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打破了太虚观由来已久的岑寂。
锁妖塔在一片黑色的烟雾中倾颓,粉尘随风飘扬,而镇压于塔内的各色妖灵尽皆破阵而出,肆无忌惮地往山下逃窜。幸亏太虚观创始之初,便有天罡结界庇护,而历代掌门又以封印之力加固结界,故外界妖物难以冲破入内,而内部妖物也难以逃出。
那些盲目乱窜的妖物在逃逸失败后,又折返,意欲同太虚弟子厮杀一场,哪怕最终会被收服,也要搅得太虚观不得安宁,以泄怨气。
“糟糕!”掌门宋屿寒提着裤子从茅房匆匆赶来,显然连屁股都来不及擦就出来指挥太虚弟子摆阵收妖了。
那是我见过的太虚观有史以来最混乱的场面,混乱到在收妖过程中,阴阳两派弟子竟然相互厮杀都没察觉。从锁妖塔四散而出的妖物,将整个太虚观团团围裹,顿时遮天蔽日,犹如黑夜。上千名太虚弟子虽执剑布阵,却不敢动分毫,因光线过暗,他们压根看不清身外之物,难以分辨敌我。为减少无辜死伤者,唯有不动。
“众弟子听令,使用通灵真言,召唤炎凤。”掌门宋屿寒一声令下,众人迅速默念口诀,一手持剑,一手凌空画出一道光影符咒,召唤炎凤。当成千上万只炎凤挥舞着翅膀时,整个空间又变得通明如昼。妖灵们个个丑态毕露,意欲侵占太虚弟子体魄,却未靠近就已被炎凤的真火灼烧得仅剩灰烬。
看着他们个个都有这“火鸟”助战,我也不甘心,于是学着他们的样子背诵口诀。可问题又来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我,从未对太虚法术上过心,糊里糊涂地背口诀,至今也没搞清楚哪个口诀是用来召唤炎凤的。
众人的炎凤已经开始呼扇着翅膀,吐火攻击妖灵时,我就硬着头皮,随便埋头念了一个口诀,着实有些尴尬,而更让人无地自容的是我竟然召唤出了一只小玄龟。
我彻底败给我自己了。
“小师妹,掌门让你召唤鸟,你召唤个龟干嘛?”一位师兄不解地看着我。
这种时候我肯定不能承认自己学艺不精,就笑着辩解说:“你们负责天上的妖物,我嘛负责地上的……这样分工明确,妖灵就偷袭不了我们了。你不用管我,管好你自己的鸟。”我呵呵笑了一声,带着自己的召唤兽——玄龟,气定神闲地往角落跑,一来偷个懒,二来避免被人看到笑话。
龟儿子,你可把老娘害惨了,怪只怪当时不努力好好学,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丢人现眼。
我坐在角落里,一边玩着师父的遗物斩妖剑和葫芦,一边看着师兄弟们尽显身手。以他们的修为,对付这些小妖小怪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眨眼的功夫,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妖物,就统统被他们装进了收妖葫芦。
当天空再次恢复清明,我才发现作为总指挥的掌门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该不会被什么妖物带走了吧?堂堂一掌门,竟然会被妖物趁乱劫持,说出去多丢人。
那玄龟像是看懂我心思了似的,一个劲儿朝锁妖塔方向扭头,一开始我没明白,还用手弹了弹它的头,“龟儿子,你丫就不能正常点,别动你那头,要不然老娘剁了它。”
那玄龟听完之后就把头缩回去了,乖巧地躲在我脚边。
我又朝着锁妖塔望去,远远看到有一队人马在那边捣鼓着什么。而这边的太虚弟子完成收妖任务之后也都往锁妖塔集结。
这什么情况?平常不是不让弟子靠近半步的吗?这会儿怎么全往那儿跑。
我上前拦下一个师兄,问道:“你们去干吗?”
“还能干嘛,当然是收妖啊。你没看到锁妖塔出事儿了吗?”他摆弄着手中的葫芦,接着说道:“这些还是小喽啰,最可怕的……是锁妖塔下面的那个怪物。不知道它有没有跑出来,要真出来了,我们这群人可就死无全尸了。”
你妹啊,不是说这是就只有二师兄和掌门知道的秘密吗?!怎么这位师兄也知道。我顿时有种被人欺骗了的失落感,不过又很兴奋,毕竟我也想看一看那个传说中被封印的“邪影”。
我硬生生挤进了人流,跟着他们往锁妖塔方向挪动,人多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我压根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有在用力走路,完全是靠那堆“人肉”推着前进的,不光如此,就连行走的方向都不需要我自己费力控制,省时省力还省心。
那只玄龟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还好龟壳够硬,时不时被人踩几脚也没变形走样。人群中有人嫌它碍事儿,就冲我喊:“小师妹,把你那龟儿子收起来。”
“收什么收,我就喜欢龟儿子跟着我。”我没敢说我只会把它召唤出来,不知道怎么把它收回去。
我身后的一位师弟听了我的话,许是误以为我在说他,刻意加快了脚步往我前面走,还恶狠狠地撇了我一眼。
我指了指憨态可掬的玄龟,笑着说:“没说你是我龟儿子,我说它呢。”
那人回敬我一个敷衍的笑,我最讨厌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上去就跟封存了几千年的干尸似的,但我也没必要继续解释什么,他爱信不信,反正他的心情好坏都与我无关。
…………
当所有人都集聚到锁妖塔前时,掌门正和几个弟子在认真检查那三尊上古凶兽,走了一圈又一圈,摸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掌门仍旧不放心,又绕了一圈,确定没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说:“幸好凶兽无恙,这封印还在,那东西……”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咳了两声,面容冷峻地质问道:“今天有谁来过锁妖塔?”
大事不妙,难道锁妖塔坍塌是因为我到过锁妖塔引起的?莫非掌门已经知道那个人是我?不然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我往后退了退,故意躲到人群中间去,像我这样一个矮小的女子很容易就湮没在人海。我透过别人肩与肩的缝隙,看向掌门,他表情严肃,嘴角边的肌肉还不时抽搐一两下,他怒斥道:“是谁动了封印石?如若无人承认,所有太虚弟子都得接受‘噬心之刑’。”
话音刚落,众弟子一片哗然,议论纷纷。我第一次听说太虚观有这种刑罚,于是问边上的人道:“什么是噬心之刑?”
那人“啧啧”解释说:“亏你还是太虚弟子,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一看就没好好背门规。这噬心之刑,就是将阴阳两脉郁气灌入人体,这两脉郁气水火不容,会在体内相互冲撞,交互攻入五脏六腑,使人生不如死,却又不会致人于死地。”
“这么狠毒……”
“不放狠招,恐怕没法揪出那个私闯锁妖塔动了封印石险些酿成大祸的人。”
我抹了一把汗,眼神瞬间恍惚起来,我的确是到过锁妖塔,可我根本没碰过什么封印石。我要是承认自己来过锁妖塔吧,肯定就只有我一个人受噬心之刑;要是不承认吧,一群人会跟着我一起受噬心之刑。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就是个弱女子,要死大家一起死,免得一个人孤单。
刚这么一想,师父他老人家的头像就不停徘徊在我脑海,阴魂不散似的,“小雪,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度过了就柳暗花明。”
万一要是度不过呢?!
“度不过就残花凋零!”
我算是败给师父他老人家了,死也不好好死,非要继续在我脑子里缱绻。
那我到底该不该承认?
我还没等到师父的答复,却被一支凌厉的剑吟惊醒。一把寒光四射的太虚剑穿过我的耳畔,一根发丝翩然落地,同时落地的还有那支剑。
我睁开眼睛一看,阴阳两派弟子都已各自站成一线,分立两侧,唯独我一人立于锁妖塔前八卦阵之中。他们都用手指着我,异口同声喊着:“是她,就是她私闯锁妖塔禁地,动了封印石。”
我脑子霎时就一片空白,仿佛耳边一直有银铃摇响,只有清脆的铃音,却听不到众人张嘴说些什么。显然,他们是打算让我这个太虚观里唯一的女弟子承担责任了,毕竟我是这里唯一的异类。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怨的,说到底我确实闯入过锁妖塔禁地。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庇护自己免受刑罚。
这就是斩妖除魔傲世于大荒的太虚观吗?这就是与我共同生活了近十六年的太虚弟子吗?
“沐嵘雪,你触犯门规,闯入本门禁地,险些酿成大祸,你可有话要说?”
事情都已到了这种地步,我还有何话可辩解?!不过是听凭发落罢了。我苦笑一声:“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那就拔出你面前的太虚剑,自行剔除‘道骨’,离开太虚观。从此,你再不是太虚弟子,也与太虚观再无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