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再一次证明,“一切皆有可能”,学校打算支持明年申报院士的人竟然就是张仁瞻副院长。确切的消息是导师当着几个学生的面说的,他落寞地说,学校有意想推举张老师明年申报院士。虽然丁子健说过要放弃,可是,当校方真的不再支持他的时候,他还是颇为难受,苦笑着说:“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郝胜强觉得这个世界简直是疯狂了,张仁瞻也能申报院士?他说:“这真是个黑色笑话。他申报院士,和南京大学那位膳食科科长申报博导一样荒唐。”万振涛一脸的不屑,说:“凭他的学术水平,不给学校丢脸才怪呢。”“是呀,要是这个消息一出去,还不被其他学校和单位笑掉大牙。”邱新风也抱怨道。“决策层绝对是脑子进水了,这叫我们以后怎么在化学界立足呀?”于军说。每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现实就是现实,领导的意志是不会因下面人的态度而转移的,一个在整个学院看起来近似笑话的事实——张仁瞻申报院士,成为现实,他再一次令人刮目相看。事情往往发生在最不可能的人身上。
郝胜强忽然醒悟,张仁瞻那么极力鼓动他去挂职锻炼,难道是想调虎离山?他冷静地想了想前后的事情,觉得自己的猜想应该没有错。张仁瞻为了自己申报院士,极力想调走丁子健门下的得力助手。现在想起来,去年张仁瞻协助丁子健申报院士,其实也是出工不出力,就看到他和人吃吃喝喝,没准早已经按照自己的想法,在为自己申报铺路。郝胜强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师兄弟,他们也觉得有道理,看来张仁瞻果真心黑手辣。以前都是仗着半路同门的关系,总觉得他应该比别的老师更亲近一些,没有想到,他才是最阴险最可怕的一个人。郝胜强想起来就后怕,要是交了表格,稀里糊涂地被派到下面去呆两三年,那真会贻误大事。他担心,如果黄为和张仁瞻勾结起来对付丁子健,丁门就会很被动。
岳母又催问郝胜强挂职一事,郝胜强说这是师伯为他设置的陷阱,他感到万分后怕,带着庆幸的口吻说:“我们差点中了他们的计谋了。要是真的下去两三年,估计官升不上去,还会荒废了科研,回来连个副教授都评不上。”岳母为自己的积极感到尴尬,也没有说什么。梅灵说:“没有想到,你们大学里面还那么复杂,成天都那样勾心斗角,难受不难受呀。”岳母发话了,先对梅灵说:“大学又不是庙里,就算是庙里,也不清静。现在的社会,哪里都是一样,要想生存,要想过得比别人好,就得把别人挤下去。”她又转向郝胜强说:“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到处都是政治,你不算计别人,别人就会算计你。只有你爬得比别人高,才有说话的权利,才能让自己处于安全的地位。”梅灵说:“妈,你又在兜售那套‘生活就是政治’的观念了。”“你懂什么?生活本来就是政治。”岳母说。郝胜强不想爬多高,但是,他必须让自己处在安全地带,否则总会被人算计,或者忍受别人的欺侮。
郝胜强给张仁瞻送表格的时候,张仁瞻满脸笑眯眯地说:“胜强啊,还是你觉悟高,也学得快,看来我的经验没有白传授呀,呵呵。”等他接过郝胜强的表格一看,脸色当即阴沉了,像是嘴唇承担不起满脸的肌肉,一下子垮塌下来,问:“你有这么严重的痔疮吗?”他抖着手中的体检证明,根本不相信郝胜强的病情,说:“你走路没有什么异常,好像去年秋天还参加过教职工运动会。”郝胜强知道他不相信自己,他也不怕他不相信自己,他就是要让张仁瞻知道自己就是故意推脱。他说:“我一直就有这个毛病,祖传的,没有办法。教职工运动会,不也是为了给院里争光吗,才隐瞒病情,带病上阵。你看,医生都建议要静养,还说要动手术,这样的状况看来是无法完成挂职的工作了。再说,我也就一个普通的讲师,无官无职,挂职的事情肯定完成不了。”郝胜强看着张仁瞻假仁假义又肥胖臃肿的大脸,恨不得捅几拳头,心想你他妈的差点害死我了。张仁瞻对郝胜强拿痔疮对付组织的态度很不满,但是也不能强迫郝胜强,毕竟从程序上来说,他也不是非去不可。临走的时候,郝胜强直看着张仁瞻的眼睛说:“听说师伯明年要申报院士?恭喜你了。”张仁瞻已经为郝胜强不去挂职的事情很是郁闷,又见他说风凉话,更是恼火,但是碍于长辈的身份,不好发作,冷冷地说:“同喜。”
郝胜强感觉形势很不妙,一旦丁子健失去申报院士的机会,以后他们在学院就很难立足了。院里四十多位教授,分为不同的派系。现在裴老还在,可以罩着丁子健一门,万一裴老过世,就导师那种万事不强求的性格来说,难免会受到排挤。对郝胜强这些弟子来说,更是极大的不利,评职称拿项目要经费,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郝胜强又邀约师兄弟和导师,商量对策。导师面露难色,说:“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已经是无所求了。但是,裴老说得对,我不能太自私,不能不管其他人。目前的情势几乎是把我们朝绝路上逼。”万振涛立即带头请命:“丁老师,我们必须奋力反击呀。”于军附和道:“绝对要反击,否则就白白地失去这个机会。”他们又看了看郝胜强,希望郝胜强能拿出好的办法。郝胜强早有想法,说:“学校推荐张仁瞻也只是在酝酿阶段,应该还没有正式确定,我们还有机会。当然,我们也要小心,一旦事情落实了,那就不太好弄。”丁子健虽然身体恢复了,可是精神却遭受了永远的伤害,毫无从前那种拼搏向上锐意进取的劲头了,明显对院士头衔“淡泊”了不少。他叹口气说:“怎么应对目前的情势,由胜强全面负责处理,你们在采取行动之前,先知会我一声就行。其实,什么事情都讲求一个缘分,院士也是这样。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郝胜强内心埋怨导师的懦弱,现在谈什么缘分,什么命运,真是可笑。师兄弟们也是满脸不满,万振涛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忍住了。导师离开之后,师兄弟几个放开了说,都怨声载道,万振涛最为不满:“老丁这是怎么啦?以前那么精神焕发英姿飒爽,现在却谨小慎微唯唯诺诺。说句不尊重的话,感觉他生一场病,就像被阉割了一样,一点豪气都没有。”于军说:“他这样下去,绝对会受人欺负,我们也都会跟着倒霉。”邱新风虽然是大师兄,但是平时也是宅心仁厚,大事方面拿不了主意。他说:“还是按照丁老师的意见,胜强你来全面负责,我们其他人协助配合。反击是必要的,否则只能任人宰割。”郝胜强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师兄弟们就按照他的计划实施。
按照郝胜强的计划,保住导师的推荐资格,最关键的还是要请裴仰之出马。郝胜强绕过导师,冒昧地给裴老打了一个电话,说想就丁子健明年申报院士的事情请教他,裴老说你来吧。第一次单独和裴老见面,郝胜强内心有些拘谨和害怕。不过,裴老第一句就让郝胜强放下了包袱,他颇有些意见地说:“这个子健啊,怎么搞的,一点也没有我的作风。”郝胜强觉得这话很亲切,言外之意,是郝胜强还有些他的风格。郝胜强把目前的形势给裴老做了汇报,并说出了他们这一批年轻弟子的担心。当裴仰之听说学校打算推举张仁瞻的时候,也觉得十分惊讶。张仁瞻也算是他的弟子,但是“庶出”毕竟比不上“嫡传”,更何况张仁瞻对他这个托孤的老师也没有太多尊重,一心搞自己的政治,荒废科研多时。裴老有些为难,都是他的弟子,他也不好明里向着谁不向谁。他说:“换人选的事情估计不是校长所作,可能他是被别人架空了。按理说,去年子健的那些事情,也让他为难了。”郝胜强说:“可是,张老师的学术水平离院士还有很大的差距呀。这样做,不就是放弃最大的可能性吗?”“现在的事情,什么都可能发生,一切都有可能。”裴老目光炯炯,深不可测。他说:“最近几年来,学风不正,到处都是跑官跑项目的。极个别院士也是钱堆出来的。”郝胜强问师祖目前的情况该如何处理,裴老说:“我再找校领导反映反映。”郝胜强信心加大了,既然裴老肯出马,一切都好办得多。
接下来,就要对张仁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院的政治学习会上,由于没有人愿意主动挂职锻炼,所以要民主推荐。刘春明介绍了挂职锻炼的情况,让大家推选。万振涛第一个起来发言说:“这还用推选啊,历来都是团委书记去挂职,这是老传统了。”他的提议一出,大多数人都表示同意。很多人不明白这里面的关系,以为给谁挂职就是好事,想着巴结黄为;有的人不巴结,但是依照惯例办,是他们的思维定式,谁都不愿意打破规则;也有的人讨厌黄为的溜须拍马,想让他滚得越远越好。所以,刘春明一说要民主推荐,结果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推荐黄为。黄为有苦难言,面子上却表现出对大家的感谢,谢谢大家的信任。刘春明一下子又为难了,他说:“这件事情随后再确定。团委书记不能空着呀。”“再换一个不成了吗?院里的年轻教师好几十呢,随便挑一个就是了。”万振涛马上回击道。万振涛那种轻飘飘的口吻,令刘春明和黄为颇为不爽,似乎这个官职可有可无,谁都能做一样。黄为挂职锻炼的事情竟然就这样“神奇”地定了下来。张仁瞻显然也是大为恼火,却无能为力。
在积极活动的同时,郝胜强也对师兄们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说:“政治的事情不好弄,虽说采取了措施,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目前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在这一年时间内,我们几位弟子争取能在科研上有重大的突破,把手上的几个项目都做出影响来,这样就可以扩大丁老师的影响力,造成民间的呼声。”因为几位弟子的项目,都是挂在导师的名下,如果能取得重大突破,就可以增加导师申报的筹码。他又对万振涛说:“尤其是万师兄那个植物燃料合成项目,如果取得突破,每年能为国家节约几千万吨原油。这个实验要是成功了,就是世界性影响。”万振涛点点头,说:“没办法,只能背水一战了。丁老师能当上院士,我们的日子都好过,当不上,谁都难过,以后还能不能在这个地方呆下去都难说。”众人一片哀叹和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