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刚才在门口遇到景落的情形,她是彻底认命了吗?不,我并不这么觉得,相反,我在她眼里看到了许多从前没有的东西,那些只有经历过痛苦和成长,才会出现的东西。
席间,皇后不停地给我夹着菜,我皆含笑吃下,看起来一副母慈子孝之状,可刚才心中的一丝暖意已经被风驱散了,因为我想到了她对景落所做的事,为了让景落能安安心心顺从吩咐嫁人,竟然想出了那样恶毒的法子,搭上了好几条人命,她那雍荣华贵的外表之下,不知道包藏的是一颗怎样的心。
其实我从小对皇后伯娘打心眼里亲近不起来,虽然外表看着十分亲昵的样子,但不知为何,她虽然表面对我很好,但我总觉得她并不是很喜欢我,兴许是因为我小时候脾性太过顽劣,长大后也没变好之故,她喜欢的是安安静静的大家闺秀,所以将自己的女儿培育成了那样,因为她自己就是如此的。
吃完饭,下人们刚收拾完毕,门外便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屋内立马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一个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门边,我还没来得及行大礼,便被皇上一把拖住,我抬头脆生生喊了声:“皇帝伯伯。”
皇上脸上便漾开了一丝笑,眼中闪着促狭,“子颜啊,最近身子还好吗?”
我福了福,规规矩矩地答道,“子颜身体还好,不过最近天有些凉,夜里有些咳嗽。”
“哦,那可不好。”他严肃地说,“咳嗽也要好好注意,不要以为是小病,早点找御医开了方子治好。”
我点了点头,这时皇后才插上话,“皇上,臣妾已经将那件喜事告诉子颜了。”
“唔。”皇上只是应了一声,随意踱步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坐,都坐。”
我这才重新坐回椅子上,皇上便又问起我日常的生活来,我也一一回答了,皇帝伯伯和皇后不同,我能感受到,他对我是真真正正的关爱,从小到大,对我都十分纵容,我做再出格的事他也没责罚过我,相反还会替我遮掩,所以在他面前,我完全没有在皇后面前的紧张和拘束,反而更像在面对家中的一个长辈。
但我不能忘记,他除了是我的伯伯以外,还是猗郇的君王,古往今来在帝王之家,亲情便是十分奢侈的东西,上位者必须将国放在首位,其次才是家,将公主送去他国联姻,是最常见的政治手段,更何况如今这个机会,简直是老天送给我们猗郇的,敢问若不是这样,猗郇怎么可能一次送出如此多的公主呢?
乩语上所说是真是假暂且不论,可目前来看,得益最大的,却是我们猗郇,我相信作为帝王,皇帝伯伯心里应该是开心的,虽然这样的开心需要以他心爱的女儿和侄女为代价。
这便是帝王家的冷血和无奈,可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只能把握好以后的人生,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看似突如其来的求娶,实则是我和君迁尘早就约定好的,我甚至一边听着皇帝伯伯的话,一边在想,我是否表现得太过平静了些。
“夙玉,朕和子颜单独说说话。”皇上突然抬头对皇后说,皇后了然地点点头,看了我一眼,便出门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皇上两人,我低垂着头不说话,头顶传来皇上的声音,“子颜,现在是不是很恨伯伯?”
我猛地抬头,皇上脸上表情未变,但眼中分明有一丝忧伤,我摇了摇头,“不恨伯伯,姑娘家总归是要嫁人的,子颜的年纪也算不上小了。”
皇上呵呵笑了两声,“我们的小子颜竟然也长成大姑娘了,自己都知道要嫁人了。”
我叹了口气,“景落妹妹都要嫁了,我若还不嫁,岂不是成老姑娘了。”
“你个鬼精灵。”皇上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怪不怪伯伯把你嫁得那样远?”
我想了想,认真答道:“子颜听说过那纸乩语,如今的局面皆应那个而起,子颜虽不懂政治,但却知道,两国之间没有比联姻更可靠的保证了。我嫁去东胥不怕,景落妹妹比我还小,不也要嫁到赤炀去吗,可我怕的是,往后再也没有机会回来看皇帝伯伯了。”
“好孩子。”皇上脸上浮现感动,“子颜放心,那君迁尘在伯伯面前亲口做过保证,你嫁过去之后必定不会亏待你的。”
我低头故作羞涩状,声音低低的,“刚才皇后伯娘已经同我讲了。”
皇上脸上挂上了一抹笑,“她定没同你讲,为了显示求娶你的诚意,东胥景和帝同意与我国重新恢复通商。”
“什么?”我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吃了一惊,这我是万万没想到的,猗郇和东胥虽许久未见硝烟,但禁止通商的法令是上一代当权者定下的,已有许多年了,原先边境上好些繁华的小镇,都因为这个法令而渐渐没落了下来,景和帝竟然如此大手笔,他是过于宠溺君迁尘还是另有考量,这件事我现在还没有头绪,不过这也算是我嫁过去对猗郇所作出的贡献吧,说出来怎么这么心塞呢……
“还有,子颜,你可千万莫忘了,不管你嫁去何处,你的根在猗郇,这里是你永远的家,你父王为保护这片土地而战死,你不管身在哪里,都不能辜负这片土地,这个国家。”皇上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我突然觉得心中一片激荡,他说得没错,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土地,不管我往后去了哪里,这里永远是我的家,我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都留在了这里,我父王的鲜血同样洒在这块热土上,往后无论我身在何处,我将一辈子心系猗郇,永不忘怀。
从坤宁宫出来时,我心情有些沉重,一来下个月初十我便要嫁人了,现在想起还觉得跟做梦似的,二来,师父现在还下落不明,司空易并没有飞鸽传书与我,若是她不在我出嫁之前赶回来,我又怎么能够安心去东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