为更为伟大和富裕的城市,虽然他的权力和利益已经超过许多国王和专制统治者,其中还有些人把自己的权势遗留给儿女,可是伯里克利对于父亲留给他的财产,终其一生没有多加一个银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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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昔底德倒是真把他那无上的权力做了很坦率的叙述,有些喜剧家用恶意的态度提到这方面的事,将伯里克利的伙伴和朋友称为新佩西斯特拉托斯派,现在他的声望和地位已经高不可攀,很难合乎民主政体的要求,于是向他提出呼吁应该弃绝成为僭主的企图。特勒克莱德的说法是雅典人对他已经五体投地完全降服:
城市的税收和贡金连同本身的存亡继绝,他可以随心所欲处置;他可以为城镇筑起石墙,稍有不满立即夷为平地;其他有关条约、联盟、权势、职位、战争、和平,以及他们的财富和成就,莫不如此。
这些都不是偶然产生的机运,也不是短促的施政作为昙花一现旋即没落。他在40年的漫长时期【40】,处于伊斐阿底、李奥克拉底(Leocrates)、迈隆尼德(Myronides)、客蒙、托尔迈德和修昔底德这些政治家中间,始终拥有首辅的地位;尤其是在修昔底德竞争失败遭到放逐以后,他连续独自执掌军国大权达15年之久【41】。他的职位要每年重选都能连任,在职期间能够保持清白无瑕的廉洁;当然就他照应个人的财务而言,也并不是置之不理或毫无打算;对于上一辈遗留合法归他所有的产业,他做了适当的安排,不要因疏忽大意而造成荒芜和浪费,同时他的公务繁忙,不可能因详加照料而花费太多的精力和时间。
他采取一种管理的方式,自认最方便又最精确,那就是将整年的收成和产品一次出售变现,全家维持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东西全部从市场购买。他的子女成年以后都不喜欢这种办法,家里的妇女因为支付的生活费很低,不断抱怨他的管家方式。每一天的用度都有规定,经过精确的计算克扣到最低的标准,不能像富有赀财的大家庭那样,在各方面都绰绰有余,远超过一般人的生活水平。伯里克利认为所有的开支和收入,在运作的时候都要用准确的数据和度量;然而只有一位名叫伊凡吉卢斯(Evangelus)的仆人,单独负责经管这方面的事务,可能是个人的才干不足,或者是伯里克利疏于教导,跟其他的家庭相比并没有出色的表现。
有关财产的支用与阿那克萨戈拉的智慧完全无法调和,据说确有其事,他受到神意的启发和出于崇高的理想,抛弃自己所住的房屋,田园废耕一片荒芜,像公地那样任凭大家在上放牧羊群。我认为就个人的生活方式而言,沉思默想的哲学家与积极进取的政治家完全是两回事;前者的睿智无需任何工具的帮助或外部物质的供输,可以运用到美好和伟大的形而上目标;后者需要调整和供应他的美德为人类所用,富财对他不仅是必要的手段而且具有高贵的性质。伯里克利的状况就是如此,他运用财富救济无数穷困的市民。
倒是有件事与阿那克萨戈拉有关,伯里克利忙于处理公务,对年迈的阿那克萨戈拉疏于照应,所以这位哲人用衣物将自己裹得很紧,打算饿死了事【42】。这种情形偶然传到伯里克利耳边,难免大为吃惊,马上赶去规劝和乞求不能行此下策,要是他失去学识渊博的顾问是无法弥补的损害,所以他不仅哀悼阿那克萨戈拉的处境,也为自己的不幸感到难过。阿那克萨戈拉听到这番话,就把裹住身体的长袍脱掉,形销骨立的模样是最好的回答。他说道:“伯里克利,即使那些只需要一盏灯的人,也要记得为它添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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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雅典的势力大增,拉栖戴蒙人为之难以安枕之后,伯里克利更是火上加油,激励人民发扬积极进取的精神,施展目标远大的抱负。他提出一件法案,要召集各地方的希腊人,无论是在欧洲还是亚洲,无论来自大城还是小镇,全都派遣代表团前来雅典举行大会,协商和讨论有关的问题:像是被蛮族焚毁的庙宇应该如何重建;当希腊人与蛮族作战的时候,他们为了希腊的安全立誓要向神明献祭,这些祭品如何交付和处理;还有海上航行的问题,大家要能自由的通行、安全的贸易以及和平的相处。
为了达成这项使命,于是有20位50岁以上的人员奉派出国:5位到亚细亚去邀请爱奥尼亚人和多里斯人(Dorians),还有列士波斯(Lesbos)岛和罗得(Rhodes)岛的岛民;5位前去拜访赫勒斯滂(Hellespont)和色雷斯等地区的城市,一直到拜占庭(Byzantium)为止;还有5位前往皮奥夏(Boeotia)、福西斯(Phocis)和伯罗奔尼撒,从那里通过洛克瑞斯人(Locrians)地区,抵达邻近的大陆,最远要到阿卡纳尼亚(Acarnania)和安布拉西亚(Ambracia);其余5位采取的路途是经过优卑亚(Euboea),到达厄提安人(Oetaens)居住的地方和梅利亚湾(Milian Gulf),以及亚该亚人(Achaeans)【43】的赛欧蒂亚(Phthiotis)和帖撒利人(Thessalians)占有的地区。
这些人每到达一个地方就与该地的人民商谈,劝他们前往参加会议,讨论如何维护和平,共同处理希腊的事务。他的构想毫无成效可言,这些城市没有如他所望派遣代表,据说是拉栖戴蒙人【44】的阴谋诡计作梗,首先在伯罗奔尼撒就遭到挫折令人感到失望。我以为提出这件事,可以证明伯里克利是个伟大的人物有崇高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