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
你的生命所剩无几。如隐居于山野的人那样继续活着吧。因为,如果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任何地方时,心中都像是生活在同一个国度(政治团体)中一样,那么无论住在哪里,对他而言根本不会有什么区别。让人们看清并认识一下,一个依自然本性生活的人究竟是怎么样。如果人们忍受不了他,让他们杀了他。因为,这起码比那些苟活的人要更好一些。
不要再在一个高尚的人应当具有什么品质的问题上多费唇舌了,不如去成为这样的人。
始终注视时间整体与物质整体。思考一切个别的事物,对物质整体而言,就像无花果树之于种子;而对于时间整体而言,则又如螺丝锥的一转。
注意那些存在的事物,关注那些业已分崩离析,在变化的事物,它们在腐败与消散,而或许一切事物都具备死亡的先天结构。
想一下,那些在吃饭、睡觉、劳作、娱乐中的人们都是些什么样的。然后,再想一下,在他们身居高位,专横自大的时候,或者在发怒和严词斥责别人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然则,就在一会儿功夫之前,他们又在多少人面前奴颜屈膝,为了什么受制于人;再想想,再过一会儿的时间,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
宇宙本性赐予每一事物的都是有利于这些事物的。而且宇宙本性是在于其有益之时赐予他的。
“大地爱恋雨露”;“太空喜爱庄严”。而宇宙带着爱恋创造一切即将诞生的存在之物。所以,我对宇宙说,我和你一起去爱。不是还有这种说法,“各种事物都爱恋(习惯于)诞生之事。”18
要么你就住在这里,并使自己习惯这里;要么你也可以离开,这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意志;你甚至可以选择死去,在完成所有的应尽义务之后。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那么,鼓起兴致生活吧。
你需要了然于心的是,你所在的土地与别的土地完全一样;这里的所有事物与山巅、海滨或者其他任何你向往的地方完全一样。因为,你将发现,正如柏拉图所说的:住在城墙围绕的城市里和住在山上牧羊的草棚是一样的。
现在我的支配能力对我而言是什么呢?而我现在又正在将其塑造成什么样呢?我现在对它进行运用又是出于何种目的呢?它自身没有理解的能力吗?它是与社会生活隔绝开了吗?它与卑微的肉体融合以致与其成为一体了吗?
从主人手中逃离的是逃亡者;但是,如果法则是主人,那么逃离法则约束之人其实也是逃亡者。其实,那些悲哀、愤怒或者心存恐惧的人,也都是逃亡者,因为,这些人对支配万物之统治者所降临于其身上的过去、现在甚至将来所发生之事心存不满,这统治者就是自然之法则,就是这一自然法则给每人都分派了相应的事物。所以说,悲哀、愤怒或者心存恐惧的人就是逃亡者。
一个人把种子放在子宫里离开,然后因果法则作用于它,使之成为一个孩子。从质料中产生了什么样的事物!孩子会通过喉咙吞咽下食物,之后另一个因果法则会在其身上发生作用,不但会塑就出这个孩子的知觉和运动机能,而且也打造出健康的生命、力量以及其他东西;有多少人都是这样成长的啊!这是多么奇妙!接着,我们还应思考在这种隐蔽方式之中塑就出来的事物,并洞察其中的力量,就像洞察那使事物上下运动的力量一样,不是用眼睛,但并不因此看不清楚。
一直去思考所有现存事物在过去也是存在的;思考他们的未来,同样如此。应该把同样形式的戏剧和舞台,都呈现在你的眼前,无论其是从你的经验或是从历史中所得;这样的例子,有哈德良的整个宫廷以及安东尼的整个宫廷,还有腓力、亚历山大、克里瑟斯的整个宫廷;所有这些就像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戏剧,只是剧中的演员换了。
人是被风驱散到地上的树叶
想想那些对所有事物都悲伤、怨怒的人,他们就像做牺牲的猪一样挣扎和哀叫。
躺在床上,为自己被世间束缚所困而默默啜泣的人,其实也像这头猪一样。想一下,主动接受既成事物的做法,才是理性动物应有的品质;简单依循本性的做法,是世间万物的一种必然性。
在你做任何事的时候,各自停下来问自己:是否因为死亡可能会阻碍你完成这件事,而你便觉得它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在你因为别人犯错而生气的时候,不如马上转而反省自己是否犯过类似的错误;比如,认为金钱、欲望、一点点的名声之类是好东西。因为,只要你注意了这个问题,那么你的怒气将会迅速被遗忘。或许你也可以再加上这条思考:这个人是被迫的,他还能怎么做呢?或者,假使你能够,那么就帮他摆脱这种被迫的状态。
在你见到苏格拉底学派的萨特隆时,想到尤提切斯或海门;在你见到幼发拉底时,想到优提切翁或西尔瓦诺斯;在你见到阿尔基弗隆时,想到特洛珀奥佛勒斯;在你见到色诺芬时,想到克里托或西维勒斯;而在你反观自己时,想到其他别的恺撒,他们每一个人做的事情都可类推。然后在心中思索,他们现在在哪里?不知何处,无人知道。持续的思索将使你对人间之事视为烟尘和完全的虚无;尤其是如果你同时想到凡事一旦变化即不会在永恒时间中存在。而你,你的生命又是何其短暂的瞬间呢?为何不选择一种更加有序的方式来度过这一瞬间的生命呢?你的一切活动,究竟在避免什么事情或时机呢?因为,除了能以理性细察并深入探究生活中事物的本性之外,所有这些事物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用处吗?继续坚持下去,直到你从这些事物中汲取可以化为己用之物,就像胃把所有食物消化并转换成自己的营养一样,也正如大火将被投入其中的一切东西都转化成自身的火焰和光亮一般。
不要让谁都有权直指说你并非坦率之人或者善良之辈;要让所有这么认为你的人都是说谎的人;这完全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因为,谁能阻止你成为一个既坦率又善良的人呢?除非你自己愿意成为这种人,或者你已下定决心不再多活。因为,如果你不是这种人,那么理性本身也不会再允许你活下去的。
对于这一质料(我们的生命),我们应该做什么或说什么,才能最合乎理性呢?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应该尽力做什么或说什么,不要推脱受到了阻碍。你的心态必须调整,否则你不会停止莫名的哀伤,让那些沾沾自喜的人得意去吧,你自己的心态应该如此:对于那些你应为或必须面对的事情,你应该依循最适合于人之本性的办法去处理;因为,一个人不但应当根据他自己的本性去行事,而且需要尽力而为,甚至应该将其视为一种享受。不论在哪里,这都是他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这种能力并没有使滚筒到处滚动,也没有给予水或火等一切受自然本性或非理性灵魂支配的事物,因为,阻止这一能力施展或挡住其去路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智慧和理性依然能够顺利克服一切障碍的事物,这不但是先天本性,而且也是其根据愿意所做出的。要时刻熟记这一道理,理性在面对一切事物时将无往不利,如同火苗上窜、石头下落、圆筒会顺着斜坡往下滚一样,不要再寻求别的了。因为,其他的任何障碍,要么只会对无生命的物体产生影响,要么只能以意见或理性自身的放弃为手段,才能因此而施加压力并造成损害;因为一旦产生了危害,那么感受到这一损害的人将会在顷刻间变坏。对一切有章法可循的事物而言,无论发生什么损害,被如此影响到的事物都会因此而更糟,而在相似的情形中,一个人却可以通过运用这些事物而变得更好,并值得更高的赞赏。最后须牢记的是:不损害国家之事,必然不会侵害到真正的公民;而不损害法则(秩序)之事,也决不会损害到国家;而所谓的“不幸”,实际上都没有侵害到法则。所以,不损害法则之事,必然也不会损害到国家或公民。
对于那些参透世间真理之人而言,纵使是最简明扼要的格言,也足以提醒他应该从悲伤和恐惧之中摆脱出来。例如,
“树叶,被风驱散到地上——人。” 19
你的孩子们是这些树叶;那些叫喊着看似配得上称赞与颂扬的人,也是树叶;暗中诅咒、冷嘲热讽的人,也是树叶;同样,那些流芳百世的人,也是树叶。所有一切,皆如诗人所说:“春天是生长的季节。”然后,风把树叶吹落;接着,在落叶的老地方又会长出新叶子。万事万物都是短暂的存在,而你对这些事物抑或躲避不及,抑或趋之若鹜,仿佛其会永恒存在一般。就在下一时刻,或许你已闭上你的眼睛;而就算是那个埋葬你的人,也在不久之后有人为他的死悲伤。
健康的眼睛应当去观看一切可见的东西,而不是说想看绿色的事物;因为,这是病眼的要求。而健康的听觉和嗅觉,也应该聆听或者嗅闻所有东西。健康的胃,则应该像磨对待天生要磨碎的东西一样对待所有食物。因此,健康的理智应当为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好准备;但有人说:“让我亲爱的孩子一直活着,让所有人都赞扬我做的每一件事情。”这无异于只想看绿色事物的眼睛,或只找软东西的牙齿。
没有一个人如此幸运,临死时没有人对他的不幸遭遇表示欢迎。就算他是一个好人和智者,最后也会有人这样对自己说:我们总算是摆脱了这位老学究了,也总算可以自由呼吸了。实际上,他对我们并不是很严厉,但我总觉得他在心里面是对我们持谴责态度的。——对待一个好人尚且如此。回过头来看看我们自己,又有多少人因为别的缘故也在希望早日摆脱我们。所以,如果在你临死之时领悟了这一点,而且你想无怨无悔地离开人世,那么你不如这样去想:我就要向这样一种生活告别了,在这种生活中,不管我多么努力、祈祷和关怀我身边的人,他们依然希望我消失,甚至希望能因此而获得蝇头小利。我们为何还要苦苦追求在尘世间稍长一点的逗留呢?不过,也不要因此而在即将告别人世的时候,对你身边之人改变态度,你应该坚持自己原有的品性,待人友善、仁爱、宽大,不要像是被迫离开;相反的,你应该非常安详地离开这个世界,可怜的灵魂更容易跟身体分开,你跟其他人的分离,也应当是这个样子,因为是自然把你与他们联系起来结合成一体。但是,自然本性现在已经把这一结合分解开了吗?那么好,我要离开我的亲人,不是抵抗着被拖拽走,而是心甘情愿;这也是一件合乎自然本性的事情。
不论你碰到什么人以什么理由做事,你都可以习惯于去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这个人做这件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不过,你要从自己开始,先检讨自己。
记住,操纵你的是一种隐藏起来的无形力量:这就是信念的力量,而这也是生命本身,或者,我们也可以将其称之为人。但是,在说到“你”的时候,并不包括你的皮囊,也不包括依附于其上的器官。因为,它们犹如一把斧子,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它们是依附于你的身体。实际上,这些部分一旦脱离了使它们活动和存留的原因便没有用处,就像织工的梭子、作家的笔杆还有放牧人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