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乌多耶纳拉扬的女儿叫奥波拉吉塔。有一个宫廷诗人名叫谢科尔,他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公主。
但是,每当诗人创作了新的诗篇,在皇宫大厅内朗诵给国王听的时候,他总是尽量提高嗓音,以便坐在楼上窗户后面没有露面的女听众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他相信自己优雅动听的声音,已经传到广阔无垠的星空。在那大千世界里,有一位在他生活中从未露面的、陌生的幸福女神,此刻正在因为他的诗而脸上放着异彩。
谢科尔常常陷入沉思,有时他似乎在脑海中见到了公主的身影,有时又好像听到了她走动时首饰发出的响声。他想:公主应该有一双多么优美的脚啊!她脚上带铃的金钏发出的节奏就好像在歌唱一样。她那双涂上红色指甲油的闪光轻柔的脚,每迈出一步都体现出她是多么幸福!多么高尚!多么仁慈!诗人多么想让那双脚停下来,然后拜倒在那双脚下,和着首饰的叮当响声,来创作自己的诗歌,那该有多美呀!
可是,谢科尔脑海中所见到的身影和所听到的首饰响声,到底是属于谁的,他丝毫不会怀疑除了公主还会有谁呢?
公主的女仆蒙乔丽每次去河边洗东西,总是从谢科尔门前经过,而且每次都要与他交谈几句。如果赶在早晨或傍晚,街上正好人迹稀少,她还要到谢科尔家里坐一会儿。她这样频繁地去河边,显然没有必要。即使真的要去河边洗东西,为什么每次都特别注意收拾打扮,穿着鲜艳的衣服,耳垂上装饰着芒果花呢?
这真是让人难以解释啊!
人们对此开始议论纷纷,嘲笑起哄。大家的议论并不是毫无根据的。他们看到谢科尔见到蒙乔丽总是乐不可支,显得特别高兴。诗人自己也不回避这一点。
“蒙乔丽”虽然是“蓓蕾”的意思,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只不过是女仆的名字罢了。然而,谢科尔却给它增添了不少诗意,称她为“博尚托蒙乔丽”,意思为“春天的蓓蕾”。人们听到后都叹息道:“唉,麻烦了!”
后来,诗人又添加了对春天的描写,称之为“美妙春天的蓓蕾”。大家的议论后来传到国王的耳朵里去了。
国王知道宫廷诗人的这种情思,感到很有意思,有时不免和他开几句玩笑,诗人也满不在乎地跟着一起笑。
有一天,国王笑着问诗人:“蜜蜂只是在春天的皇宫里才会歌唱,是吗?”
“不,只要有丰盛的花蜜可采,蜜蜂在其他季节也会歌唱的。”诗人回答说。
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都为诗人的回答感到开心。
在闺阁深处,公主奥波拉吉塔也常常取笑女仆蒙乔丽,但蒙乔丽并不生气。
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真实和虚构混杂在一起。这种虚构,有的是上天造成的,有的是人们自己制造的,有的则是周围人们制造的。生活本身就是五花八门的矛盾集合体有自然的也有人为的,有想象的也有现实的。
只有诗人朗诵的诗歌,才是真实与完美的。在他的诗歌中,有古代著名的才子佳人,也有永恒的痛苦和无边的乐趣。在诗歌中,有他真实的自我。每一个听到他诗歌的人从奥莫拉普尔的国王到贫穷不幸的臣民,都能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诗歌的真实性。大家都在传诵谢科尔的诗歌。
明月初照,南风乍起,从全国四面八方的每一片树林、道路、船上、窗口和院落,都传出高声朗诵他诗歌的声音。诗人的名望无与伦比!
诗人继续写他的诗歌,国王不时聆听他的诗作,皇宫听众欢呼叫绝,蒙乔丽往来河边,皇宫内院仍间或出现那个身影和传来那种首饰的叮当响声。就这样,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有一次,一位从德干高原来的诗人蓬多里克来到宫廷,这位诗人闻名遐迩,蜚声内外,才思敏捷,从未遇到敌手。他为国王写了一首雄壮的赞歌。
国王极为尊敬地对诗人说:“伟大的诗人,请进!请进!”
蓬多里克趾高气扬地说:“好的!我们举行一次赛诗会吧!”
国王同意了蓬多里克的建议,而谢科尔不得不尊重国王的意见,准备参加赛诗会。可是,赛诗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却一无所知。他非常激动,又很担忧,紧张得夜不能寐,脑海里涌现出久负盛名的蓬多里克那高大壮实的身躯、尖尖的鹰勾鼻子和高昂着的头颅,恐惧充斥着他的内心。
早晨,谢科尔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来到了“战场”上。从拂晓起,这里就已经人山人海,喧哗嘈杂,热闹非凡。为了这场赛诗会,就连城里其他的一切活动都停下来了。
谢科尔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面带笑容地向对手蓬多里克致以问候。蓬多里克却以不屑一顾的傲慢姿态,只做了一个手势,算是给他的回礼。然后,蓬多里克面向自己的崇拜者莞尔一笑。
谢科尔朝闺阁窗户那边看了一眼。他知道,今天会有数百双好奇的眼睛,从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会场。他全神贯注地祷告胜利女神,心中默默地念道:“如果我今天能够胜利,啊,我伟大的女神!啊,奥波拉吉塔!那完全是因为你的祝福!”
比赛开始了,号角雷鸣,鼓声震天。到会的人们全都齐声欢呼着“胜利”站了起来。国王乌多耶纳拉扬身着素雅的服装,像秋天清晨天空中飘荡的白云,缓缓来到会场,坐到了宝座上。
蓬多里克站了起来,走到国王面前停住。此时,整个会场都屏住了呼吸。
接着,高大的蓬多里克昂首挺胸,以深沉的嗓音大声朗诵起赞美乌多耶纳拉扬的诗歌。他那宏亮的声音,像大海的汹涌波涛,冲击着大厅四周的墙壁,冲击着屋顶,发出雄浑的回响,他一个人的声音就使整个大厅的听众心胸颤抖。
多么高超的艺术!多么娴熟的技巧!蓬多里克对乌多耶纳拉扬的名字做了种种颂扬的解释,把国王名字的每个字母都编入了诗句。多么铿锵的节奏!多么工整的韵律!
蓬多里克朗诵完,便坐了下来。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他的声音仍在大厅里回荡,在千百名听众的心里回荡,久久不能散去。许多从远处而来的学者纷纷举起右手高声喝彩:“好极了!好极了!”
直到学者们的欢呼声渐渐减弱,国王从宝座上向谢科尔扫了一眼。谢科尔以忠诚、热爱和敬仰的目光回望了国王一下,站了起来。虽然他强装着镇定,但他脸上却流露出了悲伤和信心不足的神情。
诗人以无言的目光看向国王,他在内心呼喊着:“我的国王,我是你的诗人,如果你想考验我,你可以叫我去搏斗,但”他低下头来。
蓬多里克如雄狮般挺立着,而谢科尔则像一头被猎人围困的小鹿呆在那里。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像新娘子一样腼腆,他的额头惨白,身躯瘦小,见了他之后,使人觉得只要轻轻地触及他,他整个身体就会像琴弦那样颤抖起来。
一开始,谢科尔没有抬起头来,而是以非常细小的声音开始朗诵。他前面的几句诗歌,可能谁也没有听清楚。之后,他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所到之处,听众仿佛消失了,大厅的石砌墙壁也仿佛熔化了。他们消失在遥远的过去!
谢科尔那甜脆清亮的嗓音,就像火苗一样颤动着升高。一开始,他赞颂国王的祖先是属于旃陀罗家族。随后,他歌颂起当今国王所进行的征战,所表现的英勇,所做出的贡献,所建立的伟业。最后,他把目光从久远的回忆中转向国王。把所有臣民对国王无法表达的深厚的爱,以言语和节奏表现出来。仿佛把成千上万臣民的感情激流,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历代的王宫里,并赞誉这座古老的宫殿。谢科尔感情的激流,仿佛在抚摩、拥抱、亲吻宫殿的每一块砖石;然后登上楼去,在闺阁窗前倾慕和忠诚地拜倒在爱神的脚下;接着,又回到国王宝座跟前,极为兴奋地数百次环绕国王而波动。
最后,谢科尔仿佛忘记了身处何处,他的眼里、心里全是慷慨激昂的诗句和无比炽烈的忠诚之心,他说道:“伟大的国王,在言词方面,我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境地,可能要承认失败。但是,在忠诚方面,谁又能与我相比呢?”
谢科尔说完后便坐下了。这时,臣民们眼含泪水,震耳欲聋地高呼:“胜利!胜利!”
蓬多里克对听众这种狂热的欢呼,报以轻蔑的微笑。他再次站了起来,不可一世地问道:“忠诚?难道有什么可以超过言词的吗?”大家立即沉寂下来。
蓬多里克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显示自己非凡的学识从《吠陀》和《吠檀多》等文献中,引经据典,证明世界上只有言词高于一切。言词就是真理,言词就是知识。梵天、毗湿奴和湿婆三尊大神都从属于言词,因此,言词也比他们伟大。
梵天四张嘴也说不尽所有的言词;湿婆五张嘴也找不到合适的辞令,最终不得不陷入沉思,搜肠刮肚去寻找表达自己意境的言语。他以渊博的学识,从一部经典引证到另一部经典,把言词捧到至高无上的境地,证明它是在凡尘和神界之上的。
蓬多里克再次雷鸣般地大声问道:“难道谁能超越言词吗?”然后他开始傲慢地环顾四周,看到无人回答,便慢慢坐下来了。
学者们高呼:“好极了!好极了!妙极了!妙极了!”