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雪雁慌慌张张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姑娘,二爷……。‘金玉良缘’。”只听砰的一声,一根琴弦应声而断,犀利的琴弦划破了黛玉的手指,黛玉丝毫没有觉察,只是怔怔的坐在那里,脸色雪白,任鲜血一滴一滴的滴在了琴上。
身后的紫鹃也因雪雁的话一时惊诧,失手将自己的手指刺破,顾不得自己,紫鹃忙拿起帕子上前去看黛玉,便包扎便对雪雁嗔道:“你是听谁瞎说的,好好地,怎么又提起这个呢。”
看着黛玉面无表情的脸色,紫鹃轻声劝道:“姑娘,先别急,不是还有老太太吗,她是最疼你和二爷的。”雪雁在边上急道:“是真的,宣旨的公公刚走,是宫里娘娘下的旨。”
紫鹃一听也不禁愣了,忙偷眼去看黛玉,只见黛玉清灵的脸上一片雪白,如水的清眸怔怔的望着外面,平日里灵巧的双唇紧紧的抿着,纤瘦的身子直直的挺在那里,按在琴案上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紫鹃不禁有些心慌,埋怨的看了雪雁一眼,低声对黛玉道:“姑娘,雪雁的话别全信,或许是谣传也不定,等我让春纤去打听一下。”
只听黛玉决绝的道:“不用了。”说完便忽的一下站了起来,许是有些过猛,黛玉瘦弱的身子不禁摇晃了起来,紫鹃和雪雁忙上前扶住。
扶着黛玉软软的,依过来的身子,紫鹃觉得的黛玉的身子冰冷而又在微微颤抖,那沁人的寒气隔着衣衫传了过来,令的紫鹃的心里也冷了起来。
缓缓的将黛玉扶上床,紫鹃竟惊奇的发现,平日里清泪不断的黛玉竟是一滴眼泪也没流,而有些苍白的的双唇却隐约溢出了血迹。
紫鹃和雪雁相视一望,竟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紫鹃轻声道:“姑娘,如果你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吧,你这样子让我们做丫头的看着心疼啊。”说完,自己忍不住先嘤嘤哭了起来。
雪雁拽着黛玉的手,轻轻的摇道:“姑娘,都怪我,我不该这么心直口快的说出来,姑娘,你要打我骂我都成,别不说话啊,雪雁下次一定不多话了。”
只听黛玉长长地舒了口气,凄楚的叹道:“雪雁,不管你的事,该来的总归会来啊。”说完,清泪哗的流了满面。
看到黛玉哭了出来,紫鹃和雪雁的心才放下,递过帕子,紫鹃道:“姑娘,别着急,累了一下午了,你先好好躺一会儿吧。”转头又对雪雁道:“好好伺候着姑娘,我去拿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一气走出潇湘馆,紫鹃不禁有些茫然,看雪雁的样子,一定是确有此事了,要不谁会无缘无故的传出这些话呢,平日里二爷总把姑娘放在心尖上,上次自己只说了一句要回苏州的事,就惹得他惊天动地的,如今娘娘下旨赐婚,倒要看看他怎么说。想着这些,紫鹃便急匆匆往怡红院走去。
拐过几道花廊,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怡红院的门前,只见平日里门户大开的怡红院竟大门紧闭,紫鹃心里不由涌上一股怒气,伸手刚想去敲门,却听得里面袭人大声喊道:“你们快拉住二爷。”听得里面慌慌乱乱,人来人往的,只听宝玉哭喊着道:“我要去求老太太,让娘娘收回懿旨,我不要什么骗人的‘金玉良缘’。”
紫鹃一愣,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静静的站在那里,眼前闪过黛玉刚才惨白绝望的神色,听宝玉刚才的话,一定也是才知晓,思忖间,袭人尖利的喊声打断了紫鹃的思绪:“二爷,你就醒醒吧,懿旨岂是说改就改的,抗旨那是欺君大罪,要满门抄斩的,难道你忍心让老太太、太太跟着受累,二爷,你就死心吧。”
紫鹃只听扑通一声,接着是丫鬟们着急的呼喊:“二爷,二爷。”隐约是麝月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二爷扶回房去,太太吩咐了,好好照看着,记住,别让二爷出院子。”
杂乱的声音渐渐隐去,紫鹃慢慢的转过身来,举步正要走,却听见怡红院里传来宝玉歇斯底里的一声长喊:“林妹妹……”
潇湘馆里,紫鹃慢慢的踱了回去,抬头见雪雁正站在门口,焦急的张望着,看到紫鹃回来,雪雁悄悄的跑上前来,低声道:“紫娟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刚才真是吓死我了。”紫鹃一惊,道:“姑娘怎么了。”
雪雁附耳轻声道:“你走不久,姑娘就咳了起来,咳出好大一口脓血……”紫鹃道:“这还了得,现在怎么样了,你为什么不在里面守着。”
雪雁道:“咳出来后,姑娘反倒好了,还喝了口水,对我说感觉好多了,以前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再也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想着了,脸色也慢慢变了过来,如今正在里面歇着呢。”
紫鹃长长地松了口气,道:“这就好,姑娘就因平日里想着这事,才弄的身子时好时坏的,如今一下子定了下来,虽一时难过,但只要想通了,身子也就慢慢好了,只是这么多年的心事,一下子又怎能放下,我不放心,还是进去看看吧。
走进房里,紫鹃见里面静悄悄的,悄悄掀开帘子,见黛玉正背身躺在那里,纤瘦的身子蜷在一处,令的紫鹃鼻子一酸。
相处七年来,紫鹃知道黛玉虽有时小***发脾气,但黛玉却从未把自己当下人看待,吃穿用度方方面面,只要是自己经手的,从没有过一丝怀疑,一任自己做主,本来在贾母那里,紫鹃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二等丫头,但自服侍黛玉以来,不但和袭人等人一样成了大丫头,有时竟连雪雁也排在了自己后头,在紫鹃心里,其实是很感激黛玉的。
自知道了黛玉的心思后,紫鹃曾竭心尽力的想帮黛玉达成心愿,当然也为了自己能留在贾府,毕竟这里有自己的家,可事与愿违,宫里娘娘竟赐婚“金玉良缘”,不但黛玉伤心欲绝,紫鹃也暗暗难过,为黛玉,也为自己。
轻轻叹了口气,紫娟悄悄地走近,低声道:“姑娘,我给你端杯水吧。”床上的黛玉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力地道:“不用了,你先下去吧,我想歇一会儿。”
轻轻给黛玉盖上一床绸被,将床边的帐幔放下,紫鹃悄悄的退了出去。
听得紫鹃关门的声音,床上的黛玉缓缓的转了一下身子,手中的锦帕早被不尽的珠泪打湿了,呆呆的看着水红色的纱幔,黛玉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轻地,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了,心却重重的,“金玉良缘”就像一块巨石,压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房里渐渐暗了下来,外面隐约有沙沙的声响,听得雪雁嚷道:“这天气,好好地又下雨了。”黛玉转了转有些麻木的头,轻轻地咳了一声,紫鹃和雪雁急急的跑了进来,燃上灯,问道:“姑娘,外面下雨了,要吃点什么,我吩咐厨房做去。”
黛玉缓缓地摇了摇头,随后轻声道:“我不饿,你去端杯水来。”扶着黛玉喝了口水,紫鹃道:“姑娘,夜里凉,我把那床厚些的被子拿来吧。”黛玉点点头,道:“你们也早些歇着吧。”
辗转反侧,黛玉哪能入睡,忽然听得外面似有敲门的声音,黛玉忍不住道:“紫鹃,外面是谁在敲门呀。”不一时,紫鹃回道:“姑娘,刚才是三姑娘房里的丫头,来问三姑娘在没在这里玩。”黛玉失望的应了一声,心却渐渐悲凉起来。
侧耳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竹叶上,纱窗上,黛玉此时的心里真希望能听到急急的敲门声,随后那个整日里“林妹妹”叫个不停,为了紫鹃一句回苏的话发狂的宝玉冒雨来到自己身边,决绝的告诉自己一声:“林妹妹,你放心,我不会娶宝姐姐的,我一定去求娘娘收回懿旨。”
雨依旧下个不停,夜却越来越深了,黛玉的心底渐渐地凉了下来,期盼很久的敲门声终没响起,只有雨打竹叶沙沙的响着,失望的叹了一声,清泪沿着黛玉的秀眸无声的流了下来。
紫鹃也是一夜未眠,侧耳听着房里黛玉的动静,生怕黛玉一时想不开,糟蹋自己的身子。不想虽然时而传来黛玉辗转反侧的声音,但里面却静悄悄的,连往常的咳嗽声也鲜有可闻,倒令的紫鹃有些纳闷。
眼看着东方现出一丝清白,紫鹃终熬不住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外面天已亮,起身爬起来,忙去看黛玉,却见床上空空如也,紫鹃心里大惊,嘴里喊着:“姑娘,姑娘。”就向外面奔去。
出的房门,见黛玉正怔怔的站在翠竹前,呆呆的看着院门,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在秋晨清凉的风中,微微瑟缩着。
回身拿了件长衣,紫鹃忙跑出来给黛玉披上,道:“姑娘出来怎么不披件衣服呢,早晨风凉,当心身子。”黛玉低声道:“我隐约听到有人敲门,就忙着出来了,可惜没人来。”说着,慢慢转过身来,凄楚的自言自语:“没人会来了。”说完忍不住咳了起来,泪水也沿着面颊流了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