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一边扶着黛玉,一边喊道:“雪雁,快过来帮忙。”雪雁轻轻地拍打着黛玉的后背,一边递过痰盂,直到咳出一口带血的浓痰,黛玉才直起身子。
紫鹃和雪雁两人相视一望,都暗暗心惊,相反黛玉却平静地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别声张,知道吗。”两人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随后扶着黛玉回到了房里。
一整天,黛玉就呆在房里,哪儿也没去,除了贾母打发丫头过来问了一下,潇湘馆里静悄悄的,再没人来过,紫鹃和雪雁看着黛玉呆呆的样子,暗暗在一边着急,可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得在一边不时劝上两句,明知也无用。
三天过去了,府里的人好像都把潇湘馆忘了似的,没有一个人过来,雪雁忍不住了,悄声对紫鹃道:“这是怎么了,也不见个人来,难不成有了‘金玉良缘’,就不管姑娘了,即使不嫁二爷,再怎么说姑娘也是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三天了连个人影也没见,不行,我出去看看去。”
雪雁还没走出房门,就见鸳鸯扶着贾母从软轿上下来,紫鹃和雪雁忙上前去行礼,贾母一边扶着鸳鸯的手,一边往里走,道:“林丫头好些了吗。”紫鹃道:“姑娘好些了,在房里歇着呢。”说完,跑上前去掀起帘子,道:“姑娘,老太太来了。”
床上的黛玉忙支起身子,刚要下床,已经进来的贾母道:“别下来了,当心再受了凉。紫鹃,扶着你姑娘披件衣裳。”
雪雁搬来软榻,扶着贾母坐下,贾母看了黛玉几眼,对紫鹃道:“紫鹃,你吩咐小厨房多做点清口的饭菜给你姑娘吃,这几天不见得,我看着又瘦了。”
黛玉道:“老祖宗放心,我天天吃呢。”贾母道:“一定是丫头伺候的不尽心,你看看,脸色这么差,我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哪能委屈了。”转头看了一下身边的鸳鸯和紫娟等人,鸳鸯知趣的道:“紫鹃,上次我看到你的那个花样很喜欢,你能不能给我描一下啊。”
紫鹃也是个聪明人,点头应道:“好呀,鸳鸯姐姐,我们去外面坐吧。”说完和鸳鸯一起走了出来,临走时又拉了雪雁一把,房里一下静了下来。
坐在外屋里,紫鹃伏在小几上,一边描花样,一边低声问鸳鸯:“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不是最疼二爷和我们姑娘吗,怎么就成了宝姑娘。”
鸳鸯伏声道:“老太太也叹气呢,可是没法了,谁让是娘娘下旨呢。就苦了二爷,听怡红院的丫头去回,躺在床上已经三天了,不吃不喝的,嚷着要见你家姑娘呢,连人也有些痴呆了。”
紫鹃叹了口气道:“好好地,弄的人都跟着伤心。”指了指里头,紫鹃悄声道:“三天只喝了几口粥,我也着急呢。”
鸳鸯道:“老太太这两天也吃不下,整日里唉声叹气的,一道赐婚的圣旨,满府里高兴的没有几个。”
叹了口气,紫鹃继续描着花样,鸳鸯在一边看着,窗前撒进几缕阳光,显得温馨而又宁静,但是在黛玉的心里,却胜过了寒雪凄风。
送走了贾母,紫鹃见黛玉脸色苍白的倚在那里,连平日里清澈的目光都有些迷离起来,不禁上前道:“姑娘,你可是要喝点水。”黛玉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紫鹃,扶我起来。”
坐在床沿上,黛玉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衫,轻声咳了一下,紫鹃忙小心的扶着,咳罢,黛玉吩咐道:“你去拢盆火来。”
紫鹃不解的道:“拢火干什么,姑娘如果冷就披上夹衣吧。”黛玉有些生气的道:“让你去你就去,别问那么多。”说着,不禁又咳了一下。紫鹃见状,只好狐疑的走出去,和雪雁一起找碳拢火。
不一时,紫鹃端着一盆炭火走了进来,轻轻地放在床边,对黛玉道:“姑娘,火已经拢来了。”黛玉点点头,默默的望了一眼红红的炭火,随后长叹了一声,嘶声道:“你去把那两条旧帕子拿来。”
紫鹃疑惑地道:“是你常用的那些。”黛玉摇了摇头,低声道:“有字的。”紫鹃明白过来,走到匣子里将那两条放的很仔细的帕子拿了过来。
白色的帕子看起来已有些灰暗,再加上墨迹,更显得陈旧。紫鹃将帕子递给黛玉,黛玉接在手里,又细细的看了一遍,随后双眸一闭,颤手将帕子扔在了盆里,两行清泪沿着眼颊瞬时流了下来。
紫鹃惊叫一声,想去抢下来,无奈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紫鹃颤声道:“姑娘,你这是何苦。”仰身倚在那里,黛玉的清泪早已满面,随后咽下一阵奇痒,便不住的咳了起来。
紫鹃忙上前扶住,听到动静的雪雁也跑了进来,轻拍着黛玉的后背,渐渐的平静了下来,雪雁去倒了杯水,服侍黛玉漱口。
黛玉接过水杯,看了一眼已化为灰烬的帕子,一抬手,将杯里的水全倒在了炭盆里,一缕轻烟淡然升起,紫鹃听得黛玉喃喃的道:“人去情空心成灰。”说罢,又是清泪迎面。
聪慧的紫鹃忽的明白了黛玉的举动,刚才焚的哪是帕子,那是黛玉的心。
晚上,紫鹃正和雪雁在外房里随意的说着话,手下还不停的描着鸳鸯要的花样,却见黛玉轻轻地走了出来,紫鹃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去,道:“姑娘怎么起来了,要什么只管吩咐去。”
黛玉幽幽的道:“躺了一天了,下来走走,雪雁,给鹦鹉喂水了吗。”雪雁道:“已经喂过了,姑娘,要不你在这里坐一会儿。”黛玉望了望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道:“闷了一天了,雪雁,你陪我出去透口气吧。”
走出屋子,一阵夜风袭来,黛玉和雪雁情不自禁的打了个激灵,给黛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雪雁道:“姑娘,要不我们回房吧,外面风凉。”
黛玉没有应声,默默地看着一院的千竿翠竹,过了一会儿,才道:“雪雁,日子过得真快,转眼我们来这里已经七年了,我还记得刚来时也是秋天。”
雪雁笑道:“是呀,路上还遇到了很有趣的事呢。”黛玉凄然的一笑,道:“初来时以为能很快回扬州,谁知如今已无家可回了。”雪雁道:“姑娘……”
黛玉长长的叹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我姓林,是林家唯一的人了,为了祖宗父母,我也不能让他们失望啊。”
雪雁惊喜地道:“姑娘能这么想就好了,我也放心了,如若不然,雪雁和王嬷嬷怎么和故去的夫人交代。”
黛玉转头望了雪雁一眼,雪雁竟发觉黛玉的眸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澈,看着黛玉,雪雁竟有些激动地道:“姑娘,你终于想通了。”
黛玉轻轻的别过脸,低声道:“想不想通已经不重要了,日子总得过下去,雪雁,我们回去吧,我觉得有些冷了。”扶着黛玉往回走,雪雁觉得步子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第二天大清早,紫鹃刚服侍黛玉洗梳,就听到潇湘馆的门被拍的啪啪作响,还夹着宝玉声嘶力竭的喊声:“紫鹃,快开门。”
透过镜子,紫鹃看到黛玉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身子也不由一颤,轻轻给黛玉别上发髻,紫鹃道:“姑娘……”
黛玉轻声叹了一下,道:“该来的总归会来,该去的也该去了。”说完,站起身子,对雪雁道:“给二爷开门。”
雪雁刚一打开门,宝玉就踉踉跄跄的跑了就来,大声叫着:“林妹妹。”冲进了屋子,一抬头,见黛玉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如水,清雅如旧。
看到黛玉平静的样子,宝玉竟不知如何开口了,低下头,宝玉喃喃的道:“妹妹,你还好吧。”身后的袭人也急急的跟着进了房,袭人上前劝道:“二爷,林姑娘你也看到了,快回去吧,若太太怪罪下来,我们担待不起,二爷,回去吧。”
看着面前的宝玉,黛玉觉得自己的心不着何时又疼了起来,七年了,那个整日里“林妹妹”不离口,那个作揖打躬赔不是的宝玉就站在眼前,伸手可及,可那道懿旨,就像一道鸿沟,将自己和宝玉隔在了两边,这一生永远也不可能过去了。
轻轻叹了口气,黛玉平静地道:“紫鹃,你陪着袭人姐姐去外屋里坐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和二爷说。”袭人犹豫了一下,为难的道:“林姑娘,二爷这几天神智有些……,这……”
黛玉脸色一沉,嗔道:“袭人姐姐,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识礼,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又岂会如那些无知下人般的,不识羞耻。”
袭人一听,因心中有鬼,不禁面红耳赤,低声道:“姑娘这是说哪里话,袭人也只是担心二爷,才急不择言,既是这样,袭人先告退。”说完,满面愧色的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