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又过了五天。
这日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春日的雨总有些微寒。我早早起来打扮成了司空星的模样,小茴在旁边道:“公子,都已经五日没叫你过去了,你这样打扮好却无用武之地,还要卸妆,多麻烦。”
这是我的职业操守,她不会懂的。而且一早起来,我两只眼睛跳个不停,不知老天是让我发财还是遇灾,搅得我心神不宁。
到了晌午,宇文闲果然神色悲戚地过来唤我,说司空夜光快不行了,想要见我最后一面。
我整了整衣服,脚步急促地跟着他到了园子里一个从未去过的小院。
院门口乌泱泱站了一群人,悲伤的情绪立刻感染了我,宇文闲带着我过去,人群立刻让开了一条路,我独自走进了满是药味的院子,像走进了一个悲剧。
黑衣人站在庭院中央,看见我进来,一声不吭地回头走进了屋子,我跟着他进去,屋子里有些昏暗,药味浓烈,其他物什摆得整整齐齐,只桌子上无序地摆了一些写满了自己的纸。司空夜光毫无生气的躺在大床上,从侧面看像一座白玉雕像。
黑衣人在他的床畔站立,我走近,他仿佛有所感觉,睫毛像蝉翼一样颤动,像耗尽力气般,终于睁开了双眼。
我见他手指动了动,立刻倾身上前握住他的手,他手指已经冰凉,脸上一丝血色也无,仿佛这几日已将全身的血液都排除了体外。
他嘴角动了动,我凑近听他气息微弱地说:“你是个好姑娘,谢谢你。”
他的喉咙像是破了的风箱,发出“呼呼”的声音。我鼻头突然酸了,说:“你会好起来的。”他摇头,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我终于……终于可以去见她了,只是……”他微微偏过头,看着立在床畔的黑衣人:“只是我又不敢见她,因为她托付给我的事,我没有做到……”
黑衣人一动不动,好像一座静止的雕像,房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司空夜光微弱的呼吸声,像迎风摇曳的蜡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易儿。”我知道他在喊那个黑衣人,立刻松开他的手,退到一侧,黑衣人却愣了五秒钟以后才缓缓蹲下。
司空夜光吃力地想要举起手来触碰黑衣人,却在半途力竭垂了下来。黑衣人终于用戴着手套的手握住了他。
“好孩子……”司空夜光呢喃。
我看得出他对黑衣人充满了不舍,当他看向黑衣人时,脸上的表情如慈父一般,就如同全天下的父母一样,既有对自己的孩子将要孤独地活在世界上的不忍,又充满着往后不能为他挡风遮雨的惭愧。
突然,黑衣人全身剧烈地抖动起来。
司空夜光脸色大变,半起身沙哑地喊到:“易儿!”
我意识到事情出了点问题。
司空夜光因为刚才的用力,更重地摔回了床上,我扑向床边,见他紧闭着眼,急忙探了探他的鼻息,万幸!虽是出气多,进气少,但好歹还活着。
黑衣人仿佛想要站起来,却毫无办法,只能瘫倒在地,全身抽搐着,我见此情景,想要出去唤人,经过黑衣人身旁时,脚被抓住,“别……”他的声音如人一般冷漠,却出人意料的顺耳。
我稍稍一动便挣脱开来,他现在已经毫无力气反抗,只颤抖着声音又说了一遍:“别……”
我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理应听他的话才是,他显然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但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又如何担待得起。我蹲下身拿过他戴着手套的手,想把他袖子卷起来,替他把把脉,却被他粗鲁地拒绝。他开始咳嗽,听得出来他在竭力自制,但咳嗽来得一阵比一阵更猛烈。
我顾不了那么多,再次拿起他的手,容不得他拒绝,卷起了他的袖子,将手搭上了他的经脉。搭上去的一瞬间,我竟然忍不住抖了一下,这屋子里比外面还要温暖些,现在已是春天,他的手竟然像冬天的雪一样寒冷,脉象十分缓慢,慢而无力,如屋漏残水,良久一滴,像是中了剧毒的毒发之像。
这屋子里统共三个人,如果等会儿我出去,其他两个都死了,他们不把我大卸八块,我都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虽医术并不怎么高明,但好歹在宗老头身边耳濡目染了那么多年,暂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我正打算有所作为,却听到了司空夜光微弱的声音:“桌上那个木盒子里有药……给他服下……”我急忙遵照他的指示拿药,药放在一个锦盒里,看起来朴实无华,但我知一定珍贵万分,因为盒子里统共只有一颗。
我拿了药蹲在黑衣人旁边,正想把他头上的面具掀开,他已经先一步从我手中抢过了药,扭头吃了下去。
司空夜光又唤了声“易儿”,我急忙走到床边说到:“你放心,药已经给他服下了。”司空夜光的眼微睁着,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原来是你。”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他认识我?
他并没有打算说下去,看来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刚才的心绪起伏已经耗尽了他为剩不多的生气,他最后慢吞吞地说:“易……儿……不要忘记,什么最重要……我希望你……”
屋内突然一片寂静,没有余音绕梁,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他的眼甚至没有来得及闭上,眼里那么明显的不舍,让他看起来像还活着一样。
黑衣人突然不再抽搐,突如其来的毒发带来的痛苦,让他虽在近处,却没有能亲自送司空夜光最后一程。
身在咫尺,却仿若相隔天涯。
我眼眶微湿,为这种求而不得深深叹息。
呆愣了片刻,想将黑衣人扶起,他竟也没再推辞,靠着我起身,他依旧软绵无力,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压在我的身上。我扶着他坐到了床边,他便发起呆来。
我最后看了司空夜光一眼,郑重地躬了身:“告辞。”便悄悄退了出来,这次黑衣人并没有喊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