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检查出，外公患有严重的心肌梗塞。所幸的是，发现的还算早。没出什么意外。
以前的我没想过，有些人终有一天会提前离我们而去。没想过有些事情你也会无能为力，就像我此刻站在病房外的过道上。
听着别的病房里传来的痛哭，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甚至不堪一击。
外公已经睡着了，额头上的皱纹深了好多。花白的双鬓沾染了岁月的沧桑。苍凉的薄唇上都能看见一层干皮，下巴处的颌骨特别的突兀。
窗台上有一盆象征着生命力的仙人掌，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从病房门的玻璃上望去，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白色的被子下躺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承认这个人就是我的外公。
小时候那个硬朗宽厚的肩膀已经被岁月渐渐蹉跎，这难道就是成长的代价。
一直以来，我都不怎么喜欢医院的这种消毒水味，总感觉心头闷闷的透不过气。比心口压了一大块石头还让人喘不过气。
外公终于醒了，我端过床头柜上刚从热水瓶里倒的白开水，给他递过去。母亲叫来了值班的护士，检查了下。已经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暖啊，你怎么来了？”
带着有点沙哑、又有点气若游离的声音问道。不只是高兴、还是难过、我的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流了出来。因为长时间没说话，他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
“我来看看你，”
我将小脑袋轻轻地靠在他的左手边，生怕他看见我此时的狼狈样。
常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从小就教过我女孩子不要轻易地就哭。如果身边没有一个心疼你流泪的人就不要随便哭，不要让自己的眼泪变得太过于廉价。
这是我九岁那年从柿子树上摔下来，他抱着我说过的话。我一直都没有忘，
“来，抬起头，爷爷看看是不是哭了。”
因为身体虚弱，说话还是很费力气的，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说了好一会儿。母亲提着一份从医院里打的米饭进来了，
“叶暖，懂事点”
她担心外公刚醒来身体受不住，给我使了个眼色。
“怎么给我吃这东西？”
“爸，你先将就着吃吧。这里没有卖的面条”
其实不是没有，医生说了病人必须要吃点清淡点的食物，尽管再怎么不情愿外公还是一口一口的将那碗小米粥喝完了。
大家都知道，从那个年代里走出来的人，都是格外珍惜粮食的。更何况我们还都是一些庄稼人，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意义。
“你们吃了没，不能让孩子饿肚子啊。”
浓密的眉毛一挑一挑的。虽说是问母亲，可是还是看着我。眼神一如既往的宠溺，
他伸了伸手，又放下去了。他肯定是想捏捏我的脸蛋，不过此时心有力而气不足罢了。
“吃了，吃的米饭”
其实不需要母亲使眼色我就知道要说什么，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那东西能管饱吗，不行一会让你妈再带你去吃点别的”。
母亲插了进来“你就别管别人了，刚做完手术。医生说得多休息。”
“我怎么能不管，那可是我孙女。你们不疼我可是放在心坎上的。”
因为激动，那两条眉毛挑动的更厉害了，不知怎么我竟想起了大耳朵胡图图的动耳神功。
我摇了摇头，想什么呢？可是他们真的没有一点可比性。冰凉的药水一滴一滴的顺着输液管流进外公的手背，
“暖啊，快回学校好好学习，你看爷爷没多大点事。”
过了一会，外公就忍不住提醒我。在他心里，学习的事大于一切。我从小就没有爷爷，在一定意义上外公就充当了这个角色。
“没事，我请过假了。”
“你妈呢？不都说过我没事了吗，怎么还要让你来。”
说了好几遍让他休息了，可过了好一会了。还坚持不懈的劝我去学校。其实我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可关键是母亲知道外公疼我。在手术后打电话来让我看看外公。
下午时，大舅和大舅妈来换班。走在回去的路上，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和母亲就这么沉默的走着，脚下的沥青被太阳晒得发烫，脚踩上去软软的。我一步一步放轻着步子走在上面，好像我还是当初在李家村里的那个傻妞。一直都不曾变过。
“叶暖啊，好好回去上课，你外公把最大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该应一声好还是干脆沉默。很小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长大后一定要出人头地。
我的父母辈都是庄稼人，一辈子和黄土打交道。拼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落了一身的病，年轻时拿健康还钱，老了拿钱买健康。整天计算着柴米油盐的事。
外公这一辈子就进过一次大城市，
早几年的时候，去了一趟远在北京的我一个远方表舅家。在首都的天安门广场上照了一张黑白的照片。他跟我讲，北京城夜晚的霓虹灯很漂亮。广场上还有音乐喷泉。他说有时间带我去逛逛，我拍着胸脯说。等我长大，长大后带外公去，
那时候我们有很多很多的钱，不会担心买不起一张火车票。说到最后的时候，我心里发酸。
可是听母亲说
外公在北京城里一斤一块钱的桃子买不起，不是没钱，是别人不给你买。除非你有工作证，和一个从来没进过大城市的农民讲工作证，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不得不说真的是挺令人尴尬的。也是外公心境好，他笑了笑对我说。
“暖暖啊，好好读书，以后争取在大城市里生活。”
在大城市里生活，这大概对那时的人来说是一个奢侈的梦。我当时是多么的信誓旦旦，可现在的我看着母亲竟有些心虚惭愧。
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我瓮声瓮气的回答了声“好”。
这个下午大概是我来到这世界上十六年来最触动的一次，也是母亲第一次对我说了那么多话。梧桐树的树丫上分不清是喜鹊还是乌鸦嘎嘎的叫着，很是欢快。我看见路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蚂蚁大军正在搬运食物，今天的天气热的有些异常。低空中飞过的燕子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它栖息的小窝，看来真的是要下雨了。
那天晚上，我坐在床上。过了很久都没有睡着，窗外果然下起了大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绵不断，一声一声就像砸到了我的心里。我的脑子里还回荡着母亲说过的话，
她说“叶暖啊，你今年也已经十六了。把你能养这么大是我没想到的，你不知道你刚生下来有多小，三斤八两。我和你爸都以为你活不了，皱巴巴的脸上红通通的，一点都不可爱。可是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
母亲的神情很是温和。接着她又说
“你长大了，我们却老了。回过头看看，都不知道时间去哪儿了。”
她说了好多的话，我也听了好多。雨水冲洗着泥泞的路面，偶尔还会有一两声的闪电
“每个人都像是一台机器，不停地运转。为了生活，年轻的时候拼尽了全力。可是等到一定时候，那些部件就会坏了。不然仓库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废弃的物品。”
“我们的家境不是很好，可是该给你的都给了。剩下的只有你自己拼了。我们不指望你以后能有多大的作为，能顾好自己就行。”
“你外公的病你也看见了，虽说现在还没有多大的问题，可是谁又能说得准呢。你不喜欢医院的药水味，可是你应该知道。或许有一天我和你爸也会被送进那个地方。”
“不是刻意的想说什么，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不想有一天你会走到我这步，就连你外公的医药费都要靠东拼西凑。”
母亲走的时候，背影很是沧桑。有些人在我们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老了。
时光啊！你慢点走，我怕等我一回头就找不到我要等的那个人。
双手轻轻地握成拳放在胸前。侧身蜷缩着身体。这是我十六年来不变的睡觉姿势。
有人曾说，婴儿睡姿的人，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伴着雷雨，我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就在我决定头悬梁锥刺股的好好学习时，我又见到了牧野。地点，南门外的拉面馆。时间，晌午。我还来不及思考就脱口而出
“你怎么来了？”
“吃面，”他看着我戏谑的笑，我的脸顿时红的像只煮熟的虾子，瞧，又自恋了吧。如果有个老鼠洞还是让我钻进去得了，免得在这丢人现眼。
有一部分酱汁被沾到嘴角边，他好心的提了提醒。可语气听起来更多的是嘲笑
“小猫，吃慢点我不会和你抢的。”
我不自主的想起了上次去他家里吃泡面的场景，恨恨的咬了一大口面条。还不小心吃的急给呛住了。他依然笑，一种很温暖如同烂漫的山花一样的笑容。跟那张硬朗俊挺的面容很不相符，可是看起来又觉得好和谐。
附身过来替我擦拭了下嘴角的辣汁，这么近的距离，带着一种陌生的暧昧。轻轻地对我说
“叶暖，做我女朋友吧!”
这一刻我感觉我的心头好像有无数只小鹿乱撞，有一种我无法言喻的怦然心跳。打得我措手不及。我慌乱的眨了眨眼睛，撇过头去。不敢看他那双深邃的眼，
外面走过的有好几个我认识的同学，兴高采烈的不知讨论着什么。
很快我就镇定下来，故作镇定的说“你说笑呢吧，”
“你看像吗？”他安静的看着我，浓墨乌黑的发，阳光顺着尘封的窗户打在了他长而密的睫毛上。
“我是有男朋友的”
的确，我是有的。我觉得我矫情了。
“没关系的，”
老旧的电风扇咯吱咯吱的响着，我忽然觉得室内变得很闷热。当然，这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怎么会没关系？关系可大了。”
我下意识的来了句。反应过来又有点暗恼。
“小女孩，不要太天真的等一个人。你现在以为的感情在别人眼里或许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听起来是玩笑也像是一句真心的告诫。
“你说我这么喜欢你，你难道就不能表示表示吗？”
又顺手从我碗里夹走了一块肉。我顿时就不乐意了，他凭什么啊？我生气的朝他瞪了眼。可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两三下就忍不住了。
“你怎么这么…这么…讨厌啊……”
接着、我词穷了。
我没想到他会出其不意的往我嘴里喂东西，这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的议论着我俩，我觉得我的两块脸蛋就像那火烧云似的，火辣辣的发烫。
“还是小猫好，都不舍得怎么骂我。”
我不是舍不得骂是我根本就没有骂人的台词好不。
“你想多了”
我窘迫的都快要把头埋在桌子下面去了。粗略的吃了几口，也顾不上到底吃没吃饱。就想着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哦，不。赶紧离开牧野。珍惜生命、远离牧野。
“别靠近我，让我先把面吃完。”我口齿不清的对他说道，
“不急，吃慢点”他的眼角里盈满了笑意。
从旁人的角度看，我们还真的像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如果忽略牧业身高的话。男孩俊朗女孩玲珑，郎才女貌大抵说的就是这样吧！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在我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浪费这个词。如果放在平时，我会慢慢的一口一口来。可是今天的情况不太允许。我憋着一口气存着即使要撑死也不能浪费的心吃完了这碗饭，
好不容易等我吃完了最后一口，刚想缓口气就听见牧野若有所思的说了句
“小猫，你这么能吃我真怕我养不起啊”
我抬起头看见他碗里还剩了大半碗面。
曾几何时，我也是挺淑女的一个人啊，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摁下接听键就听见艾艾兴奋的声音
“好啊，叶暖。你什么时候竟也学会阳奉阴违了。现在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块？快点从实招来。”
没听见我的声音，她又接着说
“是不是和那个地痞在一起，我跟你说，不要被他的外表给迷惑了。”
我有点讶异的看了眼牧野。他确实长得挺好看的。关节分明的手指在桌沿上一下两下的敲着。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又是那副放荡不羁的样子。
“叶暖，你听着没？你现在是不是在李师傅拉面馆”
没等我说话，一记低沉好听的声音传来。“我和叶暖还真的就在这拉面馆里”
“你还真的打算在这儿等艾艾”
笑话，还真的能让他们俩见面。那我真是活腻歪了。
“你走不走，不走事儿就大了。艾艾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就完了。”
我想我肯定是脑子犯抽了，不然怎么说了这么意思容易混淆的一句话。等反应过来就看见牧野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我。
叶暖，承认吧。你不是笨，你只是脑子秀逗了而已。
“小猫，你看你还是承认我们的关系了。”我傻傻的看着他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只是、、”
“嗯，我知道”
“我都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
算了，我不解释了，我不想为自己缺根筋的脑子找借口了。
牧野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很乐见其成。看着叶暖被自己逗弄的像一只炸毛了的小怪兽。他就感觉心情格外的舒畅。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独特的恶趣味呢？
喝了一大口农夫山泉还觉得不怎么解渴，心情郁闷的从桌子上爬了起来。
从板凳上拿起自己沉甸甸的大书包，付了钱，就打算往外走去。
“小猫，你就这么义无反顾的抛弃我要走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些什么，绕开他伸出的长腿走了过去。推开那扇玻璃门，火辣辣的太阳烤的外面的就像是孙悟空西天取经时路过的火焰山。
口袋里的手机又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艾艾找来了。我应该藏起来呢还是应该等她呢、
等她看见我和牧野在一起？
牧野，糟糕。
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转身就火急火燎的冲了进去，刚进门就撞在了一块坚硬的不知道什么物体上，我引以为傲的鼻子都快给撞歪了。疼的我直抽了口气，
“小猫，你怎么还是这么迷糊啊。让我看看是不是撞坏了。”
瞧见我那张可怜兮兮的小摸样，牧野放轻了语气。我呆了几秒反应过来就拉着牧野的手跑了出去。
“我们跑什么啊”
如果有的选择我也不想这样。这个世界上我第一个害怕的人是我妈，那么其次就是艾艾了。要说原因的话，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背着沉重的大书包跑起路来一颠一颠的，特别难受。
在这毒辣的太阳下，我实在有些受不了。
“小猫，你得对我负责。”
为了证明什么还特意动了动被我拉着的那只手。我这才感觉到那只厚实的手掌上传来一种陌生的触感。干燥的、冰凉的。却灼热的发烫，
我尴尬的笑了笑。牵强的解释道
“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
“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
在那一往深邃目光的注视下，我竟有点想逃。事实证明不管我解不解释，都改变不了我神经大条脑子有坑的事实。
过往的路人对我们指指点点的，毕竟这里离庆阳还很近。而我身上的那一身宽大臃肿的校服是那么扎眼，
相比之下。牧野那一身牛仔服就显得特别迥异，只有不正经的孩子才会穿这样打扮。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牵着她的小孙女慢悠悠的走过，然后用那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们。我低下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啊、呀！怎么牧野还握着我的手，我尴尬的用尽力气甩了甩，无能为力。
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牧野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乐趣。
“乐乐，你以后可要给奶奶争气点，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一点的好。”
这句话说的意有所指，是个傻子都能听清楚是在讽刺我们，那个小姑娘回过头还好奇的看了看我们，。
“奶奶，那个哥哥长得真好看”
老奶奶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自己的小孙女一眼，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啊”
原来在别人眼里，我也变成一个坏孩子了。我看了看牧野，刚好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削瘦的鼻梁上隐隐的渗出一层薄汗，刺眼的阳光晒得有些发晕。
气氛有点安静，我拽了拽他
“可以放开了吧？”
“你答应了？”
“什么？”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说什么。我觉得我们经常不在一个频道上，他伸出手很自然的帮我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薄唇还是抿着，很难怀疑就是这样忽冷忽热的人竟然和我会有交集。
“做我女朋友”有那么一秒我是魔怔了。他很耐心的等着我。
我们站在火锅店外面的台阶上，手牵着手。玻璃窗上写着十二元自助火锅。
如果忽视我那发呆的表情，看起来真像一对幸福的小情侣。
“不行”
虽然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很坚决的拒绝了。
“怎么弄得？”
“啊？”
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腿上，我有些不自然的整了整裙摆。我的大腿处有一条狰狞的疤痕，平时穿着裙子走路会遮起来，可今天没注意不小心被牧野给看见了。关键还是一个男生。
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可惜没有办法。这是小时候贪玩一起和小哥哥去沟底里摘酸枣给弄得，也算是一个教训吧！
“疼吗、”
反应过来，摇了摇头说
“不疼”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