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这是一群来自农村的男人,他们的穿着和长相与上海这座高速发展的不夜城相比,显得极为格格不入。他们的外表其实差不多,弯曲的背、黝黑的肌肤还有一对对黯然无色的眼睛,那是被生活所逼迫的充满屈辱的瞳孔。他们忙碌着、打拼着,为了家中上小学的孩子或是年过半百的老母亲奋斗着。为了生计,他们不得不以健康为代价,出卖着廉价的劳动力,牵动着这座城市的发展。
在这群人中,有一个中年男人显得格外分明。他跟这群人相同,也跟这些人不同。相同的是他和他们一样干力气活,靠力气吃饭,但他的眸子却是明亮的。看得出,这是一个对生活充满崇敬和热爱的男人。
中年男人叫做程新,同他四周的那些人一样来自农村,虽是出身相似,但他比他们高尚,他有着对于成功的渴望,他可以算得上是真正有意义的人。
初到上海的时候,他信心满满,他想着从这个繁华的大城市混出点名堂。那时,他觉得出人头地也没有什么难的,就像是在家种地一样,只要勤劳能干,按时给种子施肥浇水,就一定会长出累累果实。后来,他渐渐的发现自己原来错了……
上海是金钱与欲望交织的城市,这里是权势的天堂,是奢侈或者说糜烂的代名词。现在,它正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我们的主人公的到来。
第一章初到上海“喂,三哥,我到车站了,你在哪儿呢?”刚走下长途大巴,程新便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三哥。他用的是彩屏的低端诺基亚。这在当时那个农村普遍是座机的年代是非常了不起的,就像别人吃饭顶多是啃啃骨头而你却可以经常吃上肉一样。
放下手机,程新向四处打量了一下。车站挤满了黑丫丫的人头,他们无一不是带着激动的表情,背着大包小包穿着一身在他们认为还算体面的衣服,在车站中间来回穿梭。
看到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程新不禁叹一口气。近年来农村收成不景气,家里又上有老下有小需要养活,没办法才背井离乡来外面打工。看着人群中偶尔走过的几个小孩,程新想起了早晨还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当初程新不惜花费重金,也要让儿子上县城里最好的小学,为的便是有一天儿子能够不像自己一样做一辈子苦力。好在儿子也争气,每次考试都是班级里前几名,这多多少少让程新感到一些欣慰。
程新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三哥怎么还没来呢?人到中年总是难免牵挂家里,不再像年轻时一样一腔热血四处乱闯。程新看着戴在胳膊上的手表,这还是十多年前结婚时买的,因为平时不怎么戴而且保存的又好,使得手表像是新买的一样。
“小新”听到有人叫自己,程新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尽管已经年过三十了,家里的几个哥哥还是像以前在家时一样叫他。在这群流浪的打工者身上,兄弟情似乎是为数不多没有丢掉的东西之一。
程新的目光游荡着,最终落在一个高个儿身上。1米78的身高在南方人矮小精悍的身体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彪悍。程新叫了声“三哥,我在这里”。只见那高个儿三两步越过人群,来到程新面前。他是四兄弟中的老三,名字叫程河。说起来也奇怪,这四兄弟前几年还在家里安分种田,那模样好像一辈子不会背井离乡一样。谁知一眨眼几年过去,四兄弟都各奔东西。如今更是连最小的程新都来了上海。四兄弟中,老大程平,老三程河和老四程新都在上海,老二程江因为前些年在家做大队书记时被人诬告,无奈之下只身一人去了北京。现如今兄弟四人正可谓是天上的风筝,家里的牵挂越深、扯得越紧,就飞得越远。
程新和程河两人拿着行李走出车站,骑车向程河家里驶去。出来混生活,有个认识的人照应总归是好的,最起码可以有个,虽说看样子三哥混的也不算特别富裕。
程新一路边走边看,既惊叹于都市的繁华,又想着家乡县城里的百货大楼,那里曾经是他做梦都想经常去逛的地方。现在看来,充其量也就当个民用住房罢了!怪不得出来的人都不愿意回去呢,就凭这里的精彩就可以留住相当大的一部分人,程新不禁暗自想到。
“小新,出来之前,家里都安排好了么?咱娘的身体怎么样?”程河一边骑车一边问道。
“家里哪还有多少人种地啊,大部分都出来打工了,这年头,光靠家里那一亩三分地怎么过活啊。娘的身体还行,我跟小燕说了,让她经常过去陪陪娘,省的她凄凉的慌。”
听到这话,程河不禁鼻头有些发酸,他暗自在心里起誓,等明年挣了钱,说什么也不留在这破地方了。
在上海,尤其是黄浦江西面,对于那些开着宝马奔驰、坐着路虎宾利,一身LV的人来说,无疑是天上人间,是可以让他们为所欲为的地方。仿佛为之量身定做的一般。而另一边,对于那些生活在社会的底层,靠力气勉强混口饭吃的人来说无疑是人间炼狱。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们来到了一处住所,四外是拆迁后留下的空房子、破瓦砾,残屋败瓦,跟家里没有什么不同。程新突然生出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两人走进了一个小院,程新就看到三嫂正在做饭,小侄子在院子里摆了一张椅子写作业。打过招呼后,程河就带着程新进了一间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子,桌子很粗糙,一看就是自己找废旧木料钉的。程新不禁转过头看着程河,“三哥,我们就住这儿?”虽说早有准备,知道在外面混的人条件有些艰苦,可真正来到地方,程新才知道打工意味着什么意思。
“嗯”,程河的回答几乎听不到声音,程新看着他,只见他面色不自然的说道:“小区的房子最便宜的也要500多一个月,地方跟这个差不多,我跟你三嫂工资都不算高,每个月还得往家寄,所以……不过咱家里人都在这附近住,有的还不如我们,你先将就将就,等挣钱了,我带你换别的房子。”
程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悲哀。
就这样,简单的一张床、一个桌子、一床被子,就算是在上海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