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一个白玉酒杯递了过来,我惊讶抬头,他眉目带笑的看着我,手中拿着个白玉酒壶。
我含笑接过,触手温润,如他的人一般,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慢慢放在嘴边,酒香扑鼻,饮之纯美。
我眼神闪了闪,根据此人种种表现,若非皇亲贵戚,便定是富商巨贾了。
“竟是鹤桑,兄台好舍得!”
他眼中闪过惊讶,只一瞬便过去了,随后笑道:“能在这荒野之外遇到有缘人,是人生一大乐事,怎会舍不得?”
他笑得爽朗,却隐隐透着从小养尊处优所孕育出的高贵。
见我喝完,他又给我斟了一杯。
“鹤桑我也是多年前曾尝过一次,一直念念不忘至今,只是后来再没有机会品尝,此次算是托了兄台之福,了却我多年心愿了,只是不知这酒从何处得来,兄台千万可怜我这酒国馋虫,告诉了我罢。”我文绉绉地谢他。
“告诉你也无妨,不过这酒是我自己所酿,算不得顶好。”
我听后几乎坐不住了,这鹤桑之所以难得,只因其配方早已失传,因此若留得一壶存世,便是万金难买,我千想万想却未料到是这样的答案。
“兄台不信?”他仰头饮尽一杯,儒雅中透着不羁。
“不……兄台说了我便信。”
“哦?”他含笑看我,“为何?你我不过初初相见。”
我站起身,不答反问:“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
他也站起来,又看了我一眼,我有种他现在才正眼看我的错觉,他答:“知与不知也。”
我摸了摸鼻头,他忽然大笑起来。
“不知兄台姓名?”我也笑问。
“在下九渊。”他躬身优雅的答。
那时年少,星光灿烂,岁月静好,我不知这如浮萍般的偶然相遇,成了我和他一生中再难忘记的灿烂。
“在下柴蓟。”我忙自我介绍,他虽讶然,却没再询问其他。
当我二人相携坐下,才发现余下的肉早已被小茴一扫而空,小茴腆着肚子笑得十分满足。
“九渊公子,这是什么肉,怎的如此鲜美?”想来刚才我们在旁互相自我介绍时被小茴听了去,她便十分自来熟的询问到。
“这是赤麂肉。”九渊笑答。
“哎呀,原来是赤麂,我听慈姑姑说过的!”小茴惊叹,想到自己又吃到了一样从未吃过的食物,十分高兴。
我直接忽视小茴,问道:“九渊兄要往何处去?”
“刚游完东胥山水,接下来想到猗郇去。”
“可真不巧,我刚从猗郇出来,要到东胥去。”没想到刚识得一位友人,即刻便要分离。
他见我失落,安慰道:“无妨,我四海游历,哪里有名山好水便去哪里,你我二人总会再相见。”
想到往后可随他游戏山水,我又高兴起来,他一看便是行了万里路,阅览了天下名胜的人,在这边界荒野,都能被我撞上,不得不说,我运气实在好极了。
那晚,我和他二人围着一堆篝火畅谈古今,听他讲赤炀的黄沙辽阔,马蹄奔腾;东胥的大气磅礴,包罗万象;琅玕的富饶繁华,秀美迷人;夷玉的“千山环野立,一水抱城流”……
从民俗野史到当今局势,他无一不是信手拈来。
那夜弦月高挂,繁星满天,我和他初见,因肉相识,因酒结缘,激扬文字,畅谈天下事,一夜之后,遂成莫逆。
我唤他阿九,他唤我……小蓟。
小蓟,小鸡。
很久以后,这名字依旧是我心中硬伤,当日实在不应贪杯,让他趁虚而入,喊了我这个后来令全江湖人嗤笑的名字。
朝阳升起,我才发现昨晚一夜未眠,小茴早已扛不住在旁沉沉睡去,也不怕春日露寒,幸而九渊从不远处他的马车里拿了床蚕丝被给她盖了。
待小茴醒后,收拾妥当,便准备上路了。
一个朝南,一个向北,注定在此分道扬镳。
“阿九,不知你我何日能再相见。”我略显惆怅。
九渊一身白衣,轻裘缓带,神态潇洒,在阳光下更显得风流韵致。他微笑朗声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今日在此别离,明日必在他处相逢,无须感伤。”他转身从马车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我,“这是些奶白枣宝……”
“谢谢九渊公子!”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包裹就被小茴接了过去,咧着嘴笑得像朵花儿。
九渊轻咳了声,“里头还有两壶鹤桑,只剩这么多了,你且喝着。”
我心下感动,又听他道:“你若有事寻我,拿着它到风起轩去,自有人会告知我。”说完递给我一块椭圆形碧玉,我接过,只觉那玉十分温润,上刻“九渊”二字,字是行书,端的是潇洒不羁,实在字如其人。
“原来风起轩是阿九的家业,不知以后去能否凭玉抢得一座?”我将碧玉小心收好,笑道。
风起轩实在有名,饶是我这般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里头有几样菜色是十分美味的,在猗郇王城里算是达官贵人喝酒吃饭最常去的去处,即便如此,也往往是一座难求。
九渊轻笑:“来日我亲自做给你吃便是。”
我欢喜起来,想着他送与我的这些东西,实实在在是他的一片心意,他如此待我,我要送何东西给他才好?
想来想去,见阳光下的九渊格外夺目,轻叹口气道:“阿九,我送你一样好东西。”说完便转身回了自己马车,再下来时,手中已捧了一个雕花木盒,九渊仍站在原处等我,我走近将木盒递给了他。
“你现在别打开,待进了猗郇……到时候遇到麻烦了再打开不迟,必能救你性命。”我十分得意,他含笑应允。
我与九渊又说了会子话,才终于各奔东西。
许多年后,我依然能想起那夜篝火旁阿九灿若星辰的眸子,还记得那日朝阳里的那袭白衣,还会想,若那日没有相遇,以后的生命轨迹会是怎样?
许多年后,我还记得那时我们对酒当歌长亭晚,不知今夕是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