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指望我，埃比尼泽！我帮不上你什么忙，我不能停下来，我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留。我已经死了七年了，在这七年中，我一直借着风的翅膀漫无目的地飘游着！没有一刻安宁，就算死了也不得休息，而这都是因为我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行善积德的事！”
“但他们无法否认你是一个精明的商人，雅格布！”斯克洛基说，他现在开始有点担忧起自己的命运来。
“哦，生意！”鬼魂不无悲惨地说，“当初的我为什么就是不把别人也看作是我的生意呢？我一心想的就只有赚钱，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善待别人或是帮助别人。听我说，埃比尼泽！我今晚来这儿就是为了警告你，你还有机会拯救自己，让你自己避免重蹈我的覆辙。从现在开始，将会有三个幽灵来看你：第一个会在明天一点钟来，第二个会在后天的同一时间来，第三个于大后天的午夜来。你不会再见到我了，但为了你自己死后能获得安宁，请务必记住我对你说的话！”
鬼魂慢慢地退回到窗前，窗户开始自动打开。而当鬼魂到了窗前时，它举起了一只手。斯克洛基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忽然，他听见空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站在窗前的鬼魂也开始大叫，它飞进了窗外那雾蒙蒙、黑漆漆的夜色里，加入了其他鬼魂的行列。而这时，外面的空中到处都是鬼魂，它们每一个都戴着一样的锁链，它们也都在一样悲惨地叫着。而这悲惨的叫声都是因为它们过晚地认识到，它们在活着的时候所犯下的那些不可饶恕的错误。
渐渐地，鬼魂们和它们那扰乱人心的叫声都消失在了茫茫的大雾和深深的夜色中，夜晚又恢复了平静。斯克洛基关上窗户，再一次检查了卧室的门。门依然锁着。他很想再说一遍“骗人的东西”，但在话刚要说出口的时候，他又停住了。
也许是因为他太累了，或是时间实在是太晚了，他连衣服也没脱就爬上床睡觉了，而且几乎是脑袋沾到枕头的同时，他就立刻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歌.第一个幽灵
当斯克洛基醒来的时候，房间里黑极了。他听见教堂的钟声在响，他仔细数了数，想知道现在究竟是几点了。而令他大吃一惊的是，沉重的钟声一直敲了十二下，然后才停下。十二点？！他上床睡觉的时候明明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哦，这钟一定是出了问题！他又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表，也是十二点。
“难不成我睡了整整一天？或者说，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夜里十二点了？”斯克洛基问自己，“或者就是太阳出了问题？其实现在是正午而不是午夜！这实在是太滑稽了。”
他下了床，摸黑来到窗前，但外面还是那样漆黑一团，雾蒙蒙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这回他确定现在一定是晚上。而后他又一次爬上了床，但是却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他忧心忡忡，因为他不明白正在发生的一切。“马利的鬼魂是梦吗？”他想知道，“但它似乎又像是真的。”
他睁着眼睛躺着，直到听见钟敲了四十五分。突然他记起了，马利的鬼魂曾警告过他，一点钟时有个幽灵要来见他。想到这个，他决定睁眼等到一点钟过去。
这十五分钟过得极慢，但最后他终于听到钟敲响了四刻。
“一点了！”斯克洛基高兴地大叫起来，“你看，我说了什么也不会发生的！”但他没想到在他说这句话时，教堂的钟还没有敲响一点整点的钟声。而现在钟敲响了沉闷悲伤的一点，斯克洛基的卧室立刻就被光芒填满了。有东西扯开了他床周围的帘子。斯克洛基不得不从床上坐起来，注视着眼前这个来访者。
这是一个奇怪的影子，一半像个孩子，一半又像个老头儿，现在正站在床头回过头来看着他。它的头发已经又长又白，但它的皮肤看起来还依旧柔软而富有弹性。它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袍子，上面满是夏季和冬季开放的各种花儿。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奇怪的是它的头顶上闪耀出一圈明亮的光。
斯克洛基怀疑这影子头顶的光是不是会变得非常亮，因为它的一只胳膊下还夹着一顶帽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大的灭火工具。
“您是谁，您是做什么的，先生？”斯克洛基问。
“我是‘过去’圣诞幽灵。”幽灵用细弱、温柔的声音回答说。
“过去？您是指很久以前吗？”斯克洛基问。
“不。我的‘过去’指的是你的过去。”
“那幽灵先生，您能告诉我您为什么来这儿吗？”
“我来这儿只是为你好。”幽灵说。
“谢谢您！”斯克洛基礼貌地回答说，但他心里禁不住想，“呸！让我今晚安安生生一觉睡到天亮可比什么都来得强。”
这幽灵似乎能看透他的所有想法，它马上就接着说：“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帮助你改变你的生活的！看好了，听清楚！”它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斯克洛基的胳膊，“起来跟我走！”
外面又黑又冷。斯克洛基哪儿也不想去，所以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装成病入膏肓的样子，告诉幽灵他现在无法出去，但他其实心里又不愿意拒绝这个让别人给自己好处的机会，所以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就下了床。跟着幽灵，他们顺利地穿过房子的墙壁，来到了外面无边的夜色中。
忽然，斯克洛基发觉他们正站在一条空旷的乡间马路上，两边都是看不见尽头的田野。刚刚还在身边的伦敦、浓雾和黑夜都已经消失，现在迎接他们的是一个晴朗、寒冷的冬日，地上还覆盖着一层积雪。
“天哪！”斯克洛基喊道，“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我记得很清楚！”
幽灵友善地看着这位老人。“奇怪得很，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你都把这儿忘记了呢！你脸上是什么？你流泪了吗？”
斯克洛基抬起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没事儿我大概是得了感冒。幽灵先生，来吧，带我去您想去的地方吧！”
他们踏上了一条通往某个小集镇的路。路上，斯克洛基认出了路边的每一片田野，每一处城堡和每一棵树木。他们周围到处都是正在念书的男孩子们，他们有的骑在马上，有的坐在农夫的马车里。他们也都在赶回家过圣诞节，这一路上他们一直笑着并不停地祝愿彼此圣诞快乐。
“他们都只不过是些留在过去的影子，”幽灵说，“他们看不见我们。”
斯克洛基却认识他们所有人，他甚至还能叫出他们的名字。为什么他看见他们会这么高兴？为什么当他们从他身边走过，对对方高喊着“圣诞快乐”时，他那一直冰封的心开始跳得快起来了？“圣诞快乐”，这句话对斯克洛基究竟意味着什么？它难道已经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处不成？
“不是所有的孩子们都离开了学校。”幽灵说，“你看，还有一个孤独的孩子留在那儿，他的朋友们全都走了。”
“我知道！”斯克洛基说。现在他毫不掩饰自己哭了这件事了。
他们又拐到了一条更小的路上，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学校。在那间狭小、寒冷、寂静的教室里，最后留下的那个孩子正孤独地坐在微弱的火旁看着书。而当斯克洛基坐在一张课桌旁，看见自己那寒酸的、已被忘却的过去的样子时，他禁不住双手抱头哭了起来。
“可怜的孩子啊！我是多么的希望但现在太晚了。”
“你希望怎样？”幽灵问。
“昨天有一个男孩子在我的门口唱圣诞颂歌，但是我什么也没给他，很抱歉，就是这事儿。”
幽灵听了这话却笑了起来，它举起一只手说：“咱们再去看看另外一个过去的圣诞节吧。”
随着幽灵说完这句话，教室变得更暗更脏了，这时又出现了年轻的斯克洛基，脸看上去比以前稍微长大了一些，而且个头也高了一些。这次他没在看书，而是在来回踱着步，看上去很不高兴。教室门开了，跑进来一个比他小得多的女孩儿。她双手攀在他的脖子上亲昵地对他说：“我是来带你回家的，亲爱的哥哥！父亲的脾气比从前变得好多了。前几天，我还问他你可不可以回家，他答应了！哥哥，我们又可以一起过圣诞节了，而且会过得比以前都快活！”她开始把他往门口拉，并朝着他开心地笑着。他们手拉着手，一齐高兴地出去了。
“她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幽灵说。
“您说得对，”斯克洛基说，“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
“她后来也结婚了，这个我知道。”幽灵继续说，“而且我相信，在她死之前留下了一个孩子。”
“是有一个孩子。”斯克洛基回答说。
“对，”幽灵说，“那就是你的外甥！”
斯克洛基停了下来，没有马上回答。
“是的。”他最后还是说了。
现在学校不见了，他们又来到了一座繁华的镇子中心，周围都是模糊的人群和马车。这里也是圣诞节的日子，但已是夜晚，商店和大街上都亮起了灯。
幽灵在一个办公室的门前停下。“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斯克洛基？”它问。
“当然记得！”斯克洛基大声说，“我怎么会忘记？我曾是这儿的一名雇员啊！”
他们走了进去，当他们看见一位身材魁梧、慈眉善目的老绅士坐在一张高高的桌子旁时，斯克洛基兴奋地喊道：“天哪，这不是老费泽威格吗！上帝保佑他！费泽威格又活了！”
老费泽威格放下笔，看了看表，一边系好盖在他那个胖肚子上的外衣扣子，一边用圆润、低沉、充满幸福感的声音大声说：“埃比尼泽！迪克！都七点了！今晚就干到这儿吧。别忘了，今天是圣诞节！”他一边说，一边自己就开始笑了起来。
年轻的斯克洛基带着另一个雇员匆匆地进来了。
“这是迪克·威尔金斯！”斯克洛基小声对身边的幽灵说，“他一直都这么喜欢我。噢，亲爱的，可怜的迪克！”
两个年轻的雇员一起把所有的笔和文件都收拾好，放到了桌子一边，并按照费泽威格的吩咐把所有的家具都从屋子中间挪开。接着，一个小提琴手走了进来；胖胖的、面带笑容的费泽威格走了进来；费泽威格的三个女儿走了进来，她们都像她们的父亲那样长得甜甜的，而且很漂亮；六个爱着这三位姑娘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厨师和她年轻的丈夫送奶工走了进来；隔壁家的男孩，带着对面房子里的女孩走了进来。他们都进来了，有的安安静静的，有的吵吵嚷嚷的，但都一样地兴高采烈，因为今天是圣诞节。小提琴手开始演奏，人们全都踩着拍子快乐地跳起舞来，同时有二十对年轻人，来回地转着圈跳着。当他们都跳累了的时候，老费泽威格大声说：“跳得真是太棒了！现在让我们吃点东西或喝点什么吧！”
在门口的一张长桌子上摆着蛋糕，刚出炉的热乎乎的肉、面包，大盘的冻肉，水果和各种喝的。他们吃过之后又重新开始跳舞。
当钟敲十一点的时候，舞会结束了。
费泽威格先生和太太站在门口，和每个离开的人一一握手，并祝愿他或她圣诞快乐。
而在看着这一切的时间里，斯克洛基想的就只有在他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以从未有过的兴奋，记住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并且觉得一切都很开心。但当舞会结束的时候，他觉察到幽灵正站在他身边看着他。
幽灵头上的光明亮地闪烁着。
“给这些傻里傻气的人们带来快乐是多么简单啊！”幽灵说，“费泽威格并没做多少事情，不是吗？他充其量不过是花了几个英镑买了些吃的、喝的，然后还付了点小提琴手的报酬。”
“这不是钱的问题。”斯克洛基热情地回答道。他说话的样子和他年轻时一样，这个神情可不属于那个年迈的斯克洛基，“不，幽灵先生，您要知道，雇主的随便一个举动都能够令我们高兴或悲伤。他的话语、他的表情，所有这些都很重要！他给我们带来的幸福同金钱一样有价值！”
而当他感到幽灵正密切地注视着他的时候，他又不再说下去了。
“怎么了？”幽灵问。
“哦，没什么。”斯克洛基说，“我只是忽然很想和我现在的雇员说一两句话。”
斯克洛基现在又能看见他本人了。他现在比刚才又老了一些，很显然这时候的他对钱已经显示出一种不良的兴趣。他目光焦虑，抿紧的嘴看上去刻薄且吝啬。但是这回他不是独自一人，他身边坐着一个可爱的姑娘。借着“过去”圣诞幽灵身上发出的明亮的光可以看出她在哭。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她轻柔地说，“你把金子看得比我还重要。也许我不该难过，我想带给你的幸福说不定金子也能给你带来。”
“但我并没有对你变心啊，不是吗？”
“不，你已经变了。在很久以前，当我们都还很穷但又穷得很快乐的时候，你就许诺过要和我结婚。我一直没改变想法，但你现在有了不同的希望和想法了。我爱的是那个过去的你，但我知道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想娶我了，所以我来是想告诉你，你自由了。祝你在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幸福生活！”
说完这些话，她就起身离开了他。
“幽灵！”斯克洛基大声说，“别再让我看下去了！带我回家吧！这太痛苦了！”
“还有最后一个影子！”幽灵说。
“不，我一个也不要再看了！”斯克洛基高声喊道，“我不想再看了！”但幽灵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根本无法从它身边逃脱。
现在他们来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不是很大但非常舒适的房间里。火边坐着一位漂亮的年轻姑娘。斯克洛基想，这应该就是他刚才看到过的女孩。而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是一位漂亮的已婚妇女了，她坐在自己女儿的对面。房间里都是孩子，满屋子吵闹声、喊叫声和笑声。这时门开了，父亲抱着一大摞圣诞礼物走了进来。当孩子们拿到礼物时，兴高采烈的他们发出了比刚才高一倍的吵闹声。他们一个个都过来充满感激地吻了吻父亲。最后，小一点儿的孩子们上楼睡觉去了。父亲同他可爱的女儿及妻子在火炉旁坐了下来。
斯克洛基比刚才更加伤心地看着这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