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若此,何须多言。
司星阁之所以叫司星阁,不过是他的似海深情罢了。
我并不了解这个被称作星儿的女子有怎样传奇的一生,但她曾被那样一个人深爱过,被人一直怀念着,至死不忘,人活一世,能至于此,足矣。
我陪着他吃饭,下棋,看书,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看着我,好像看着就无比满足。
他已经十分虚弱,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下人将一碗黑漆漆的药送上,他总是面不改色喝下,却在喝下后像个小孩子似的问我讨蜜饯吃。
他画了很多幅画,每一幅都是星儿,一颦一笑皆动人,他却说画得不好,没有画出星儿的万分之一。
他总是絮絮叨叨地提起往事,却从不问我这些年去了哪里。
“星儿,你还记得第一次看见我的情形么?”见我不语,他又笑道:“你自然是记不得了,那时你还那么小,就这么高,一点点。”他比了个手势,“你躲在父亲身后,我叫你,你却一个劲的往后躲,只拿眼睛怯生生地看我,全身脏兮兮的,可爱极了。我当时就想,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别人欺负……可是,我没有做到。”
他的眼睛看向一个虚无的点,人已经陷入回忆中。
“初时你还不肯靠近我,我向你伸出手,你总是躲开,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父亲身后,父亲总说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让你跟着哥哥玩,你不说话,只不停地摇头。”
他轻笑了一声,好像回忆到了有趣的地方。
“直到那次父亲有事出谷,把你交给流萤,你拼命挣扎,就是不肯,最后却朝我伸出了双手。我很高兴,不过后来你肯定后悔了。流萤多温柔啊,你却选了我这个混世魔王。我跟你说我叫司空夜光,你叫司空星,我是月亮,你是星星,你应该围绕我转才是,可后来才知道……”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之前的说道:“你那天应该恨死我了,因为我强迫你去温泉里洗了澡……”
我似乎看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司空夜光站在温泉旁边,趾高气扬地对着满身脏兮兮的司空星说:“你再不洗澡要臭死了!”
而小小的司空星却满脸倔强,站在温泉中一动不动,最后不耐烦的司空夜光跳下水,亲自把她刷洗干净,虽然有过挣扎,但显然六岁和三岁在力量上还是有着天差地别,司空星就这样被刷洗得香喷喷,粉嫩嫩,被一脸满意的司空夜光提上了岸。
也正因为这一刷,让小小年纪的司空夜光心里认为司空星这么干净,完全是属于他的劳动成果,为了保护这种成果,别的小孩子玩的捏泥人,在泥地里打滚这种有可能破坏他劳动成果的游戏都被列入了禁区,绞尽脑汁想出来一项高雅的游戏——下棋。
从此司空星就被拖入了围棋的深渊,但苦于在此方面天赋有限,以至于沦落到从未下赢过司空夜光的悲惨境地中。
“那时我们多快活啊,一起看月占星,下棋弹琴。那样我还不满足,如果不是我出门游学,你也不会认识他……”
他突然咳嗽起来,声嘶力竭,拿帕子捂住,松开,满满都是血迹。
我正打算欺身而上给他把脉,一个人从门外飞身而入,我都来不及看清,他已经迅速点了司空夜光几处大穴。
待司空夜光平复下来,那人才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一身黑衣,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丝皮肤。脸上戴的面罩发出冷冽的银色光芒,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那双眼带着冰一样的温度扫过我的脸,我心里一紧。
听到司空夜光嘶哑着声音道:“星儿,没吓到吧?”
我绕过黑衣人,蹲在司空夜光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那个虚弱的笑容,忽然有些不忍,“夜光哥哥,星儿替你把把脉。”
我正要将手搭上去,眼前一花,手腕已被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牢牢握住,那手套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触感冰凉。我顺势抬头,那个黑衣人正冷漠地看着我。
司空夜光朝他摇摇头,黑衣人犹豫片刻,这才松开了我的手。
我拿过司空夜光的手,搭上他的手腕,过了许久,我才将手放下。
他修为散了大半,已是油尽灯枯,再过不久,必会因精力耗竭而亡。我抬头看司空夜光,他却依旧笑着,仿佛此事与他无关,显然,他早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药石罔治。
“易儿,走吧,星儿今日也累了。”
黑衣人这才上前,推着司空夜光出门,擦身而过之际,似又闻到了那股清香。
我不过演了场戏,却身心疲惫。
走出小院,宇文闲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静静地陪伴我回到了之前的院子,客气又诚恳地说了句“公子好生歇息。”便又消失不见了。
小茴见我回来,又蹦又跳,端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我妆都懒得卸,也不进屋,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倒在龙爪槐下的躺椅上,已近黄昏,天上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金黄色,黄得发红。
小茴见我心情不好,叫人搬了个小桌子在躺椅边,摆上茶和点心,便悄悄退下去了,这丫头毕竟在白芷身边待了那么久,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自我江湖成名已三载有余,却从未有委托人的故事让我如此累心,情深似海恰是天下最甜蜜而又沉重的负担。一切像这一日般又过了几天,司空夜光每天都在回忆他与司空星的点点滴滴,仿佛把我当成了一个倾诉者。
他愈发不好了,甚至有时讲到一半会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染红一方丝帕,每当这时,他便会抱歉地看着我,仿佛这是他的错一样。
那个黑衣人依旧冷冰冰的,只每天按时接送司空夜光,我们从未打过招呼。但随着司空夜光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可以敏锐地感觉到黑衣人周围散发出来的寒气越来越重。
那日司空夜光没来多久,便开始咳嗽,咳得格外厉害,我看着血从他的嘴里不停地涌出来,却什么办法也没有。甚至连他的手都还没有握住,黑衣人便将他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