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新来的良叔是个五十出头的本地人,原先就在附近的山村生活,后来因为村子败落了,人都渐渐散去,良叔也只能出外找工作,他是个哑巴除了会干地里的农活外,剩下的就是在后厨打零工时偷学了点手艺,说不上水平但能应付。
良叔能进双龙帮做活,也多亏了他是个哑巴,山村里本来认字的人就少,加上又不能说话,这样的人用着安全。胖子出事后,邓普就让下面的人再挑一个安分的送到营地,结果就送来了良叔。
其实良叔究竟叫什么也没人知道,他随身也没带什么证件,不知是被人偷了还是原本就没有,他是个哑巴也问不出,后来是有人说反正他是顶替刚生了病去了的阿良的,干脆也叫他阿良好了。
大家也没意见,但是死去的阿良才三十岁,这个却大了好多,加上又觉得完全和一个死人同名,也不太好,于是就改叫为‘良叔’,哑巴听了口中啊啊地叫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想解释什么,也没人打算仔细琢磨这个哑巴的意愿,于是他就成了良叔。
或许是因为是哑巴,和人沟通只能比划手势和着急的‘啊啊’声,这在外人看来就是这个哑巴脾气不太好,可这哑巴干活却是没得说,很认真绝不偷奸耍滑,这点比那胖子好了太多,也不会故意偷偷扣下一些好东西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所以来了一段时间后,这个良叔倒也在营地中安定下来了。
莫特开始很怕新来的人会赶他走,可发现来的人是个老实的哑巴,也就渐渐地放下心来,常常的不去厨房帮忙,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了不能告状的哑巴身上。
哑巴有时会在忙不过来的时候着急喊叫,但也最多是摔打一下锅盆,然后愁着一张脸加快手脚应付厨房餐厅里的事,而这个时候莫特往往是躺在他那张脏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床上吞云吐雾。
这一次他没出卖乔尼,乔尼又给了他两包货,莫特感觉自己又可以逍遥几天了,一想到这,莫特开心的笑了,现在能安心地睡一觉神智清醒地过一天,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山村里这种事见多了,哑巴第一天见到莫特时就知道他没救了,倒不是这玩意能杀人,而是吸上这玩意的人离不了它,哑巴活了这么久,还没有见过成瘾后能戒断的人,他那山村就是败在这东西手上的,年轻人不学好,一个个的染上这东西,慢慢地卖地卖家直到卖老婆孩子,在中国的边境省份中有不少娶不到媳妇的人家买来的新娘都是这么被卖出去的。
哑巴有时候会在莫特发作完后,给他放一点吃的在屋里,瘫成一滩泥的莫特看着能站得笔直走出去的哑巴,眼中居然是羡慕和嫉妒的。
莫特有时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还不死?每一次发作的时候莫特都觉得自己这次一定死定了,可偏偏意识又会把他从十八层地狱里拉回来,让他再一次陷入无止境地对毒品的渴望当中去。
那天那个小子说自己根本就不是人,莫特没感觉,自己是不是人还重要吗?午夜梦回的时候,莫特也悔恨过,可他再恨又能怎么样?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胆小,要不是自己被那一枪给吓坏了,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样?可莫特一想到那白白的脑浆混着血溅到自己的脸上时,还是忍不住的恶心反胃,这一点他不得不佩服乔尼的胆大,他也看到了,却什么事也没有,那一次另外和他们一起送货的脸上长满雀斑的男孩,因为紧张将原本咬在齿间的线给吞了下去,结果藏在胃里的货没有办法弄干净,时间长了包着货的外壳被胃酸给溶解了,也就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雀斑男孩就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死在了竹楼里,那个艾丽莎用了很多办法也没救回他。
莫特第一次这样接近死亡,而且是连续的两次,他每晚都被噩梦惊醒,即使是被雷尔安排进了相对安全的厨房,莫特依然是夜夜惊叫着醒来,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说,有种东西能让他忘记这一切,想来是没有人会拒绝的,他第一次从胖子手中接过了那包小小的纸包,对这个莫特不陌生,但之前他只对这东西有的只是厌恶甚至憎恨,因为作为‘运输工具’,这东西让他很痛苦!可现在这东西成为了莫特的救星,他没有任何迟疑地栽了进去。
哑巴又给自己送了点吃的,还额外给了碗汤,莫特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斜眼看着蒙着一层灰的桌面上发着油光的碗,他一点胃口都没有,以前一顿能吃三碗饭的莫特现在连半碗粥都喝不下,抬起自己的手臂看了看,原本精壮有力的肌肉早就不见了踪影,骨头外也就是一张皮。
莫特觉得头很晕,很想吐,翻过身趴在床沿边上,干呕了几下,胃里翻腾的厉害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难受之下,莫特撑起身体,摸过桌上的汤闭眼吞了下去,将碗放下,而后一低头刚吞进去的汤原封不动地回到了地上,这样折腾过后,莫特觉得胃里舒服了些,缓缓站起身也不管地上的狼藉,慢慢地走出屋子,眯着眼躺在了草堆上,阳光照在身上,可莫特还是觉得冷,骨头缝里的冷,今天自己应该是要死了吧?
哑巴过来收拾碗,看到地上的呕吐物,摇了摇头从角落里找出水桶和扫把,将地冲洗干净,从床上拿下一股怪味的毯子走到屋外,盖在了缩成一团的莫特身上,然后带着碗筷离开了。
莫特听着脚步远去的声音,睁开眼睛空洞地看着哑巴离去的方向,他不明白哑巴为什么要照顾他?
身下传来一阵瘙痒和疼痛,莫特难耐地在草堆上辗转起来,一个月前莫特发现被胖子传染上了这种让人无法说出口的脏病,一开始他惊慌的直哭,可后来也慢慢地接受了,反正自己活不久了,得什么病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莫特没有想到的是这种病发展的很快,有时候痛痒的恨不得用开水去烫。有一天晚上莫特上厕所时实在是痛得受不了了,在那里哭嚎,惊醒了哑巴,哑巴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将莫特扶回了房间。
只有十六岁的莫特看上去却像一个苍老的病人,在床上痛苦地翻滚着,绝望地喊叫着,哑巴站在关着的房门口,轻微地发出一声叹息声。
从那天起,哑巴就不再对莫特偷懒抱怨了,反而会时不时地到莫特的小屋里照料他一下,还给他送来了一罐大概是草药捣成的浆液,莫特不明白,哑巴指了指他患病的地方,做了个涂抹的姿势,莫特竟然觉得有些羞愧,捧着药罐的手微微发抖。
莫特忍着身体的不适,从草堆上爬起来,踉跄地往屋里走,那个草药浆能不能治他的病他不知道,但是可以帮他止住一些痒痛。
哑巴晚上过来的时候,药罐打翻在地,莫特喘着粗气趴在床上,半个身子都悬在床外,地上又是一片呕吐物。
哑巴想上前去扶,被莫特打开了,血红的眼睛瞪着哑巴嘶哑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难道不怕我传染给你?”
哑巴摇了摇头,还是想去扶他,莫特突然哭了,
“我就要死了,你帮不了我的。”
哑巴急了,四处看了一下,找到一根木条,蘸上水在地上写道:
“没死就要活着。”
“你会写字?”莫特一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抬头意外地看着哑巴,哑巴点点头,继续写道:
“以前我们村子里也有不少孩子和你一样,我看着可怜,所以才想帮你。”
莫特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字迹慢慢地变干,直到完全消失,然后突然伏在床沿上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